第 24 章

    乔淇岸骂了句“闭嘴”,进病房甩上门,抱起医院每天送来的果篮,翻身坐上窗沿,专捡里面的车厘子吃。半拉身子悬空,运动裤下又长又直的腿勾着垃圾桶边一晃一晃。

    反正花的也是她的钱。

    生命和金钱都被浪费了,总得捞点水果回来。

    去年回到棠元,在黑熊律师的帮助下拿回乔氏集团继承权,乔淇岸收拾收拾手里的股份,打包便宜卖给了纪楷言。林昭然闻着味跟过来,说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得了肝癌身体也彻底垮了,要乔淇岸管他最后这段时间。

    和林海明父子俩一个德行。

    什么本事没有,算盘打得倒是精。

    林昭然虽然从来没管过她,但是法律上也没放弃过她的抚养权,话里话外都是不赡养就去起诉她的意思。

    打这种赡养官司耗时耗力,名声不好听不说,子女向来没什么胜算。纪楷言和熊都劝她反正没几天了,联系个医院把人扔在这了事。

    上呼吸机治疗的钱都从她公司分红里扣,他们也没想到,老头一辈子干啥啥不行,坚持活着还挺拿手。到现在一年多了,每次院方提醒她到探视的时间,乔淇岸都感觉自己高价饲养了一只蟑螂。

    完全没有好感,但是还得给他花钱上呼吸机。

    每个月必须定时来看看,不然坏了医院探视规矩,是要把林昭然赶回家住的。蟑螂托管在别的地方尚且恶心,养在自己家就更恶心人了。

    乔淇岸也不是圣母玛利亚转世,头顶莲花随时准备立地成佛,顶多做到不违法的程度。说是来探视,只顾着埋头捡樱桃吃,听到旁边有人压着声音笑,才回头看向江续昼坐的地方。

    他抿着唇,轻声叫她:“浅浅。”

    乔淇岸舔舔嘴唇,把果盘递到他眼前。

    江续昼没接,看看水果又掀起眼皮看她,突然开口道:“护士姐姐。”

    乔淇岸立刻从窗檐滑下来。

    在护士推门进来前,正好稳稳坐在病床旁边,抽出包里的《呼啸山庄》随便翻开一页念。

    “……如果你还在这个世界存在着,那么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样对我都是有意义的,但如果你不在了,无论这个世界多美好,它在我眼里也只是一片荒漠,而我就像是一个孤魂野鬼。”

    她手指摩擦书封皮上微凹的烫金字极尽忍耐,护士例行查房终于结束,关门出去。她抬眼对着屏幕上跳动的心电图,挡不住的轻蔑从眼里涌出。

    少糟蹋勃朗特吧。

    林昭然哪懂什么是爱情。

    不光不懂什么是爱情,也不懂什么叫眼色,居然还好意思开口和江续昼说话:“你妈和你的便宜爹最近还好吧?”

    乔淇岸站起来挡在江续昼前面:“不会说话可以,给你脸你得适当的要。”

    林昭然:“我和你妈也在你身上花了心思,我们可不是这么教育孩子的。”

    乔淇岸:“你是你,我妈是我妈,少我们。”

    “你看看,”林昭然躺在病床上,虚弱地对江续昼笑,“汤汤被我家那位好女婿给惯的,不成样子。”

    江续昼:“女婿?”

    乔淇岸:“连他的话都信,你信不信母猪能翻着跟头起飞算算数?”

    跟林昭然对话超过三句,感觉连医院这种本该干干净净的地方也污糟了。

    她站在门边掐表,不耐烦地用脚尖反复顶关病房门。

    从没觉得四十分钟这么漫长过。

    跑到车边翻包才发现刚才在病房念完书就随手放在那了。虽然是咖啡厅免费阅读的旧样书,但是再没用也不想留给林昭然。

    江续昼刚点上烟,还一口没抽,看她眼神明显有点无语。

    乔淇岸让他别上去了,没理会江续昼在后面叫她,转身跑上医院楼梯。

    他们刚走几分钟,这会儿病房里居然就有别人了。

    她没理由常来,不知道林昭然动都动不了,还能认识其他病人。没见过的老头和一个年轻人坐在林昭然床边,看着像一对父子。

    病房门没关严。

    隔着白色木门,听到林昭然失去行动能力,还端着高高在上的口气,教那个年轻男人:“婚姻就是交易,结婚前要想办法笼络住女人的心,等领证有了孩子,她家的什么不都是你的。”

    “你看看,像我闺女。”林昭然得意至极,“从小不花我们一分钱,长大还给家里挣钱。把刚才那个小卷毛捏在手里,要什么他能不给?”

    乔淇岸冷脸踹开门。

    木门撞在墙上又弹回来,被她一手撑住,发出砰一声巨响。

    她无视慌乱的父子二人,大步走到林昭然病床前,俯身凝视他的脸。

    他的生命在一次次治疗中逐渐流逝,原本英俊的面孔现在变得像一块朽木。乔淇岸对着那张赋予她一半基因的脸,对继承来林昭然深色皮肤的厌恶更上一层,却也庆幸其他部位像乔岚更多。

    黑缎子般微卷的长发滑落,垂在丑陋腐败的木头上。

    她的手指搭上氧气管,艳红的长指甲一点点用力,掐住那根输送氧气的细管,目不转睛直视着林昭然的眼睛,欣赏他瞳孔骤然缩小,惊恐无力地在被单下挣扎。

    她不放手,笑得明艳灿烂至极:“爸,天还亮着,你做什么梦呢?我也把你捏手里了,要什么你不给呢?”

