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

    晏和抬头看着他,似乎是怕泄露别的任何情绪,神情过于冷淡,“什么事?”

    “你有事情瞒着我。”魏不绝问。

    晏和眸子闪了闪,淡声道:“然后呢?”

    晏和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魏不绝拿他没办法,只好劝道:“还有不到三个月,你真不打算告诉我吗,我现在半条命在你手里,你不必顾虑许多,解决了这些事,我好走得问心无愧。”

    理智告诉他,现在就该提出让他多留一些时日,可晏和却不禁问:“你找到解毒的法子了?”

    “我自有办法。”

    “孤霞山距上京数千里,你每月来回一趟,即便不停行路,路上就得耗时一旬。”

    晏和话没说完,魏不绝知道他的意思,他闷闷道:“这些不用你说。”

    “等你找到别的法子解毒再说吧。”

    “我终究是要走的。”魏不绝放低了声音。

    “也不用你说。”晏和垂首看向案上折子。

    魏不绝不接话,房中的空气仿若被抽走,两人都觉窒闷。烛光闪了闪,魏不绝不告而走。

    听得他的脚步声渐远,晏和手指一紧,抬首去看,他已经不见了身影。

    晏和忽地心里一空,想把那个瘦削而挺拔的身影叫回来,只要他开口,她有求必应,即便她不愿意,她需要他帮她解毒,他可以威胁她,威胁不起作用,还可以武力制服……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晏和心头猛跳,他速念清心经,可那念头始终挥之不去,他不是失去神智,晏和深深呼吸几口气,他终于只能承认,他是理智地,想把她留在身边。

    他曾笃定在晏王府时是她做了什么,才让他如此失控,在洛阳时她解释清楚了,他不觉难堪,近来细细回想,他已经想通了许多事情。

    初见时她不怕他,因她是魏不绝;她眼中有高山大川,因她是魏不绝;她知道他对江湖和朝廷的意义,因她是魏不绝;她坚强自立,勤勉上进,因她是魏不绝。

    自天之骄子跌入凡尘,却能很快振作,抓住一切机会重回巅峰,她没有武功,却比魏不绝更加有力量。恢复武功,也没有得意忘形,认清现实,也没有一走了之,她重恩重义,回到金鳞司用尽全力弥补他。

    她做了什么?

    她不过是做了自己。

    心跳快得要破胸而出,晏和窒闷难抑,思念之情早已淡了,因她就在他身边,可他们又相隔千万里。

    晏王府二百余年,未有一任晏王娶过江湖女子,晏和今日才知是为什么。平民女子嫁人后以夫为天,可江湖女子自有一片天,更遑论魏不绝这样的女子,她的那片天,需得仰仗她撑起来。

    他与她之间,确乎相隔万里。生死攸关的毒尚且不能让她停留,何况是她曾狠心割舍的他呢。

    晏和的心思起起伏伏,没有回王府,在后厅睁着眼到鸡鸣。一早,他如常在正堂上值,丝毫看不出异状,直到刘锵突然来说,魏不绝告假十二日。

    “说是要回孤霞山一趟,近来的邸报并未报告孤霞山有事,他这是怎么了。”刘锵也犯嘀咕。

    晏和立刻说:“让他来见本王。”

    刘锵得令追出去,魏不绝已经准备离开,被刘锵拦住,他快步来到正堂,“王爷有何事?”

    他声音淡淡的,晏和也保持镇定,不露情绪,“十二日后,恰好月底。昨日你还说无法解毒——”

    “巧了,昨晚我就找到了。”魏不绝见晏和流露出关心,他便有些忘形。说出这话眼看晏和眼里闪过一丝凝滞,他几乎在面具后勾起笑。

    “不准走。”晏和仿佛克制着某种冲动,声音极度不稳。他的双眼定定看着魏不绝那与青色面具融为一体的眼瞳,目光烈得几乎想把他的面具熔化。

    魏绵没料到晏和反应如此大,心跳快了一瞬,脱口问道:“你是舍不得我还是担心我?”

    “本王舍不得或是担心,你就不会走么?”晏和不答反问。

    魏不绝顿了片刻,没了玩笑的心思,“我要送谢芷兰去孤霞山,路上需得耗时半月,十二日已是很快了。你知道的。”

    他一开口,晏和就知道被他耍了,却生不起气来,他撑着桌案,垂首听他说完,片刻后抬头,神情已恢复平常,“你若是回不来怎么办?”

