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乔淇岸接过信封,打开。

    白纸折三折叠起来,放在手里很沉,她想不到里面会写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如果父亲留下唯一的东西,是对乔岚的忏悔,她有点不敢打开看。

    在林昭然的催促下,江续昼把手搭在她肩上,用点力捏了捏。

    让她知道他就站在身后。

    不管做出什么决定他都支持,都会在那陪着她。

    乔淇岸打开信纸。

    标题是工整的打印字体。

    【乔氏集团股份转让书。】

    她怀疑自己悲伤过度,要不就是对林昭然的刻板印象入侵大脑,出现了奇怪的幻觉。

    生命值都见底了,黑影的镰刀都举到他鼻尖上了,怎么会有人还在惦记那点钱?

    江续昼接过转让书。

    也诧异片刻,把纸丢在床头,认定了这是个低劣的玩笑,“你把这个留给她,不是想让她签字吧?”

    林昭然握着她的手,期期艾艾道:“爸爸只剩这一个愿望了。汤汤,好孩子,我难道没有生你养你,是你自己长这么大的吗?”

    泪涕交错铺满老迈的脸,让她觉得恶心。

    乔淇岸抽回手。

    “是有人生养她,但是跟你关系不大。”江续昼把她挡在身后,“自己听听,说的还是人话吗?”

    “我是她爹!她不该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吗?”

    林昭然伸手抓不到她,脸一抹,羸弱祈求的声音突然洪亮,无力抬起的胳膊也挥舞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你个小兔崽子算什么东西,这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乔淇岸看到床头柜。

    刚才就奇怪,怎么器械都收起来了,那还大喇喇摆着支签字笔,还以为医生查完房忘在那没带走。

    原来是连笔都给她准备好了。

    转让书里什么都考虑周到,该写的都写在里面。

    保证放弃乔氏所有权,连收购后一切经济收益归林昭然所有都想到了,空格完美对仗,留出签字空间。

    “你前头起这么高调,撒了两滴猫尿就为这个?”

    刚才为他示个好、追忆两句,还伤感了一小下。

    十年后想到刚才差点哭出来的几秒,都得半夜从床上坐起来抽自己。

    “转让吗,”她拔开笔帽,点头道,“行,我这就给你签。”

    在林昭然期待的眼神里,笔尖落在签名处空格。

    用力太深,笔帽嵌进指腹,她不管不顾,黑色斜杆,狠狠在打印的铅字上咆哮划出撕痕,鲜血顺着笔杆滴落,混着墨迹野兽利爪般刨开纸面。

    文件太厚撕不动,扭脸看到果盘里插着的小刀,拔出来狠狠扎进纸张中心。

    刀刃捅进床头柜木板,她用力拔出来,再捅进去。

    存着把文件当林昭然,恨不得一刀刀放血凌迟的恨意。

    纸张被剁碎的还未停手。

    快速有力的动作带动空气,带血的纸屑飞扑在空中,像慢动作定格,仿佛又看见初杨漫天飞雪,洒落在林昭然床头。

    林昭然抹掉脸上的碎纸,在肾上腺素催使下,一挺身都坐起来,气得眼球爆突出来:“不孝!”

    “不孝的东西!”干瘦的手指捅在她身上,乔淇岸挥刀去砍,被江续昼抱着手臂揽下,“还敢对你老子动手了,当初一生下来就应该直接淹死你。”

    她被挟制着不能靠近病床,扔出签字笔,正中林昭然前胸。

    墨管喷出条黑线,洒在他脸上。

    他朝地面啐了口混墨汁的浓痰。

    “不识好歹的小畜牲,跟你那个妈一样的贱。她家一群短命鬼死光了,乔氏就该是老子的,怎么生了你这个小贱人股份就归了你了?她死就是报应,还想让我签字做手术,做她娘的梦!”

    “你们姓乔的还想一个接一个的生,一个接一个的挡我的路!你命贱打都打不死,还想叉开腿给那个卷毛生出个杂种傍身是吧?”

    江续昼用力拍响墙上的呼叫铃,大敞开房门喊保安。

    林昭然抓起枕边的纸屑扔他,手臂垂着,只是把更多纸屑堆在被单上。

    “喊什么喊,你个废物,连你自己的种都护不住。”

    他笑得癫狂得意。

    狂笑间停下剧烈咳嗽几声,蓝白睡衣领口绽开血沫。

    “你不许说他!”

    乔淇岸再次提起水果刀,江续昼中断了报警通话,从后面紧紧钳住她的胳膊,把她抱在怀里:“浅浅,别这样,他不值得。”

    愤怒的力量出奇强大。

    她挣开他的桎梏,挥臂刺过去,刀尖被江续昼一拖拽,歪斜刺进枕头里。

    羽毛喷射飞出。

    抬手要再补上第二刀,脖颈一凉,水果刀脱手,“咣当”掉落在地板上。

    她无力地倒进江续昼怀里。

    医生从门外涌进来,几个人合力才把林昭然绑在床上,注射镇定。

    乔淇岸不能动弹,死盯着被压住的林昭然:“想杀我的一直都是你。”

    “当然是我呀。”

    林昭然咯咯笑起来,咳出更多黑血,从嘴角流到衣领。他被按在病床上,嘴里不断重复:“我就是要你们乔家的钱。”

    “林海明哪能想到这些,他也是个废物,连你个小崽子都打不死。”

    “我就把你们的杂种摔死啦。”

    “摔死啦。”

