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赛

    草场被清理出来,武赛的台子得现搭。

    间隙里,丽贵又献上珍禽异兽供皇帝观赏,除了老虎蟒蛇这些猛兽,还有华美的鸟禽,其中属一只白孔雀最引人注目。

    “这孔雀产于南诏,长长的尾羽本是可以展开的,可惜它开屏时机不定,臣妾想尽办法也没见过它开屏呢。”丽贵妃在皇帝身边道。

    皇帝来了兴致,吩咐内官去引逗它开屏,可惜皇帝权力大过天,却也无法下旨令其开屏。

    “这白孔雀开屏是有法子的。”魏绵听得后方有嬷嬷说话,“老奴家乡在南方,听人说过,有长尾羽的孔雀是雄性,只有在见到心仪的雌孔雀时,才会展开美丽的尾羽以求得雌孔雀芳心。”

    “哀家猜也是,可这儿也没有雌孔雀啊,难怪它蔫蔫的不愿动弹。”太后接话道。

    几人絮絮叨叨说着,突然有一只灰扑扑的雉鸡从看台后落下,正落在那白孔雀面前,听得众人惊呼一声,魏绵看过去,见那白孔雀抖抖身子,尾羽蓦然展开,撑起一方扇形屏风。

    尾羽纯白,卵形羽毛铺排,阳光下闪着彩色鳞光,煞是好看。

    看台上热闹起来,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

    魏绵见过孔雀,虽然白的不多见,她看了几眼也就没了新鲜,却听太后那处几个老婆子聊得欢畅。

    “哎呀,看来这孔雀是把那野鸡当做配偶了。”刘掌殿笑道。

    “这野鸡确实像极了雌孔雀。”

    “倒是一场美丽的误会,没有它来,还见不到这白孔雀开屏呢。”

    魏绵听着,心里觉得有些不对,还未想明白,听得太后笑着说:

    “你们看这孔雀像不像今日的晏王。”

    太后的话音落了几个老太婆就捂着嘴笑起来。

    太后的声音低,没有要说给魏绵听的意思,奈何魏绵耳力好,听得这句话,僵了片刻,耳朵微微泛红。

    短襦轻透,秋风送爽,她却觉热意自心口窜过脖颈,蔓延至耳尖,连脑子都烧得慌。

    知道晏和今日大出风头为哪般后,魏绵看热闹的心思顿减,一丝愁绪攀上眉眼。

    丽贵妃的展示结束,孔雀被搬走,她才恢复平淡。

    看台近处搭了两个方形台子,对阵之人也得了签,各人按天地玄黄之次序排好。站在晏和后面的郑子玉手持黄字签,额头不住冒冷汗。

    谁人不知晏王武功天下第一,即便手无寸铁,在场也无一人能靠近他三丈以内。

    郑子玉手持银枪,偷偷觑着了晏和好几眼,见着肃然深沉的脸,套近乎的话几次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

    内官唱到玄黄两人,郑子玉祈祷着待会儿别输得太难看,挺直脊背当先提枪上台,晏和于武器架前,挑了一杆红缨枪,走上台去。

    郑子玉抿着唇严阵以待,见晏王选了枪,闪过一丝希望,他对自己的枪法还是有些自信的。

    “晋国公三郎郑子玉对晏王晏和。开场。”内官唱道。

    “子玉请王爷赐教。”郑子玉提枪朝晏和道。

    晏和嗯了一声,待对方先出招。

    看台上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那方,屏息以待看郑三郞撑得过几招。

    郑子玉全力刺出一枪,晏和抬枪挡,只堪堪接下,郑子玉顿时信心大涨,论枪法,或许他与晏王势均力敌,最终或能取胜也未可知。

    众人本以为晏王一招便能将郑三郎击飞,不想二人竟打得有来有回,晏王并未占据多少优势,而郑子玉英勇无比,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十数招之后,晏和轻声道了句“不错”,挥开长枪转守为攻。

    先前只在晏和周身打转的长枪突然大开大合,他的身形亦上下翻飞,左右腾挪,郑子玉一开始尚能招架,数招之后,他面上一惊,脸色更加肃然。

    外行只道郑子玉与晏和难分上下,只有习枪之人看得出其中门道。

    扈家以碎风枪法传家,扈娇自小练枪,郑子玉曾是她的手下败将,她身旁侍女看不懂,紧张问她:“小姐,郑三郎如今竟如此厉害了!”

    扈娇不言,只专心盯着场上精彩的比试。

    郑子玉无论如何近不了晏和的身,后来已无丝毫还手之力,眼看被逼至台沿,他收枪认输。

    众人惊呼,替他婉惜。

    “他怎么认输了?”连翠雀都惊问。

    魏绵不语。

    扈娇亦是抿着唇,看着台上挺立如松的那抹身影。

    郑子玉真心拜服,走下台去,晏和看了一眼太后的看台,亦退场给下一对对手。

    晏和与郑三郎的比武势均力敌,很有看头,所有人都期待着第二轮,开赛前众人都道魁首已定,第二还有悬念,如此看来,第一也未必就是晏王的。

    第二轮与晏和对上的是金吾卫大将之子,持剑,名康绍。康绍与郑子玉交好,交过无数次手,二人难分伯仲,看了方才晏和与郑子玉的比试,他上台前跃跃欲试,想着赢了晏王,必定大出风头。