    “会回来的,我惜命。”

    晏和不信这样空口的保证,他皱眉道:“必须提前回来,十日。”

    “好。”晏和松口,魏绵立刻答应下来,转身就走。

    晏和知道他没上心,几乎想把他追回来,不准他离开上京半步,速速念清心经才克制下来,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金鳞司大门。

    魏不绝走出大门,一白衣女子从门外阶下上来,二人对视一眼,均没有停留,一上一下,转瞬即擦肩而过。

    魏不绝走远了,凌映雪在檐下转头看他,“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魏不绝吗?”她似是问守卫,又似是自言自语。

    “金鳞司重地,闲人回避。”守卫瞥了她一眼。

    岱阳山庄凌映雪,亦是大名鼎鼎的江湖第一美人,暖暖朝阳下,她的雪肤透明得不见一丝杂质,细眉浅淡,双眼盈着水光,她乜了那守卫一眼,含嗔带娇,虽知道她非善类,也足以让他收起冷容。

    “我怎地就是闲人呢,是你们王爷请我来的。”凌映雪轻启朱唇,嗓音如出谷黄鹂,却不见矫揉造作,仿佛天生娇柔。

    守卫自是不信,此等花招,她不是第一次耍了。

    凌映雪抬手掩唇一笑,指尖凤仙花染就的朱红与她的红唇相衬,显出些妖媚来。她伸手要去扶守卫脖子,守卫后仰躲过,她得了空子,飞快闪身进得门去。

    凌映雪提着剑,守卫来拦,均被她躲过,一路喧闹到了正堂外,晏和走出门来。凌映雪停下,金鳞卫已把她团团围住。

    一圈黑鳞中的一点白,煞是惹眼,晏和却冷冷看着她,眼底有很明显的不快。

    凌映雪笑容有片刻僵硬,很快恢复自然,“王爷,好久不见。”

    .

    谢芷兰刚从鬼门关拉回来,身体还未复原。她急着离开上京,在通知魏绵之前已经与谢氏夫妇道过别了。

    她想,上京没有女子自立的机会,何谈自强,她想去见见魏绵生长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如何能有她这样的女子。

    谢夫人问她是否还回来。她心境变了,对她也柔和了,只说定有机会。

    谢夫人依依送别,谢峯也目送她上了马车离去。

    魏绵早换了身衣裳,摘下面具,让竹月易了容,以普通面目的车夫身份护送。翠雀跟着服侍,加上槐影和竹月,一行五人,车马并行,极快地出了上京。

    连着三日赶路,白日疾行,夜宿驿馆,按着计划行进到了一半。

    槐影一路悉心照料,谢芷兰身子还受得住。只是竹月一直皱着眉头,心事重重,想问又不敢问地,憋了许久。

    夜色浓重,他们赶路一整日,打着火把又赶路到夜半,终于到了驿馆。翠雀扶着谢芷兰去安置,魏绵匆匆去沐浴,竹月拉住槐影,到驿馆僻静处。

    “槐影,先前你到底瞒了我多少?”竹月问他。

    “没有多少,说来说去就是那样,你不必知道更多。”槐影搪塞道。

    “我必须知道,你说绵绵于晏王府避难,是以什么身份,是不是……”

    “别问了。我是为你好。”槐影打断他。

    他如此说,便是坐实了他的猜想,竹月眼里浮起茫然。槐影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你早该死心了。”

    “少主这样的女子,你也敢……”槐影没有说完,怕伤了他的心,转而道,“看看别的女人吧,世上不乏娇俏可人的女子,都比她好!”

    “世上没有人会比她好。”竹月冷声道。

    槐影自知说得不到位,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都比她可爱。”

    竹月横他一眼,丝毫没有体会到他要说的意思。槐影叹气,他自知看得清楚,世上能配得上与她谈情的,少之又少,他这样的,面对魏绵,只有景仰的份儿。竹月也是一样的。

    “是我配不上她。”竹月突然说。

    槐影点头,察觉不对又赶紧摇头。

    竹月暗了神色,又问:“她在晏王府可有受苦?”

