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意

    “然后呢?”魏不绝追问方才凌映雪没说完的话。

    “然后,我母亲独自撑着岱阳山庄。我大哥也还不能当大任,松鸣更是少不更事,母亲便逼我……”她眼里忽然溢出哀恸之色,半分不像作假,颤声说下去,“逼我以色侍人,拉拢江湖英豪。”

    魏不绝惊讶难言。不过凌映雪对他这个连真面目都没见过的旧人剖白这些,未免太过异常,他仍旧保持警惕。

    凌映雪悲痛,坐立不稳地伏在桌案上。魏不绝不为所动,他思忖片刻道:“跟我说说当年的事,或许我能帮你母亲解开心结。”

    凌映雪起身巴巴地望着他,忽然又哭又笑:“不绝,我就知道你没有忘记我,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魏不绝几乎想笑,这都是什么思维,这样的手段,无怪晏和不会上当了。

    凌映雪趁他愣怔不动,倾身往他的怀里扑来。魏不绝立即起身躲开,她扑了个空,哀哀扯出个痛苦的笑:“你也嫌我脏么?”

    这都哪跟哪啊,他一句事关她的话都没说啊。魏不绝还在想如何安抚,她突然冷眼站起来,“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魏不绝想她大概说不出重点,不过这样的事情也好打听,他便当真离开了。

    听得他离开关门的声音,凌映雪转身去,见他竟然真的走了。这算是她人生第二次遇到此等挫败。

    当年她年纪轻,且晏王不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如今她如此老练,竟连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她都失手了?

    凌映雪不可置信,细细回想方才说过的话,发觉他似乎确实不知道当年的事,那些母亲日日在她和凌丛望耳边提及的仇恨,魏天行竟然没有告诉他。

    凌映雪唇角微勾,有了新的计较。

    .

    金鳞司门楣高耸,苏月意一早便来到门下,初夏时分,她好似赶了一阵路,鼻端有些细密汗珠,肤色皙白透薄,颈间皮下淡青色细小血管透明可见。

    她站在那里,风吹不动她的衣摆,气若菡萏出水,高洁而幽香,可她双眼冷漠无波,仿似天生不会笑一般,让人远观许久也不敢靠近。

    等到晏和来上值,她跟着他进门,守卫都似松了一口气般,互相望了一眼。

    “师兄。”苏月意嗓音动听,但语调沉闷无波。

    晏和嗯了一声,苏月意其实比他大上五岁,只不过比他晚入师门半年,才叫他一声师兄。苏月意打了招呼便没了下文,晏和只能摆出师兄的样子开口打破沉默,“此次下山,去了哪些地方,可有异常?”

    “上京之后去了临渝,洛阳,又回来了。洛阳之事,我耳闻过了。近来我预感不好,想留在金鳞司。”

    晏和垂眸思索良久,她修忘情道,也精通清心经,算得上不错的助力,但她有很不好的缺陷,晏和看她神情,直言:“可金鳞司的人怕你。”这也是他从未想过让她来帮忙的原因。

    苏月意莫名其妙,“我从未与他们说过话,更没有打骂过他们,何故怕我?”

    她当然是不自知的。晏和思虑片刻,有了决定。

    .

    魏不绝来到金鳞司便看见一个衣着浅淡粉色衣裙,身形挺直窈窕的女郎。他好奇看两眼,她似有所感,转身回来看他。魏不绝认出是在望云山见过一眼的那个姑子,晏和的师妹。

    苏月意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看了一眼便转开了目光。魏不绝便没去讨没趣,径直去了值房。

    不一会儿,刘锵该来没来,倒是邹儒佑先到了,一进门便嘀咕:“真是白日撞鬼,她怎么来了。”见了魏不绝,便问他看见外面那个女子没有。

    魏不绝点头,问他:“跟人结仇了?”