    却见晏王不用长枪,改用剑,他心中没底,看向郑子玉,见他并未有输了的遗憾,朝他扬起下巴一笑,笑得狡黠。

    康绍一鼓作气,上场便对晏和强攻。晏和一一化解,不很强,也不容小觑。待康绍有些力竭了,晏和发起进攻,三两招过后,他亦惊讶得合不拢嘴。

    康绍知自己必败无疑,却不似郑子玉那般主动认输,战至脱力了,仍不肯下场,晏和耐心十足,他弱他便也减轻了进攻。

    康绍最终跌下比武台,几乎站不起来。内官来扶,他挣脱开,站直了,朝走下台的晏和抱拳行礼。

    “多谢王爷赐教!”康绍拜道。

    晏和略作停留,转身向他说:“过刚易折,你于金吾卫任职,好胜心不宜过强。”

    康绍向来高傲,谁也不服,换作其余人对他如此说,他只会嗤之以鼻,现下却是皱紧眉头,思索起来。

    康绍走到郑子玉面前,郑子玉朝他笑,他摸了摸鼻头,抿唇不言。

    五轮过后,败在晏和手下的人,站作了一排,个个面色各异,不过均在第五人走过来时报以微笑。

    那笑意味深长,又是幸灾乐祸,又含着某种默契。

    最后的决赛,晏和对上的是太傅之子高承星。

    高承星持剑,一身白衣飘飘,长得玉树临风,动作慢条斯理,透着一股子书生气,朝晏和叉手行文礼。

    太傅出自天辰书院。天辰书院的弟子下山后有两条路,一条做书院夫子,为普通百姓传道受业,永为天辰弟子,另一条路是入朝为官,入朝为官者被天辰除名,永不得再入天辰。

    这也是邹儒佑来金鳞司做事,却不肯入编的原因。

    太傅无官无职,只是太子的老师,未被天辰书院除名,算半个江湖中人,高承星也是天辰弟子,本不必来此争武赛魁首,想必有其目的。

    “鄙人高承星,请晏王赐教。”高承星说完抽出剑。

    剑气翻腾,罡风吹动他的衣摆,与其余朝廷勋贵的儿郎们完全不同。

    晏和亦拔剑,悄无声息,他说:“克己剑乃天辰绝学,本王不便使用。”

    高承星早看出晏和方才的门道,点了点头,两人分立开。内官唱始,高承星当先出剑,剑未至,剑气先至,晏和连连闪躲,避而不挡。

    高承星知他未全力应对,但又抓不住晏和半片衣角,他为求胜而来,心中难免急躁。

    晏和试探出他的实力,便不再退让,接下高承星一剑,手中剑仍未有剑气。

    高承星看不出晏和意欲何为,分神撇了一眼看台某处,朝晏和道:“鄙人非朝廷中人,王爷不必留手。请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说罢全力一刺,剑气浩荡,晏和抬剑挡,手中剑被震裂,断成两半,他飞速躲开,剑气落在台下不远处的武器架上,臂粗的架子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段。

    看台上众人哄然,看来方才高承星亦并未用尽全力。

    “娘娘莫要紧张,王爷怎会有输的道理。”郝掌宫安慰太后,她的手都被太后掐得泛白了。

    太后左右扭动脖子去看,恨不得起身站到台前为晏和呐喊助威,但看魏绵都还安坐,她身份特殊,不好如此。

    魏绵看着台上,目光随着晏和的身影转动。

    她从第二场便看出了晏和的门道,他这哪是在比武,分明是指教他们练武,就如同指点她练风雨剑一样。

    晏和先时是适应对方的招式,接着用对方的招式与他们对阵,是以那几人一开始以为有机会赢他,逐渐发现他用自己的招式后,才会如此震惊。

    魏绵虽是看客,但她的惊讶不比他们少。若说用剑,魏绵自认她也可以做到,晏和本就熟练剑法,一遍学会这些花里胡哨的剑招不足为奇,可他用枪和长刀也毫不逊色,她眼睁睁看着他一开始摸不到枪和刀的用法,十来招后便能舞出枪风和刀风,数十回合后学会别人苦练十数年的枪法和刀法。

    正惊叹晏和的天赋高得令人发指,晏和手中的剑断了,差点被克己剑伤到。

    魏绵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天辰书院的克己剑她也曾见识过,高承星这般年轻,实力不俗,但绝不至于让晏和退却,她却莫名替他紧张起来。

    剑断了,晏和丝毫不为所动,他退开,道一声好,回答高承星方才的话。他也不换剑,持着断剑继续与高承星缠斗。

    高承星便也全力以赴,他的剑气浩荡,近处的内官和武侍都被波及得头脑发昏,断续后退了三次。

    晏和防御毫无破绽,但迟迟不朝高承星进攻。

    高承星认定晏和让着他,招招使出全力,朝着他的要害步步紧逼:“请王爷赐教风雨剑。”

    晏王府风雨剑,冠绝天下,然而自晏归晴死后,江湖上再也不得见高层的风雨剑法。

    晏和出现在江湖,一招成名后,再也没有出过手,虽然阎王的名声传得响亮,不过是因当年那人死得可怖而已。

    十一年前晏归晴薨逝时,晏和才十岁,江湖盛传风雨剑已经失传,可高承星不信,天辰书院记载晏和自小练的是风雨剑,他天赋如此卓绝,不可能只有如此水平。

    听得高承星说出风雨剑三字,晏和眉头动了动,仍旧只退不进。

    这下连看台上女郎们都看出了晏王的败势,太后紧张地站起来看,累了又坐下,不时又站起来看。

    魏绵盯着看台上两人,天辰这一辈的弟子中,克己剑比高承星高的比比皆是,她领教过最高那人的克己剑,离她还差得远,怎么这高承星都能让胜她许多的晏和招架不住。

    这方看台鸦雀无声,仿佛空气稀薄,令魏绵都有些窒闷。

    “王妃,放轻松些。”翠雀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魏绵惊得回神,才发现她捏着一颗龙眼,掐得破了皮,汁水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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