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离开繁阙楼,魏绵在青龙大街晃荡,看着繁华如白昼的街市,慢慢走着,天上月影徘徊,皎皎其华,她买了一壶淡酒,飞身上了近处一寺庙塔顶。

    繁华长街落于脚下,她躺着,头朝着檐下,鼎沸人声浮在耳际,月亮也在眼前,仿佛天地颠倒,街市在天,月亮在手。

    无人注意,她便摘下面具,露出长眉,眼睛映着月光,光华灼灼,红唇半露,她啄了一口酒,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弯了起来。脑袋朝下,眼里聚起一些水色,她大口喝酒,奈何酒淡,喝干一壶稻花香,还是清醒得很。

    突然一个酒壶闯入了她的视线,魏绵赶紧拿起面具要挡脸,被人捏住了手腕。

    “我都看见了。”来人声音温柔低沉,叹息般吐出两个字,“绵绵。”

    魏绵挥开邹儒佑的手,坐了起来,缓缓戴上面具,看也不看他,“做什么?”

    邹儒佑盯着她,有许多话想说,终究是克制住了,他把酒壶递到魏不绝面前,“陪你喝酒。”

    魏绵顿了片刻,接过来,邹儒佑看着她,她干脆揭了面具,仰头豪饮一口。烈酒入喉,呛得她急速咳嗽。

    邹儒佑轻轻笑了一声,去拍她的背,她咳完了,才打开他的手。她又小口喝着,脸色渐渐聚起红晕,眼眶也红红的。

    光看这张脸,也足以让人想要接近,何况她还是那样惹他喜欢,邹儒佑看着她,几乎移不开眼。

    “给你机会,有什么说吧。”魏绵瞥他一眼。

    邹儒佑却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让我看看你就好。”

    魏绵嗤笑一声,骂他:“少装模作样。”

    邹儒佑笑笑,陪她喝了几口烈酒,酒香萦绕鼻端,脚下是热闹繁华的街道,他恍惚觉得他们好似回到了天辰下的小镇,那时,他们也是这样,偷偷翻出天辰书院,在小镇中央的佛塔顶上饮酒,百无禁忌,无法无天。

    “当年李宿道把我骗回天辰时,我也跟你一样,很是厌恶天辰的礼教,可我实在太有天分,过目不忘,经史子集看一遍便刻在脑子里,他们喜欢的那些文章,我信手拈来。”

    邹儒佑勾着笑,看一眼魏绵的神色,“后来才知道,我能活下来,全靠着天辰那些近乎迂腐的君子之道。虽然天辰缺我一个不少,可天辰是我的全部,我抗拒过,但是深刻地打上了天辰的烙印,我答应跟你走,是我做过最疯的事。”

    邹儒佑停了说话,魏绵神色平淡,嗯了一声再无下文。邹儒佑笑着打趣:“我真心剖白,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

    魏绵出神望着虚空处,半晌收回目光,盯着手中酒壶,“我本也没有理由让任何人放弃一切随我去孤霞山,你没错。往事已成云烟,我确实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你也不必在意,如今我仍当你是朋友。”

    邹儒佑嘴角闪过一丝苦涩,他想了想说,“你不是想知道江湖的秘密吗?”

    魏绵果然来了兴趣,偏头看向他,邹儒佑喝了口酒说:“想必你听过北岱阳,南天辰的说法。”

    魏绵点头。

    “岱阳山庄要搅乱江湖,不知他们所图为何,近来的乱子,包括你被围杀,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

    魏绵震惊,当先想到:“那凌松鸣?”

    “他是岱阳山庄的种子,不可以玷污,所以他没有问题。”邹儒佑道。

    魏绵不明就里,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他们哪来的胆子,金鳞司深耕江湖数年,晏王又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邹儒佑道:“所以他们制造了很多个姜释。据我所知,姜释算其中末流,去年我们曾遇到过堪与晏和争锋者。或许有一天,会出现一个强过晏和的人。”

    邹儒佑没有说下去,那时,或许就是金鳞司覆灭,江湖被腥风血雨笼罩之时。

    魏绵默了半晌问:“所以晏和招揽我们来帮忙,是为了对付岱阳山庄?”

