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我叫栗宁。”贝斯点点海报上属于她的面具,“花枝鼠。”

    “真热啊,是吧。”

    她摸起桌上的节拍器拿在手里把玩,轻哼了声:“肖洋抠门,平时只给我们开风扇,客人来才有空调。”

    乔淇岸勉强笑了笑。

    受不了自来熟的人。

    她平时只要摆出冷漠不耐烦的表情,搭配得天独厚的下三白猫眼和厚唇,多数情况下,能成功规避掉凑上来唠嗑的人。

    今天貌似失败得非常彻底。

    肖洋拿来酒单过来。

    他家酒单上也全都是摇滚乐队的名字。

    「滚石」、「Coldplay」、「涅槃」、「万能青年旅店」,以及上次喝过的「枪炮与玫瑰」

    “给你上这个吧。”肖洋往后翻了一页,“刺猬。这酒江续昼调的,点的人还挺多。”

    乔淇岸:“刺猬?”

    “刺猬乐队。不知道你听过没,他成天到晚耳机里放他们的歌。”

    酒端上来,蓝色的一小杯。

    不清楚里面具体加了些什么,但是几种不同明度的蓝分了层,浮在杯里很漂亮。

    栗宁特熟练地屈膝,脚搭在旁边的酒桶凳子上,自作主张伸长手,把精致的蓝色酒推远:“又是刺猬,没意思。”

    她转过脸,撑着下巴去看乔淇岸:“你是獾除了他姐,第一个带来酒吧的女生。”

    她撩开蓝色头发,只打了一边耳洞,小小的半圆彩虹悬在耳垂下晃啊晃。

    “我给你调杯好玩的怎么样?”

    “浅浅。”

    江续昼换了套宽松的T恤运动裤出现在楼梯上,看向她们坐的位置眉头蹙紧。他伸出手,不太高兴地沉声招呼她:“过来。”

    乔淇岸端起杯子,站起身顺从地走到他身边。

    正好没兴趣和陌生人寒暄。

    上次来过二楼这间休息室,里面还是灰扑扑乱糟糟的,墙皮没有壁纸遮盖,砖块放肆露在外面。乔淇岸坐在江续昼的架子鼓前面,拿起鼓棒敲了下。

    金属碰撞震得小臂有些麻。

    小时候一起练钢琴,江续昼一百个不情愿,琴凳长了刺似的坐下就扭来扭去。故意把好好的巴赫赋格曲砸得咣咣响,秦霜终于受不了放弃了,说这个孩子只适合敲鼓。

    没想到长大真把架子鼓学会了。

    江续昼挨着她坐下,饶有兴味地歪着头,抿唇笑着看她:“热吗?”一边用手撩开她没有发绳束着,散落窝在颈间的头发。

    指节无意碰到锁骨上的纹身,乔淇岸轻颤了下,没有躲开。

    “恢复得很好。”

    江续昼垂下眼皮,靠近了点。用治病救人般的专注神情,指腹划过纹身上的剑柄,抚摸缠绕在利剑上正盛开的玫瑰花瓣。

    炙热的体温落在花枝疤结处。

    那里有墨水颜色遮挡看不明显,但是触摸起来,皮肤愈合后隆起的增生组织再也没法恢复了。乔淇岸握住他的指节:“很丑。”

    “不丑。好看的。”

    乔淇岸:“你根本就不喜欢纹身。”

    江续昼:“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变低,“你的纹身”几个字淹没在楼下黑胶唱片机慢悠悠的旋律里。

    乔淇岸突然鼻头一酸。

    见到林昭然,还是和江续昼一起。就像是她最粗鄙、最卑劣的一面猝不及防被完全翻出来,明晃晃地放在灯光下,剖开被他看了个干净。

    委屈翻江倒海。

    不想给他看到现在的表情,她向前靠过去,下巴搭在他的肩窝。

    “你那个漂亮的火柴盒还在吗?”

    江续昼没预料到突如其来的亲近,愣怔片刻,才弯了手臂环住她。

    他略低下头,脸贴住她有些发烫的额头:“在我口袋里。”

    醇厚的木桶和发酵酒香味融合飘在空气里,盖过休息室角落焚香的气味。周围的店铺陆续开始营业,霓虹灯招牌点亮的彩光透进窗边那道袅袅升起的灰白烟雾,把颗粒状金色的光慵懒地撒在地上。

    乔淇岸靠在江续昼肩上不想动。

    盯着地上扔着残损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封面,想到盖茨比需要大量的金钱、地位。

    林昭然也需要。

    于是他可以装得温文尔雅把乔岚骗回家,也可以反手就把乔淇岸卖给曼巴娱乐帮他挣钱。

    一段时间后,乔淇岸找到了合约漏洞,她不能提出解约,但是曼巴娱乐可以开除她。于是乔淇岸日常工作变成了全方位、多角度的作大死。

    老板讲话我打呼,老板吃饭我掀桌,老板敬酒我不喝,老板唱K我切歌。

    但是公司就跟有什么大病一样,被安排的广告和杂志拍摄反而越来越多。

    拍摄结束经常过了学校宿舍宵禁,乔淇岸只能步行往乔岚的小别墅走。

    以前妈妈的东西,现在全都便宜了林昭然和他养在外面的老婆。

    别墅里静悄悄的,每个房间门都紧闭着没有开灯。视力不太好用的时候,听力似乎就变得更异常敏感。

    人走动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异常恐怖。

    循声在书房门前停住。

    听到了林昭然在里面骂脏话:“两个老货还敢改遗嘱,把继承人改成乔岚的小崽子,化成灰了还他妈碍我的事。乔岚也是个蠢货,跟家里闹得手里就剩一家破公司,还有个屁的共同财产给我分。”

