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绵

    朝阳升空,驱散寒气,青龙大街很快塞满了人。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采购年货,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孩童嬉闹,男女交谈,年味渐浓。

    大理寺冲刺最后的业绩,捕快都身着便装,于街边设伏。

    按魏不绝的实力,再如何难缠的高手都不在话下,可眼下百姓众多,投鼠忌器,更怕贼人挟持百姓。

    魏不绝从另一处抓捕地赶过来,面具太惹人注目,他戴上了黑纱围起的斗笠。

    他全神贯注看着对面旅舍门口,等到近处捕快的信号便出手,他身边跟着两个捕快,给他解释有些大理寺捕快才懂的手势暗号。

    “在厅堂中了。”其中一个沉声说道。

    按计划,贼人出现,捕快会上去周旋,为他争取空挡出手。

    门口进出和来往的百姓实在多,众人都凝神屏气,注视着门口。

    突然,里面出了动静,是刀剑相击的声音。

    大理寺捕快提前被识破了。

    魏不绝腾身高跃,踩着路中一人肩头接力,呼吸间到了对面旅舍门口。

    里面混乱,旅人尖叫着躲避,他很快分辨出贼人,正要攻击,一枚淬毒的箭镞朝他袭来。

    贼人已拉上一女子的手臂,正要挟持她。

    魏不绝不躲,径直施展一叶度,店内事先放置的万年青一抖,绿光闪过,精准朝贼人手臂扎去,他的手腕洞穿,鲜血成线喷出。

    箭镞快要击上他的肩头之际,一道剑气和数点绿叶同时闪过,把箭镞打开了。

    匪徒发出惊天痛呼,捂着自己的手哭喊。大理寺的捕快头皮发麻,店内的女子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这上面有毒,你不要命了。”邹儒佑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紧皱着眉对魏不绝道。

    邹儒佑出于好心,魏不绝不好太过刻薄,便说:“这等暗器,近不了我的身。”

    邹儒佑自然也发现了,方才他不挡,他自己也挡得下。

    场面还乱着,魏不绝不与他多说,邹儒佑又退到无人注意处。

    几个大理寺的捕快受了伤,那箭头确实有剧毒,中箭者皆面色青黑,无力再动。

    魏不绝摸了摸衣袋,掏出个竹月为她准备的药瓶,里头装了几颗百花丸,递给苏胤,苏胤喂给捕快,他们脸色好了许多。苏胤赶紧着人把他们抬走送医。

    匪徒一只手险些被削掉,痛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他曾犯下许多命案,今日又伤了同僚,大理寺捕快对他不客气,几乎拖着离开。

    处理好善后事宜,苏胤才得空过来关切魏不绝。

    “此人先前并无会使暗器的迹象,是我的疏忽。”苏胤脸色凝重。

    “无碍。”魏不绝不在意,催着他赶紧带他去抓剩下的匪徒。

    汇报匪徒行踪的捕快这才上来,带着他们去下一个地点。

    接下来,邹儒佑不再袖手旁观,他隐在人群中,为魏不绝探明实情。

    “行走江湖最怕毒药和暗器,这两样经常同时出现,少主还是仔细些的好。”得空时,邹儒佑还是对他说。

    若是从前,魏不绝定然回呛他——还用你说。

    这一年来经历了这许多,他不像之前那般气盛了,但也不想承他的情:“顾好你自己。”

    魏不绝语气生硬。邹儒佑笑笑,也不放在心上。

    .

    午后,冬阳和煦。

    晏和仍机械地重复盖印动作,那几堆人高的文书少了大半,还剩下不多。

    盖到现在他连扫一眼也没了兴趣,如今才后悔,他怎么如此多琐事要做。宋简刘锵都信得过,他何不早点把这些事情假手他们,与他的王妃多多相处。

    若是他多与她相处,更了解她,或让她对他更信任,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事。

    晏王府和金鳞司,他一个人撑得太久了,算来需要他担忧的只那几件大事,其余的都无关紧要罢了。

    这些日常支出,外勤差旅,人事变动这些小事,竟也要他来过目。实在是浪费时间。

    晏和皱眉看着这本近二十日前的除名文书。

    魏连——查无此人。

    他麻木的脑子一动,这是个什么理由。金鳞司纳新,审察严苛,耗时半年余,查无此人怎会招进来。

    晏和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是何原因,高声朝外吩咐:“让宋简过来,立刻。”