    邹儒佑却摇头:“不全是,岱阳山庄背后,还有更高的力量,晏和已经查到端倪,不过瞒得极深。”

    魏绵看着他:“天辰书院也有危机么?”

    邹儒佑点头。

    天辰书院五百年大派,门人巨众,岱阳山庄也敢动,何况她门人凋零的孤霞山,魏绵不由得后背发寒。岱阳山庄她是知道的,凌松鸣已经是其中佼佼者,仍是她手下败将,可他们胆敢搅乱整个江湖,想来背后倚仗很不简单。

    “姜释这般突然练就的高手,是如何制造出来的?”魏绵问的问题都很关键,邹儒佑笑了笑,道:“或许是用了什么药物,或许是得了绝世功法。”

    “若有这般绝世功法,岂不人人都能成高手,必定有些代价在里头,就算是吃药,也是燃烧生机强撑罢了。”

    “你还是这般聪慧。”邹儒佑笑。

    “你知道内情。”魏不绝肯定道。

    邹儒佑极有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反问道:“你信任晏和吗?”

    魏不绝转开眼,“他不信任我。”

    邹儒佑也以为然。

    “那便不要再问。”

    魏绵皱眉,追问:“为什么?”

    邹儒佑闭嘴不言,他怕多说一句,就能被她窥见端倪。魏绵疑惑不已,邹儒佑却不肯再说,他转了话头:“有晏和在一日,天塌不了,到时乱起来,你回孤霞山守着,应当没人敢去找死。”

    魏绵突然抓住他的话,“莫非他会有一日不在?”

    魏绵皱着眉头,看他看得专注,仿佛问的是极其重要的事,邹儒佑顿了片刻,笑了出来,“那不然呢,他又不是长生不老。”

    邹儒佑的神情毫无破绽,魏绵轻哼一声,转开了眼。

    邹儒佑喝了一口酒,笑起来:“如果晏和不在,那天辰也危矣,只能求你把我带回孤霞山,保我一命。”

    魏绵冷了脸,邹儒佑笑意未减,喃喃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我曾经嗤之以鼻么。但我是天辰学子,他若不在,我来。”

    魏绵看了他一眼,暗自琢磨他说的话,还没想出什么名堂,脑袋昏沉,已有些醉了,她趁着醉倒前回到秋水小筑。邹儒佑送得她进门便离开了。

    魏绵反复告诫自己,晏和不告诉她的事,便是与她无关,第二日还是早早去金鳞司,想趁着其他人来之前与他谈一谈。先前他给她的围杀她的江湖门派名单里,除了武威堂和黄龙门,便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没有丝毫岱阳的影子,她至少得去问明白。

    魏绵刚到金鳞司门口,便看见一个娇小的身体跪在阶下,她走近了一看,竟然是翠雀。魏绵站住脚,听得翠雀哭求守卫:“求求大哥,让我进去,人命关天,让我见晏王一面。”

    金鳞卫铁面无情:“金鳞司重地,闲杂人等回避。”

    翠雀仍旧跪地哭求。魏绵靠近,犹疑着是否要去问,翠雀见了她的面具,迟疑了片刻,转而膝行过来求她。

    “大哥带我去见见晏王吧,我家小姐快死了,她想见一个人,只有王爷能帮忙,求求你……”翠雀苦苦哀求,拉着她的衣摆,几乎伏在地上。

    魏绵蹲下去,把她扶起来。

    “王爷在里面么?”魏绵问守卫。

    “王爷不见她。”守卫皱眉道,他们是认得翠雀的,进去通报过,王爷亲口说的不见。

    魏绵转头看了翠雀一眼,她似乎生起希望,巴巴地望着她。魏绵转头快步往里走去。正堂里,晏和已在看折子。

    “王爷。见见她吧。”魏绵站在门内说,“她说谢芷兰快死了。”

    晏和抬头看了她一眼,冷淡道:“与本王无关。”

    晏和的时间宝贵,早说过不会把精力浪费在谢芷兰身上。魏绵只好出去了。翠雀见她出来,专注盯着她。

    “王爷不见你。不过我可以帮你。”魏绵说。

    翠雀神情灰败下去,魏绵把她带离金鳞司,站在街边,用女子声音低声道:“翠雀,谢芷兰怎么了?”

