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照片重见天日。

    乔岚和司小川站在鳞翅剧院门前。

    那时花园还是一片荒芜，翻过的黑土堆在花池两边，剧院墙壁上大片的空缺是现在花玻璃的位置。

    乔淇岸看着笔记本里的字。

    横竖笔画书写的方式都和她一模一样，标高音谱号也没法一笔连成，一个随意的圈圈套上棍棍。

    她直觉这就是乔岚的笔迹。

    纸张在琴凳里关了二十多年，酥得一碰就掉渣。她两手小心翼翼捧着，坐在地上看，生怕本子弄掉就全都化成灰飞走了。

    本子上记的是乔岚没完成的剧本，是一个关于找回碎片修补记忆的故事。

    里面只有几个题点和一小段琴谱，主要部分不知道写在哪。

    下面的字墨迹晕开，渗透到纸张背面，看不太清楚。可能是“往前走”，“幸存”，“越过”，“太阳”。

    她弹出来。

    虽然只有几句，但是是首有点忧伤的歌。

    次序混乱词组到底是不是歌词还不好说，正研究着，电话拨进来，没仔细看是谁就接了放在耳朵旁边。

    对方也不知道自报家门，上来噼里啪啦就开始说：“恭喜恭喜，听说小纪总刚刚签了音为Music的节目赞助，那咱们合作的事是不是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

    听着快从听筒里普照出来自信的光芒，乔淇岸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什么时候半夜睡醒，一拍脑袋投了简历，现在其实是纪楷言的秘书。

    愣是没敢怀疑他有病。

    脑海里检索了一遍又一遍，唯一能想起和赞助有关的事，是纪楷言本来塞她进这个节目，是计划半决赛有知名度以后投钱赞助，给他的公司打广告。现在看鳞翅排名不错，势头正盛，就顺势提前把协议签了。

    唯一和她有关的工作，是纪楷言给了她一箱酸奶，让她在镜头前多喝点。

    喝的时候把公司logo露出来。

    乔淇岸透过钢琴漆反光，看到里面眼角上翘的女人眼神放空，厚唇抽了抽，做出个不太匹配她精明妩媚外貌，呆了吧唧的表情：“合作？”

    “买团啊。”对方兴致勃勃地说，“你不是要把你的剧团卖给我，鳞翅演艺集团，对不对？我这次愿意把价格提高一倍，咱们找时间谈谈价格吧。”

    “不不不，”

    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要不咱们约个地方，我先来给你讲讲我未来五年对国语音乐剧改革的规划。”

    她揉揉太阳穴：“你谁？”

    “管健啊！”

    毫无印象。

    拿下手机，快把聊天记录拉到最上面，才一拍腿恍然大悟：“哦，尿素哥！”

    许久不见。

    还是不改初心，如此能装。

    “我觉得现在就鳞翅的知名度，和咱们跟小纪总深度合作的未来趋势，收购价怎么也在二十万——”

    自信的人说得自己都有点不自信了，顿了顿，问了句：“不是你的理想价位？”

    乔淇岸：“没一个标点是我爱听的。”

    “那二十二万？”管健听不到回应，有点急，“要不见一面，价格好商量。”

    “我妈妈的团我卖不了，你找别人改革去吧。”

    “乔淇岸，”

    刚要挂断，管健叫住她：“接触了两次，我发现你真的很装，要不是小纪总谁买你那个破团。”

    没来由的，她突然想起江续昼挑眉的模样。

    他这时候肯定会刻意弯腰靠近，卷发耷拉着，勾着得意洋洋轻佻的笑，很容易让对方数年后午夜梦回想起来，还是恨不得一鞋底拍扁他。

    她仿佛被江续昼上身，脱口而出：“我也只敢班门弄斧随便装装而已啦，尿素哥。”

    会议室门响。

    叶珈莉只开了个缝，把头伸进来左右打量。

    乔淇岸挂断电话，把笔记本和照片放回琴凳里，重新铺好绒布坐垫。

    按着平时了解小公主和鱼差不多的的记忆力，顺口解释说：“这几天都休息，没有排练。”

    叶珈莉：“我好像听见阿昼哥哥说话了。”

    乔淇岸：“……”

    “汤汤姐姐，我有一个发现。”

    乔淇岸颇有兴味靠着琴看她，叶珈莉知道自己猜对了。

    精心梳理过的华丽孔雀尾巴又展开抖了抖，高高翘起来：“汤汤姐姐今天早上就不开心，那我们出去玩吧。”

    “走嘛。”她小跑过来，长而柔软的狐狸毛皮草外套紧紧贴在乔淇岸小臂上，“走嘛走嘛走嘛走嘛。”

    乔淇岸被缠得受不了：“行行行，我换件衣服。”

    “不换了，直接买，这才叫shopping。”

    乔淇岸：“把shopping拼出来。”

    “S-H-A……”

    公主卡壳。

    小嘴慢慢闭紧抿成条直线，无辜的圆眼睛眨巴眨巴，掀开厨房门帘喊了声：“干爸我们出去玩，中午不吃饭了！”拖着乔淇岸就往外跑。

    荀彻提着锅铲追出来：“那晚饭呢？”