    不知道刚才被注射了什么,药液顺着血液流向全身,手指发凉,视线也逐渐狭窄,只剩下冰冷的黑眼睛和深色皮肤。乔淇岸忍不住干呕。

    感觉到江续昼抱起她,给她盖了外套,柔声说些什么哄她入睡。

    快走吧。

    她歪头盯着车窗想,离开这里。

    于是车轮开始滚动。

    窗外压低松柏枝叶的积雪逐渐消融,那是在高海拔的初杨唯一能成活的树木。当路边出现葱绿的常青木,江续昼推推她,说:“下一段换你开。”

    他甩上门,独自下车去便利店买咖啡。

    不过就是说好了期末考试结束就去接他,两人一起自驾出去玩。租车耽误了点时间,到他学校别人都放学了,江续昼背着包坐校门口生闷气到现在。

    乔淇岸换到驾驶座,挠了挠后座皮卡丘毛绒绒的小脑袋,手伸到座椅下面调节前后宽度。

    用力一拽,座位发出缴械投降的声音。

    咔吧。

    椅背倒下去。

    吓得皮卡丘逃到另一侧,哀怨瞪她。

    合理推断,江续昼不开心也可能因为这车有点破。

    他们是几天前才临时决定开车往南方走,下学期开学前再回到初杨。没有预约,车行说他们年龄不够,最好只能租到零七年的思域,座位和设备是不太灵敏。

    她扶起椅背,用力拍了下,座位才往前滑了截。

    不过江续昼的不开心,像以往一样延续不了太久,越往南走,一路上可看的东西越多。

    到初杨和邻省交界的淮溪古镇,他们决定停留几天。

    初杨河道常年冰封,到这里才开始有水流缓慢流淌,把古镇分成东西两边

    东边以前是工业区,但他们的支柱产业是砚台和墨,会写书法的人越来越少,只能试着往艺术区开发。当地邀请来艺术家,沿河留下风格各异的壁画,还有人办画展讲座,江续昼逛完,还要在画具店进进出出流连忘返。

    乔淇岸觉得没意思,从讲座溜出去,到西边闲逛。

    西边规划了商场电影院,不过才开始建不久,而且古镇建筑有高都度限制,里面其实没什么好玩的。

    乔淇岸进去还看见一半都是工地,拉起黄色塑料绳拦着。商铺没开门,就有艺术家直接铺块布,摆个摊儿,带着玻璃瓶和手工耳环来卖。

    都没什么人逛,他们也不在意能不能卖出去。

    挺艺术的。

    进去唯一一家挂衣服的店。

    里面只卖白卫衣,胸前是手工印上去的手绘画稿。

    大胡子挡住脸的老板说,能选进他家店,有资格印在衣服上的画,都是他看得上的人。

    可以尊称声艺术家。

    乔淇岸没好意思笑,进去进去转了转,突然眼睛一亮,指着最中间石膏模特身上穿的卫衣,麻烦老板拿下来给她看看。

    右下角的龙飞凤舞的缩写签名,只有江续昼的笔迹才这么嚣张。

    “有眼光的。”老板取下卫衣给她,“这两年我最喜欢的top网络画师之一,听说还没毕业,年少有为啊。也不知道办不办画展,要是有机会能见一面就好了。”

    乔淇岸憋笑憋得肚子疼,从包里摸出卡:“除了卫衣还有别的周边吗,我都要了。”

    “还有这个。”老板从柜台下面抱出个孩子。

    乔淇岸:?

    “不是不是,孩子不卖。”老板把小朋友连体衣上的帽子拉起来,扣在他头上。

    有了头她就看明白了,连体衣是初杨冬季马拉松的吉祥物,一条蓝色小冰龙。

    江续昼说过,上次比赛得奖的作品,如果做成周边会给他提成。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设计真的被做成周边。

    “多可爱,同一个画师刚得奖的设计。”

    毛茸茸,确实可爱。

    乔淇岸手一挥:“这个也要,给我拿件新的。”

    老板进库房里翻新的连体服,问她家孩子几岁,穿多大码。

    乔淇岸思考了下。

    要是说她是画师家属,只是想收集周边贡献点分成,害怕老板狂热艺术家程度,会追去民宿找江续昼说话。

    随口胡诌,“还没生,要最小号就行。”

    她刚看过,最小号的就是一团毛毛,巨可爱。

    感觉皮卡丘也能穿。

    心满意足提着两件卫衣和连体服出来,低头给江续昼发微信,路过消防通道,没注意面前的黑影,直直撞上去。黑影探出戴皮质手套的手,压在她口鼻上。

    乔淇岸挣扎了下,被强行拖进消防通道。

    “你怀孕了?”

    对上林海明的黑脸,她开口就想反驳。

    瞥见没装修好,连楼梯扶手都没安上的消防楼梯,心里绕了个弯,还是不能把把柄露给他,尽快脱身才好。

    “关你屁事。”

    “没怀孕买这个干什么?”他去抢纸袋,撕扯间底部裂开条大口子,蓝色婴儿连体服掉出来。林海明失控地掐住她的脖子,额头青筋暴起:“他妈谁的孩子?!”

    乔淇岸用全力推了他个趔趄:“你爸的,生出来我当你妈。”

    神经病。

    怎么不气死他。

    她抢回连体服,按开快捷报警界面,抬腿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冰凉的皮质手套卡在她后颈。

    头发被扯住向后拽,林海明吐息中的广藿香药味,如同毒蛇嘶嘶盘在耳边:“妹儿啊,你怎么永远这么麻烦。”

    水泥楼梯和未打磨的钢筋快速翻滚,轮番碾压迎向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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