    翠雀蓦地仰起脸,神情从震惊到呆滞,最后呜呜哭了出来。

    “是你,你还在,你怎会在……”翠雀语无伦次,想问她为何如此打扮,为什么会在金鳞司,哭得哽咽,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说来话长,晏王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带我去见谢芷兰。”魏绵道。

    翠雀记着更要紧的事,她扶着魏绵的手臂,激动道:“小姐病了,生命垂危,她想见你,她只想见你!”

    魏绵回金鳞司告了假,又回秋水小筑把槐影叫上,去了谢府。翠雀候在府门,见了他们,快速领他们往府里走。

    谢芷兰陷在床榻上,脸色青白,是病入膏肓之相。槐影拨开围着的谢父谢母,为她把脉。

    谢夫人眼眶湿润,哀哀哭泣,谢峯也悲痛万分,见魏绵金鳞卫打扮,还以为是晏王派人来了。

    “让她们出去。”屋内还围了些人,魏绵直接朝谢相道。

    谢峯下意识听从她的话。下人和其他亲属鱼贯而出,房中只余翠雀和夫妻二人。魏绵摘下面具。谢夫人脸色大变,却没有骂出来。谢峯亦是呆呆看着她,不敢置信。

    “二位稍安勿躁,听说芷兰想见我,我与她说完话就走。”魏绵道。

    槐影同时说:“病得很重,不过还有救。”

    谢氏夫妇面上登时燃起希望。槐影径直拿出针囊,取了银针,为谢芷兰针灸。

    半个时辰后,槐影出了一身汗,直起身:“暂时死不了了,醒来还需要些时间。”

    谢氏夫妇看谢芷兰脸色确实有转变,谢夫人哭泣出声,谢峯把她扶着,亦是红了眼眶。翠雀抹了把泪,吐出一口气:“老爷夫人先回屋歇歇吧,这里有奴婢。”

    谢夫人朝着魏绵行礼下拜,魏绵转开不受,“谢夫人不必多礼。她是我的姐姐。”

    谢峯见她气度非凡,也朝她致意,把谢夫人带了出去。

    翠雀看着魏绵,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她。

    “我姓魏。”魏绵道。

    “魏……”

    “叫我魏公子。”魏绵打断她欲喊出口的姑娘二字。

    翠雀点头,说起这些日子的经过。谢芷兰在王府便病了,回到谢府更是茶不思饭不想,大夫说是积郁成疾,难治。她也不喝药,成日看着窗外景致,从杏花开放看到花谢,她也跟着倒下了。

    “小姐总念叨说想见你一面。我才去求晏王,他把小姐休了,我们还以为,他不久就要与你成亲。”

    魏绵面色微变,仍不着痕迹道:“晏王与我再无干系,不要提及他。”

    翠雀抿唇,似是不信。魏绵也不多言,问她:“谢芷兰有何积郁,病得如此严重。”

    翠雀道:“小姐因阮青秀与夫人不愉快,后来遭到阮青秀抛弃,又被王府休妻,大概是心生绝望吧。”

    魏绵不理解,也不笑她。等到傍晚,谢芷兰终于醒了。她恍惚睁眼,魏绵便走过去,她看见她,愣了好一会儿,扯出个苍白的笑,“你来了。”她们只见过两次面,可她似乎与她很是熟稔,仿佛认识了十数年。

    魏绵皱起眉,她既然想见她,便是还没有完全心死,“听说你快死了,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帮你完成。”

    谢芷兰看着她,眼眶含泪,“我其实不想死,只不过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我想,你神通广大,或许可以帮帮我。”

    “我带你离开上京,你可愿意?”魏绵问。

    谢芷兰迟疑。

    “算了,我先带一个人来见你,让你看看,你自以为了解的人,是如何努力活着,还要活得好的。”

    “谁?”谢芷兰不禁问。

    “阮青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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