    门外庄思飞精神一凛,跑着就去了。

    “噢,这个是魏不绝借的假名。那段时间正是抓魏不绝紧张的日子,王爷吩咐过,他会以任何方式潜入金鳞司,我便放松了入司审察。他当时表现不错,后来才知道是魏不绝,可已经签了契约,要走个流程。”宋简详细解释着。

    晏和只听得第一句,后面的都化作嗡嗡声。他的手有些颤抖,拿起笔,在旁边写满绵字的纸张上,写下另外三个字。

    连起来是一个常见的成语。

    连绵不绝。

    “魏不绝在哪?”晏和开口问,声音已经不稳。

    “去大理寺捉贼了,今日……”

    晏和已经听不见宋简的声音。

    元夕夜,他大婚,魏不绝在皇城巷消失得无影无踪。

    寻常人三年入不了门的风雨剑,她只花了两个月便登堂入室。

    夜阑殿外,她也是想去杀周骁。她武功高强,有一招杀百人之能,她在晏王府来去自如,悄无声息。

    魏不绝名动天下,孤霞山百年世家,魏天行是江湖第一高手,没有人敢胁迫她,没有人能胁迫她。

    她因失去内力藏身于他身边,因恢复功力而离开,所作所为,均是出于孤霞山少主身份的利益考量……

    前几日,他找她找得发狂,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

    晏和只觉脑子胀痛,神思不由他控制。他知道她定是不得已,他想为她找些应该有的情绪,他日夜思念担忧的人面容鲜活,一颦一笑皆清晰如昨,可魏不绝好似生来无情,他只想到她戴着面具,看不见丝毫表情。

    她是孤霞山少主,少年天才,勤勉自傲,武功高强,心智超群。这样的人,怎会甘心留在他晏王府。

    她是魏不绝。她不走才不应该。

    日日挂念,占据心底最温暖的角落,一想到便欣喜柔软的珍宝不翼而飞,晏和想抓住什么,徒劳无功,心里空得发慌,冲天的戾气凭空陡生,瞬间占据他的理智。他的双眼瞳色渐渐转红。

    宋简眼看着晏和面色变幻,归于空洞,眼瞳变得赤红,冷汗猛地渗出,他大惊失色,连连唤他:“王爷!王爷!阿和!”

    晏和听不见,缓缓起身要往外面走。宋简快步挡在他面前,晏和毫不停留,一掌挥开他。宋简一下飞出,嘭一声撞上墙,又重重砸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

    正堂内动静大,门外亲卫要围上来,庄思飞闪过他们,窜进门内,背身将门关上,拿出一个银铃,在晏和面前急晃,晏和的眼瞳闪了闪,停住了脚步,宋简艰难爬起来,与庄思飞一同念清心经。

    晏和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眼珠恢复了黑色。

    庄思飞和宋简满头大汗,宋简嘴角还带着血迹,晏和清醒过来,方才他失去神智打伤了宋简,他记得清清楚楚。

    晏和的脸色苍白如纸,“我方才……”晏和没有说下去,面前两人神情哀恸又惊骇,他不必多说。

    “属下没事。”宋简先恢复冷静,回忆先前的谈话,他们在说魏不绝。

    可莫说魏不绝才来不到二十日,就算与王爷结识二十年,做出什么翻天覆地的事,也不可能有此影响。

    “小庄,你去把魏不绝叫回来。”宋简捂着胸口说。

    “不必。”晏和开口了,他好似已经恢复寻常,“本王去看他。”

    宋简撑着痛,晏和的声音冷淡,但他眼中黑云漫卷,绝对情绪不正常。他想跟上去,恰时门外传来喊声。

    “黔中急报!”

    晏和亲自开门,见门口除了黔中来的传信人,苏月意也正好赶到。

    晏和接过急报,还未打开,苏月意自怀中拿出一封信,信口蜡封,很是严密。

    “师父让我带给你的信,拿去。”苏月意说话冷淡不含情绪。

    晏和接过,先打开弗忧送来的信。

    几日前,寻人到剑南,晏和想起她曾与师父密谈良久,想她或许透露了什么,写信问弗忧道人。

    按他师父的性子,此时能得到回信算破天荒了,想来是因他在信中提到,他找她,性命攸关。

    信上弗忧回他:其乃故人之女,孤霞山,魏绵,江湖人称魏不绝。

    看来他师父早就认出了她,晏和看完,心中不停默念清心经,不自觉将信纸捏成了粉末。

    他冷静片刻,将黔中急报打开。

    上面靠前写着:那画像中人,有数人说与孤霞山山主夫人相似。

    后面又详细补充:孤霞山魏山主夫人名顾莞之,先医圣之女,擅医,擅毒……

    晏和合上急报,平静了下来,“你们先出去。”他看起来不出去找魏不绝了。

    宋简心里疑问万千,几乎想问到底与魏不绝有没有关系。庄思飞也紧皱眉头不肯走。

    “本王没事。或许是近日忙碌,疏于修习清心经。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晏和平淡解释了几句,宋简和庄思飞才出去。

