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下坠。

    明黄塑料封条被她的重量冲破,撕裂成几段在空中蹁跹摇曳,样子缓慢优雅。

    要以为身体将要和那些封条一样漂浮起来时,“咚”一声闷响。

    骨骼拍响水泥地。

    温热的液体顺着肩臂线条流淌,冲散身下石粒嵌在皮肉中的痛感。

    乔淇岸躺在那里,发不出声音也不能动,不知道摔碎了什么器官。

    拨开明黄色虚幻飘渺的塑料封条倩影,有一双眼睛。

    冰冷的黑眼睛和深色皮肤,也正低头俯视着她。

    想起沙漠中巨大的秃鹫盘旋在低空,确保尸体已经凉透。她努力睁大眼睛,以免秃鹫下一秒就收起翅膀,俯冲下降啃食她的身体。

    楼梯警报铃响。

    刺耳尖锐。

    林海明脱掉皮质手套,扭头快速跑上楼梯。

    黑色眼睛隐入黑暗。

    她再醒来,首先映入视线的是江续昼红肿的眼眶。

    蜷起手指,费力得像戴了一层厚重的硅胶手套。躺了太久手脚都僵了,刚要坐起来,强烈的撕裂感从腰蔓延全身,差点眼一翻又晕过去。

    “妹妹醒了!”

    秦霜跑进病房说话的声音,但是脖子两侧有固定颈椎的用具,完全挡住周边视线看不到她。乔淇岸还听见响动,像干妈抓起什么东西拍到江续昼身上:“不是说了不能坐,你到底能不能照顾好妹妹?”

    他一声也没吭。

    被单下十指相扣,握着她的手更紧了点。

    医生说,高中比赛里才养好的腰伤复发,而且因为是摔下楼梯外力太大,伤势加重了。

    好在送来及时,治疗以后还能站起来,不影响日常生活,但是无论怎么恢复,她再也不可能跳舞了。

    乔淇岸听完想哭。

    从小努力,进舞团当芭蕾演员的梦想终于破灭了。

    但是哭就要收缩肌肉,肌肉一动就腰疼。

    还是算了。

    两天后,荀彻也关了正在装修的咖啡厅到初杨。

    一是医院得有人照顾她;再一个,也得有人经常跑警局配合调查。

    淮溪镇是个小地方,最近接连遇到大案,短时间实在难抓到嫌疑人。

    干爸干妈还要不停往返学校,到处托关系求人。

    他们当然知道,乔淇岸当初是芭蕾表演考进来的,只求学校能通融通融,看在她已经完成学分而且成绩不错,还抽空多修了编导课程,只要能允许她拿到舞蹈编导专业的毕业证就行。

    还有最后一个学期就毕业了,这时候提出换专业,院长也左右为难。

    秦霜又跑了趟学校说情,顺便帮她到舞团去请病假。

    但是收到假条的第二天,初杨芭蕾舞团就在微博上,用正式账号发布公开声明,开除乔淇岸。

    公告列举的理由是,在团期间迟到早退、出勤率太低、不配合演出。

    很少见哪个舞团会如此言辞激烈开除一个团员。

    很多人开始好奇,被开除这人到底有多讨厌。接着就有网友扒出,原来她还是个小明星,一向在行业内都是以不认真干活出名。

    不光跳舞不好好配合,拍戏也腰来腿不来,演技歹毒至极。

    在此之前,说乔淇岸是个八//九线小明星都算恭维。

    除了出道照片亮眼,但因为不是大众喜欢的清纯可爱类型,很快淹没在人堆里。签约三四年,只演过几部曼巴娱乐没热度的小网剧。

    在此之前,根本没几个人知道还有这么个人存在,舞团开除公告发出后,只用了一下午,微博广场所有人都在骂她。

    乔淇岸有史以来第一次上热搜,词条是——

    #乔淇岸滚出娱乐圈#

    事情都是因初杨芭蕾舞团的开除公告而起,干爸干妈又去舞团,希望他们澄清一下。

    当时是高中舞校的段校长坚持,想当专业舞者,高中毕业直接进团才是最好的。

    他一向不太信任本科教育系统,觉得没用的公共课太多,耽误练功时间。所以大一开学前专门送了礼物,让初杨芭蕾舞团给他的学生行个方便,课余时间乔淇岸才被允许进出舞团,跟专业老师多练练功。

    乔淇岸跟初杨芭蕾舞团,充其量是学生和课外辅导班的关系。

    连实习生都算不上。

    她本来也不会再去上课了,如果有什么完全可以打电话私下商量,没必要用“开除”这样的字眼。

    舞团的人不愿意见他们。

    乔淇岸醒来习惯性摸枕头下面,怎么都找不到手机。

    脖子还被固定着,不好翻身,在床缝里摸了一遍只能按铃求助。

    荀彻听到铃声进来,也在床上装模作样摸了一遍,还蹲下掀开床单看床底下。

    “还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手机。”

    他一撒谎,鼻子就忍不住抽动。

    她躺在那不能动。

    才注意到荀彻鬓发掺进灰色,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细纹。

    这么多年,对干爸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那个红润的,妥实的,散发面包香气的大块头男人。

    她闭了闭眼,不再坚持要手机了。

    其实早就知道微博上漫天遍地的骂声,做她的黑白遗照,连手机号都被泄露出去,不停打电话发短信,骂她骚浪狐媚。昨天还有人闯进医院,来朝她复健的病房玻璃扔东西。

    “妹妹,”荀彻在床边坐下,夹克口袋凸起个可疑的长方形。

    “老师说你学分早就修够了,成绩还这么棒,我们一去说他就同意给你换专业了。剩下几个月都不用去学校,在家休息就行。”