    黄铜门把上面刻着一只蝴蝶,下凹的纹路微微反光。

    那是乔岚亲自选的样式,此刻显得讽刺异常。

    乔淇岸靠近门缝,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开口:“都跟你说了,必须把那丫头握在手里。现在好了,人家跟你压根不是一条心,把东西都往江家搬也说不定。”

    林昭然:“老子才是她正儿八经的监护人,找时间开个精神病证明,我不签字她连这个门都出不去。她妈当年想离婚不就用这招。”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到她身上一样好使。”

    更清晰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林海明说:“要这么麻烦吗,咱们离乔家的钱不就只隔着乔淇岸一个人。”

    里面沉默将近一分钟。

    “你的意思?”

    林海明:“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她没了第一继承人自然就是——”

    乔淇岸抽出盘里的水果刀,扬起手“砰”一声插进书房木门里。里面谈话声戛然而止,她摔门离开。

    漫无目的地走到江续昼的学校附近,道路被雪堆盖着不好认,只能点开对话框打字:【我想你了。】

    江续昼没有回复。

    过了几秒,电话打进来。

    “今晚有星星吗?”

    她随便选了条路,踩着扫到路边的雪堆往天上看,灰色云堆里有稀疏的亮点。

    “有吧。”

    电话里的少年笑起来:“无论何时何地,我也在和你一起看星星。”

    乔淇岸弯了弯眼睛:“嗯。”

    “所以你要不要回个头?”

    她转身,被拽进熟悉炙热的怀抱。

    江续昼握住她的肩,把她拉进自己的外套,清晰有力的心跳包裹着她。

    乔淇岸捂住嘴,拼命压着声音不想让他听到自己抽噎,外套里的灰色条纹衬衣还是很快濡湿一片。偷偷用手擦了擦衣领,水渍没擦掉,反而均匀铺开了。

    她乱编了个理由:“室友都讨厌我,我没地方去了。”

    江续昼温热的大掌按在头顶,轻慢地向后拉,让她仰起头,用指腹擦掉泪珠。

    视线清明起来。

    江续昼睫毛和头发一样不够乌黑,但是浓密纤长,柔软的卷上挂着雪粒。

    让她想起雪地里某种鸟的尾羽。

    乔淇岸:“我还没去过你家。”

    江续昼没表态。

    她又踮脚吻他的喉结,舌尖画圈抚过突起,又暧昧地在上面轻咬了一下。接着上手解开他扣子,被江续昼掐腰抱起,背靠在树上,正好和他平视。她脚尖勉强点地,勾蹭他小腿内侧。

    “你自己要求的。”

    他凑近,路灯下五官看起来更立体。

    眼底藏在睫毛下的阴影里,晦暗不清,看不出什么想法。垂下眼睫好像要吻她,乔淇岸仰头凑上去,他突然开口:“敢哭就把你扔出去。”

    乔淇岸得逞地笑起来,屈起指关节戳他肋骨:“你也是。”

    江续昼中学就在网上做画师接单,早就不需要家里给生活费,前不久在校外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自己单住。

    乔淇岸把头发吹到半干,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有点慌,浴室里又太闷,待久了头晕。

    她拉开门,就被压过来的黑影吻住按在墙角。她被亲得有点缺氧,弯腰向后分开,江续昼又贴上来更用力地吻她,回味般啄蹭她的唇。

    啪。

    眼前陷入模糊的黑暗,房间只剩下电视和灯带微弱的光。

    黑暗里看不清东西,脑子也跟着混沌。

    长绒棉床单在背后泛起层层褶皱,阁楼屋顶挂了星星灯串,借着电视微弱的光,柔和的星星光点蜿蜒摇晃成一片星河。

    电视新闻持续播报山火、邻国的海啸、地球上某处发生枪击案、有人正无家可归。

    她闭上眼睛,新闻播报员机器般冰冷的女声消失了。

    他们变成了整个宇宙。

    “浅浅。”

    耳边有人念她的名字。

    “睁开眼睛,”江续昼吻她的眉眼,牵着手在她头顶十指相扣,“看看我。”

    乔淇岸睁眼。

    四目相对时,他一笑。

    穹顶摇晃的星河全部落入温暖的棕色眼睛里。

    星子落尽后才刚睡着,旁边的人又摇她。

    “Iris是谁啊?她叫你明天拍个平面。”

    乔淇岸彻底醒了。

    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觉得房间里味道也不太好闻,把窗户打开点缝,才钻回他怀里暖着。

    早先天就低沉沉的,憋了那么久的雪刚才终于下下来。乔淇岸紧贴着身后由心脏迸发出的热气,看雪片纷纷落下,在窗沿聚集一条成松软的雪线。

    她翻个身,轻轻唤他:“阿昼。”

    “如果我变成毛毛虫你还喜欢我吗?”

    江续昼累得迷迷糊糊,不太想理她。

    闭着眼静了半分钟,他突然问:“你喜欢吃桑叶吗?”

    乔淇岸也搞不清毛毛虫到底喜欢吃什么,胡乱“嗯”了声。江续昼低头亲亲她的额头:“我刚好有个挺漂亮的火柴盒没舍得扔,可以给你住,平时放在我口袋里。”

    “然后你带我走吗?”

    他还在想。

    乔淇岸抬起他的手臂,撑起上半身看着他,认真问:“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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