    苏月意说要在上京停留一段时间,庄思飞便领她寻住处去了。

    宋简守在门外,此事要紧至极,王爷又不肯说,他怕自己应付不来,让人去通知刘锵。

    刘锵病得面色苍白,匆匆赶来,见宋简的脸比他还白。

    “怎么了?”刘锵惊问。

    宋简与刘锵从小一起在晏王府长大,他们向来无话不谈,晏归晴死后把晏和托付给他们,他们义不容辞,两人不敢逾矩,但心里是把晏和当半个孩子看。

    宋简心头堵闷难当,只有刘锵可以诉说,他看着刘锵:“王爷方才失了心性。”

    刘锵惊得眉毛倒竖:“发生什么了?!”

    宋简摇头:“王爷不肯说。”

    “王爷打伤的你?”刘锵又问。

    宋简点头。

    两人面色凝重,心中都无比慌乱,这是晏和的秘密,藏了十来年,事关他的生死和江湖安危的秘密。

    他们平常都不敢提,十多年了,王爷一直如常,他们都快忘了,他与寻常人不一样。

    今日这一出,让原本还算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他们也终于意识到,弗忧道人曾经说过的话,没有远去,或许终会应验。

    两人面色苍白沉重,如丧考妣。

    晏和开门走出来,见他们面色很不好,眉头轻皱:“都回去歇着。”

    晏和面色平淡,方才那般滔天的怒意已经消散,他又是那个沉肃不露情绪的晏王。

    二人心头有千言万语,晏和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只能闭紧了嘴。

    .

    晏和还是去看了魏不绝。

    不必证实,那个词语跳出来时,他便明了。他只是很想看一看他。

    晌午已经过了,魏不绝和苏胤等人才刚腾出手来吃午饭。

    在一家普通酒楼里,几个简单的菜,一盆羊肉汤,几张大饼。

    魏不绝背对众人,面壁摘下半片面具,于斗笠下进食,众人好奇,但都尊重他,没人去打扰他,邹儒佑曾跃跃欲试,差点被一片叶子割破了脸,便作罢了。

    晏和赶到时,他们已经快吃完了。

    见他走进来,苏胤很意外,也非常热情。他迎上去,喜笑颜开:“王爷怎么来了!”

    “来看看本王的人是否让你满意。”晏和的目光掠过所有人。

    “满意!”苏胤看了看魏不绝,“尤其是不绝老弟,简直是下官的救星。从今以后他就是我异父异母的兄弟了。”

    晏和终于定定看向他,魏不绝坐在角落里,抱着手臂,靠着墙,面具严实,连眼神也看不见,不知是否也在看着他。

    有心去看的话,他的身形瘦削,上衣宽松,手指细长,还是不无女子之相。

    可他武功高强,等闲男子还望尘莫及,谁敢想大名鼎鼎的魏不绝是个女人。

    可他知道他是,那面具下,是多么漂亮的一张脸,粗糙的布衣下,是如何弹软的肌肤。

    而这可男可女的皮囊下,又是如何绝情的一颗心。

    晏和很快转回眼,看向邹儒佑:“他呢?”

    苏胤默了片刻说:“尚可。”说着干笑了两声。

    态度差别巨大,不言自明。邹儒佑在魏不绝近处,听得清楚,对此浑不在意。

    “既然你来了,还有一个贼,不如大展身手如何?”苏胤提议道。

    “不了。”晏和拒绝,“本王出手便是人命,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晏和说完转身要走。金鳞司名下的邹儒佑和魏不绝从始至终不动如山,倒是苏胤出去送他。

    方走到门外,晏和听见邹儒佑的声音。

    “你如此卖力,不会是因为欠了晏和巨债吧?”

    晏和停留片刻,只听少年慢声开口。

    “无稽之谈。”

    声音很轻,不偏不倚落在了晏和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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