    乔淇岸说:“太好了。”

    望着天花板,弯弯眼睛挤出个笑。

    心里明白,院长同意的不高兴,也不情愿。

    实在是看她网上影响太恶劣,赶紧给张毕业证打发出去,别再回学校现眼了才好。

    她不愿意多说话。

    没有手机,每天醒着的时间更少。

    干爸干妈担心,请了心理医生。

    乔淇岸能勉强坐一坐,就在办公室对着桌子上的橡皮鸭子,听白大褂女人不断试着说服她“一切都会好起来”,除了惹人厌烦根本不可能相信她。

    逃了好几次面诊,又被捉回来,不过这次办公室没有医生。

    江续昼来了。

    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开学了他有毕业设计要做,不能总待在医院,况且干妈也不想让他来。

    见到江续昼就想起他们不告诉家里偷偷谈恋爱,谈恋爱就算了,带乔淇岸出去还照顾不好她。

    过去这么久,乔淇岸看见他,才第一次发觉脸部肌肉该是向上提的。

    眼睛一弯笑起来。

    江续昼展开双臂,像要把她揉进怀里,亲亲她的发顶把她抱进办公室。

    “出去玩不行吗?”她眼巴巴看着再次关闭的办公室门,被圈在怀里不能动,“我不告诉别人你来过。”

    江续昼没听到似的。

    伸手从医生桌子上拿了个苹果,抛起来再接住,“喜欢什么动物,小兔子还是小猫?”

    乔淇岸故意说龙。

    长尾巴,有两个翅膀会喷火,头上和背上都有刺的那种。

    他撑着脸听她描述。

    苹果在手里转了两圈,喉结有点艰难上下滚动,用商量的口吻问:“你试着喜欢一下小兔子呢?”

    她手随便比划个长度,把水果刀递给他:“要这么大,快点雕。”

    他的手很好看,无论握着画笔还是刻刀,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人长得高,手指也长,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皮肤白皙能看到凸起的筋骨。

    用骨节上覆着薄薄的茧,松松顶着刀背,果皮旋转脱落,苹果兔子坐在她掌心里。

    乔淇岸想拍张照片。

    摸口袋才想起来没有手机。

    看她实在舍不得吃,江续昼又拿起个新的苹果,在手里圆润变化出兔子的雏形。他垂目看着落刀处,漫不经心问:“你相信我吗?”

    乔淇岸:“我信你就像信太阳*。”

    “浅浅,”他提唇笑了下,轻声问,“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推了你,当时看清了吗?”

    她才意识到,办公室的墙面是单向玻璃。

    允许他在面诊时间大摇大摆走进办公室,是因为玻璃后面有父母、医生,兴许还有警察都屏息观察他们,等她回答。

    她看着手里带笑的兔子。

    最近无论医生护士,都带着中怜悯的口吻和眼神可怜她不能再跳舞,她想江续昼还是像刚才那样对她笑,而不是觉得她可怜。更不想他知道,她血脉相连的是这样穷凶极恶的父兄。

    干爸干妈不熟悉网络,铺天盖地的谩骂已经够让他们焦头烂额。

    四年都快熬出头了,现在说出来林海明和曼巴娱乐的协议,他们除了更烦、更可怜她,还能怎么样?

    乔淇岸说:“没看清,他是从背后突然抓住我的。”

    办公室门突然被撞开,医生们叫喊“不能进去”都没拦住秦霜。

    她握着手机,脸色发白,仿佛被冷风吹到的枯黄竹叶簌簌发抖:“快跟我回棠元。”

    “月儿出事了。”

    江续昼握着她的手用力,他指根处的戒指压在手心里有点疼,乔淇岸觉得肯定青了一块。

    “怎么还没醒?”他问旁边人。

    “该醒了。”陌生的手扒开眼皮,手电光直射进瞳仁儿。

    乔淇岸偏头躲开,拉着江续昼的手坐起来。

    头顶微秃的医生走进来,对她点点头:“您父亲刚刚去世了,请节哀。”

    节哀?

    火气再次冲上头顶。

    是林昭然挑唆他的新老婆打死她,指使林海明推她下楼。

    以前想到他,每每还傻乎乎怨恨父亲不管她,背地里受了他新老婆新儿子许多委屈,没想到他桩桩件件都知道,不光知道,还就是他策划的。

    秃顶医生还在说临终关怀安慰家属的行话,询问要准备一个怎么样的葬礼。

    乔淇岸潦草在确认书签下自己的名字,把签字笔丢回给他:“用不着,赶紧烧了吧。”

    碰都没碰林昭然留在密封袋的手表和照片。

    “我不想要。”

    “医院不能处理遗物。”

    她食指拇指捏着密封袋角,和自己保持一定距离,提恶臭垃圾一样走出去。

    把他的东西随便扔掉都太便宜他了。

    心里的仇恨怨怼,恨不得把这些破烂当成林昭然,戳百八十个窟窿,放把火烧了才解气。

    “宝宝等我。”

    江续昼拿着她的外套和包,从后面追上来:“要不要我哄哄你?咱们吃顿大餐,去戏剧村找个演出看,然后通宵喝酒。”

    “当然要啊!”

    熏牛肉三明治推车停在戏剧村入口,外国人摊主打开音响唱唱跳跳。乔淇岸目光驻留了会儿,手向后摸,抓着江续昼的袖子:“我想吃那个。”

    “那么多人排队,咱们还没买票呢小姐。”

    “我就想吃不行吗!”

    江续昼今天没有任何跟她对着干的意愿。

    终于把他支开,看着他背影离得够远了,她才从口袋里摸出震动已久的手机。

    划开。

    低沉的男声顺着听筒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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