    保姆车早早就等在咖啡厅门口，是有备而来。

    司机一脚油门驶向棠元最大的CBD，即将到入口处，车子一拐上了高速，顺着绿油油的防护带疾驰。很快头顶上方出现指向机场的标牌，车毫不犹豫转向机场方向。

    走上了意想不到的路，还越来越往城郊，按理来说是该有点慌的。

    但是看叶珈莉兴奋地扒窗户，头跟着航站楼标志往后转，直到大大的字母A远得看不到，回头迎接B。

    真的很像电视上那种精致到尾巴毛的贵宾犬，头顶和四脚的毛梳得圆墩墩，染成鲜亮的粉红色。

    实在很难感觉到威胁。

    乔淇岸懒懒伸手，隔着座位摸她的头发：“打算把我绑架到哪去？”

    “槐安呀。”叶珈莉歪着头，“晒太阳看大海，在沙滩上堆城堡最开心了。”

    “什么时候买的机票？”

    车路过所有航站楼，停在一座根本没见过的小型建筑前。

    “不用买机票，”叶珈莉兴致勃勃跳下车，伸手要她下来，“坐我的飞机呀。”

    乔淇岸：“你的啥？”

    “飞机。”

    看着空无一人，但配有真皮座椅和无限量零食供应的特殊候机室，乔淇岸大脑宕机。面对来和她们确认行程的工作人员，再次翘起嘴角嘿嘿两声，用精明至极的脸做出呆了吧唧的表情。

    叶珈莉惊喜抱住她：“姐姐已经开心了？”

    “姐姐被自己穷笑了。”

    明显公务候机楼叶珈莉常来，熟门熟路给自己倒了果汁，拿起袋水果干打开。

    空乘看过身份证，客气地问有没有行李需要帮忙拿上飞机。乔淇岸两指捏起临出门荀彻塞给她，放了四只芒果蛋挞的塑料袋。

    年轻漂亮、训练有素的乘务捧着冒热乎气的蛋挞，表情凝固了几秒。

    机舱门开，浩瀚深远的星空顶随之亮起。

    看似是悬浮在窗边的沙发感应到来人，自动调节靠背到最舒适的角度，等待主人落座。

    叶珈莉端了两杯香槟叫她：“汤汤姐姐。”

    乔淇岸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

    此刻优雅地拖着下巴，让嘴别张太大，一会儿再脱臼了。

    “别叫我姐姐。”

    叶珈莉：？

    乔淇岸：“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最忠诚的狗腿子。”

    餐食也完全按叶珈莉的喜好定制。

    棠元到槐安飞行才两个小时，陆续端上来鲜艳的各色小甜水，烤得酥脆、馅料滚汤的炸蟹肉酥，按根摆盘的芦笋和红酒煎鹅肝。

    乔淇岸端着盘研究了半天，实在没懂最后一道甜点是什么，看起来和咬下去都像一朵云。

    靠着窗户发出吃饱的声音，收起盘子飞机开始下降。

    叶珈莉不喜欢经过乱流的失重感，拿安全带把自己绑在座位上，百无聊赖靠在她肩上，手指扒拉她耳环上的羽毛装饰。

    小公主感兴趣的，乔淇岸二话不说摘下来。

    叶珈莉带上对着窗户美了半天，突发奇想要和乔淇岸交换妆容和衣服，刚到槐安就坐车直奔购物中心。

    上上下下转了几圈，还是没选到最最满意的波西米亚度假长裙，小公主兴奋劲儿已经不见了。

    嘟嘴坐在那，说这些衣服穿起来全都没有姐姐的质感。

    乔淇岸垂首默然。

    有可能是因为她平时买衣服，只需要点链接跳转，发给朋友还可以怒砍八五折。

    正常情况下，不太会出现在这种展厅卖法拉利的商场。

    只能买个冰淇淋，哄她先回酒店。

    没看到什么满意的，结果还是从后备箱拿出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新买的鞋子还没穿惯，没走出停车场，叶珈莉就眼泪汪汪嚷嚷脚疼，非常自然地把手里的纸袋递到了乔淇岸面前。

    她欣然全部接下来：“早就该给我了。”

    等着叶珈莉慢吞吞自拍，她偷偷对着旁边倒车镜欣赏崭新的芭比粉吊带裙包裹出的臀部曲线。

    第一次尝试这么亮的粉色，叶珈莉为了让她更像平时的自己，还给这套造型配了发夹和粉红小提包。销售戴着白手套，从玻璃柜拿出镶满钻的发夹后，乔淇岸已经不敢看包具体要多少钱了。

    “要不我再陪你去骂个人吧，不然东西收的心里不踏实。”

    叶珈莉：“姐姐真好。”

    乔淇岸：“还是你比较好，我的小公主。”

    酒店大堂正中间的巨型龙舌兰旁坐了个男人，似乎已经在那等候多时，看见她们就收起报纸大步走过来。乔淇岸想装作不认识，低下头，加快脚步跟上行李车。

    男人也一言不发加快步子，挡在她面前。

    他生得瘦高，在刚下过雨闷热的海边还穿了深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黑色西装随意对折搭在臂弯。像刚从北方带下来阴冷积沉的大片乌云，自高处压迫在头顶。

    被空调吹得发凉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抬高。

    灯光落在江续昼略带怒气的眉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