    乔淇岸压低身体,凑近那张脸,用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气音说:“你现在还活着、能说话,仅仅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法律。”

    林昭然枯瘦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咽喉里咕噜出“呜呜”声。

    “真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摊上你这样的爹。我倒霉我认了,但是你再有半点找阿昼麻烦的心思,我就把这玩意给你拔了。”

    她猛地放手直起身,林昭然张大嘴,无声地大口吸气。

    来探望的人倒是先不满地开口:“闺女,张叔还要说说你,不常来看老人,怎么还能这么跟长辈说话呢?”

    “为什么这么说话,”乔淇岸淡然,“因为我没有素质。”

    说完唇角勾起标准的弧度,回头对张叔嫣然一笑,魅惑妖艳的眼睛弯着,满是狠戾。她抽出果篮里的水果刀,手起刀落,切了个柚子。果肉上还插着刀就递过去:“请叔叔抬臀。”

    张叔父子被她吓得贴着墙站,大气不敢出。

    乔淇岸从座位上捡起书,随手抽了张柜子上的酒精片,把书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才装进包里。

    知道江续昼还等在楼下,她实在没办法立刻下去。

    摇摇晃晃,沿着医院楼道一直走,靠着一盆半死不活的发财树,身子无力地缓缓向下滑。额头抵着掌心,浓烈的消毒水和手上的柚子味混在一起,刺激得她睁不开眼睛。

    面前的“传染病防治十条”标语变得模糊不堪。

    到现在,听林昭然刚说的话,从前模糊的记忆片段骤然变得有意义。

    乔岚结婚和娘家断绝关系,只带出一些钱和几个小公司,都交给林昭然在打理。他平时工作很忙,出差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他不在的一次,有对乔淇岸没见过的老人来过家里。

    那时候她还小,没上学。只记得他们和乔岚看起来很像,鬓角头发大体白了,两人都穿着漂亮昂贵的丝绸衣服,在门口抱起乔淇岸亲了又亲,舍不得松手。看见乔岚却长吁短叹,三个人一起哭起来。

    边哭边斥责乔岚不听话,为了个男人连父母弟弟都不管不顾。还说些什么,“你兄弟就这么被害死了”、“遗嘱”、“我们是下一个”。

    五六岁的乔淇岸听不懂。

    两个老人要走,又不舍地把她抱起来,问她想不想跟外公外婆去玩玩,去看他们的大房子。

    她不敢回答,懵懵懂懂往妈妈怀里躲。

    之后他们就再没有出现过。

    她能感觉到爸爸妈妈的关系变得有些奇怪,说话也总是说到一半,沉默地瞪着对方。乔岚听到家里还有多的声音突然僵住,蹲下身把乔淇岸从窗帘后面拉出来,让保姆带她到外面玩。

    新来的保姆孙姨是个年纪大的婆婆,她抱着乔淇岸去看动物,路上笑嘻嘻逗她:“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早就给你生了个哥哥。汤汤还有个新妈妈在外面。”

    “你要是不听话,爸爸就只喜欢哥哥不喜欢你喽。”

    本来想回家以后问妈妈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回家只看见乔岚用围巾包着头,盯着空无一物的墙壁,眼神空洞。

    她眼眶红红的,像刚哭过,看起来异常疲惫。

    乔淇岸盯着妈妈抬手领口露出血红的伤口,有点不太敢进去。

    乔岚也看见她回来,用手背抹一下眼睛,笑着抱她,亲她。然后问,“如果换个名字搬去新家住,汤汤会喜欢吗?”

    她点点头。

    改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见到警察叔叔,问为什么要给孩子改姓,乔岚还是抱着她哭了很久。

    一只大手按在她头顶。

    “小姐。”

    乔淇岸拍开他。

    江续昼蹲下,一边膝盖撑在地上。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刚抽完烟,身上还带着很淡的烟草味,和同样很淡的薄荷味混在一起。

    江续昼叫她:“浅浅。”

    乔淇岸缩了下脖子:“干嘛?”

    “没事不能叫你?

    “浅浅。

    “浅浅浅浅。”

    乔淇岸:“滚呐。”

    江续昼没生气,连说了三个“好好好”,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刚烤好的梅花糕。去掉包装袋,放在她鼻子前面,对着她扇手。烤热的面粉混着豆沙香气钻进鼻腔,流进空荡荡的胃里,她张嘴要咬。

    他手拿远,故意问:“想吃了?”

    乔淇岸点头,江续昼把纸袋送到她嘴边,待她张嘴又拿开。

    乔淇岸烦了,抓起他空闲的手一口咬下去。

    江续昼吃痛叫出声,手压在她头顶用力推她:“你是小狗吗?”

    他转了转手腕,仔细观察一排清晰深刻的牙印:“都紫了,我要不要打狂犬疫苗?”他故意凑近,压低嗓音,拖起腔调:“嗯?小狗。”

    乔淇岸推开他的脸,被拉着手腕,从地上拽起来:“走了,带你玩去。”

    “我想回家。”

    江续昼:“给你玩我车上的音响。”

    乔淇岸懒懒地,被他按在座椅上绑紧安全带,内心深处发出山呼海啸的呐喊——她是真的想回家。

    还是开到江边堤坝停下,还是“屠夫鸟”。

    这次酒吧街没到纸醉金迷的时间,几个店员打着哈欠,六哥跟前跟后,陪他们收拾前一天晚上散落在外面的桌椅。

    以江续昼和纪楷言为首的一群精力过剩的人,上班之余把屠夫鸟当作根据地。

    乔淇岸作为起床喘气就很累了的代表,只想躲开人群。

    那个头发下半截染成蓝色的贝斯手,看到他们一起进来,颇有深意地上下打量她。像是在乔淇岸看过去时刻意脱掉罩衫,露出里面的扎染吊带朝她走过来,笑盈盈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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