    槐影回忆了一下说:“应当是没有的,相反,晏王以为她是他的妻子,对她很好。”

    竹月皱眉,满眼不信。

    “是了,你见过他杀人,必定想象不出,我看见之前,也是不信的。”槐影道,“可他为了救绵绵,几乎可以不要命。”

    竹月目光锐利起来:“何种情况,需要晏王舍命来救?”

    槐影头皮发麻,强自镇定,“我只是打个比方,反正绵绵现在好好的。”

    竹月还要再问,突然听得几声笃笃声,二人飞快朝楼上冲去,魏绵已经开门出来,她胡乱穿衣,头发随意束在头顶,一股水流从头发里流进湿漉漉的衣领。

    三人冲到隔壁,笃笃声密密麻麻不绝于耳,谢芷兰和翠雀不明所以,翠雀正要开窗看是不是下雨了。槐影冲进去把她按住。

    “有匪徒!起火了,来人啊——”驿馆伙计大叫着,突然噤了声。

    魏绵神情自若,不见慌乱,“我不去找,他们倒还敢送上门来。”她眼里碎冰灼灼,转向槐影竹月,“你们护着她们。不得有闪失。”

    魏绵摸出面具戴上,出门便见驿馆一侧已经烧了起来,见了她这个活人,十来名黑衣人提剑朝她冲来。

    魏绵不动,五指张开,数不清的绿影突破火势,扎进他们的身体,又穿透出来,扎进木质墙体内。黑衣人来不及出声,眨眼间全部倒地死去。

    未免有些太脆了。

    春末时节,木柴遇火即燃,驿馆火势渐大,魏绵让竹月槐影把人带出来。走到驿馆门口,可见外面趴着两具尸首,背上竖着几支箭羽,是驿馆伙计。

    谢芷兰和翠雀见状慌得六神无主,外面不知还有多少人,她们不敢出去,魏绵当先跨了出去,四处静谧,她却听得见林中沙沙的声音。

    驿馆内火势蔓延开,竹月和槐影把人一抱一拖,拉出驿馆门口,数不清的寒光同时自对面密林飞来,是箭雨。

    魏绵岿然不动,只听得雨点一般密集的击打声,箭镞似乎凭空而落,羽箭全数断作几截,无一落到了近前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谢芷兰和翠雀惊讶得嘴唇微张。这是可敌千军万马的恐怖力量,谢芷兰叹为观止,不禁叹问:“是你挡下的?”

    魏绵不回答,林中人也被震撼到了,犹豫着没有出来,她出声道:“哪路好汉,出来说话。可不杀尔等。”

    林中黑衣人得了令,纷纷吃下一颗药,前赴后继冲了出来。人影夹杂着箭雨,竟是连自己人也杀。这般做法和他们的武功路数,魏绵和槐影同时想到对方是谁。

    “他们冲谢芷兰来的。”槐影道。

    “阴魂不散。”魏绵冷冷道。

    死士和箭雨同时到达,魏绵全力使出满庭芳,将羽箭切做碎片,所见的人也都成了筛子。

    这波人倒下,门口五人还没动过地方。林中有片刻寂静。

    魏绵没有心情与他们周旋,与邹儒佑,凌松鸣对阵憋着不能用的杀招,全力使了出来。她伫立在门口不动如山,衣袍忽而翻飞,方圆数里的漆黑密林内,成片的绿叶升空,化作看不清的虚影,朝着北边密密麻麻扫去,遇树穿孔,遇石击碎。瞬息过后,林中再无能动弹的人。

    谢芷兰和翠雀不懂门道,只觉除了身后燃烧的驿馆,周遭响水般沸腾了一阵后,突然变得很安静。竹月和槐影却是惊叹不已,许久不见魏绵使杀招,竟然比之一年前精进了如此多。

    “走。”魏绵沉声道。槐影和竹月一人抱起一个,三道身影遁入夜色,很快再寻不见踪迹。

    林中死士,或站或伏,远远近近的上百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稍远些的两个金鳞卫隐士捂着身上伤口,冤得差点哭出来。好在他们有内力护体,只是伤重暂无法动弹而已。

    两人无法再跟去,相互扶持回京复命,乘马车连日赶路,七日后才虚弱不堪地回到上京。

    距魏绵离京已过了十日,见了他们,晏和压抑不住起身迎上去。

    两人脸色苍白,自责又后怕,“王爷,魏不绝他们半路遇到伏击,我们给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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