    邹儒佑笑:“不是我与她有仇,是她与所有人都有仇。”

    话音刚落,凌松鸣走了进来,他神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还主动跟他们说话:“老刘带着那位苏姑娘朝这儿来了,她不会要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吧!”他仿佛也不欢迎苏月意似的。

    刚说完,外面就起了脚步声,刘锵的很熟悉,走到门外,才听到苏月意仿佛不存在的脚步和气息。

    “这位是苏姑娘,遏云顶弗忧道人的俗家弟子。”刘锵神情肃然,对邹儒佑和凌松鸣说,“你们两个都见过了。”

    刘锵说完转向魏不绝,却是朝苏月意说:“这位是王爷亲自请来的高手,魏……”

    “知道了。我就在此处做事么?”他话没说完,苏月意打断了他。刘锵有片刻凝滞,先对魏不绝示意莫怪,转回去接话说:“对,苏姑娘日后跟着他们三个,只需配合善后即可。”

    听得这话,魏不绝不见表情,另两个却眼珠都要突出来了,刘锵横了他们一眼:“王爷的意思。”

    邹儒佑便看向凌松鸣,恨恨道:“乌鸦嘴。”凌松鸣倒还好,抬眼看着苏月意,还透出些羞涩不安。

    好在苏月意虽然冷漠不通人情,但她话很少,说完这几句便独自坐在一边打坐去了。

    刘锵暂无别的吩咐,魏不绝便去演武场练功,不一会儿邹儒佑也来了。平日他惫懒,今日却是不想与苏月意同屋,便来了此处。

    魏不绝正要与邹儒佑说些什么,凌松鸣也来了练武场,他恢复了些精气神,但还有些寡言,提着剑看了他们一眼,抿着唇独自练剑去了。

    “凌映雪似是离开上京了。”邹儒佑在一旁与魏不绝说。

    魏不绝看了一眼凌松鸣,低声道:“前几日他反常,是与凌映雪有关?”

    “嗯。”邹儒佑点头,说来话长,便没有多说。

    两人沉默了片刻,魏不绝破天荒道:“下值后去喝一杯?”

    邹儒佑怔了片刻,扯出个柔和的笑:“好啊。”

    魏不绝要向他打听旧事,有意讨好,在繁阙楼订了厢房,点的都是金贵名菜好酒,穷鬼邹儒佑一走进去就笑道:“鸿门宴我也认了。”

    邹儒佑洒然入座,兀自倒酒开吃,魏不绝坐在他对面,不摘面具,也不动筷。

    “有什么说吧,只要你开口,本公子舍命。”邹儒佑说着,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烈酒。

    魏不绝便直说了:“苏余庆是谁,很多年前,发生过跟他有关的大事有何内情。”

    邹儒佑顿了片刻:“陈年旧事,怎么突然想起打听这个。”

    “凌映雪告诉我的,说岱阳山庄与孤霞山的仇恨因此而来。”

    邹儒佑往后半仰,支起一条腿,放浪道:“这些事,少主该去问令尊,我可不好乱嚼舌根。”

    魏不绝啧了一声。邹儒佑几乎可以想见他面具下嗔怪他的表情,却是笑得更高兴了,缓了声音道:“不过我跟魏绵熟悉,说错了话也不怕。”

    魏不绝不惯他,起身就要走,邹儒佑飞快拉住她的手。魏不绝下意识甩开,竟没有甩脱,她要动武,邹儒佑急忙道:“你摘了面具我就说。”

    魏不绝顿了片刻,挣开手腕,回身坐下了。邹儒佑也慢慢坐回去,拿起酒壶倒酒,魏绵摘下面具放在桌案边,他只是抬眸瞥了她一眼,她脸色淡然,也不催他。

    邹儒佑斟酌了用词,一边啜酒一边道:“苏余庆是当年苏家的旁支,突然冒头出来,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发了狂似的,在顾家大开杀戒,之后又给当时的天下英豪发英雄帖,邀他们去龙门关对决,生死不论。

    “去的人不多,凌溯涛和魏山主在列,后来魏山主回来了,苏余庆和凌溯涛没有回来。自那之后,如日中天的岱阳山庄凭空跌落,凤丹染大概很不甘吧,这几年岱阳有了起色,她还记恨当年的事。”

    邹儒佑寥寥几句,轻描淡写,好像那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魏绵如此郑重地来打听。

    魏绵听了个大概,对苏家顾家也不太了解,邹儒佑有意隐去许多细节,她只抓住一个要紧的问题:“去的人还有谁?”

    “那我可不知,当时我也就十来岁,只知道李宿道也收到了帖子,不过没敢去。”

    李宿道是天辰书院山长,邹儒佑向来如此大逆不道,魏绵也不奇怪,他不再多说,她才有些不满,“你瞒了我多少我心里有数。”

    “哪有。”邹儒佑插科打诨,“不信你去外面打听。”

    这般大事,恐怕江湖上年纪大些的都略知一二,但天辰书院消息贯通古今细枝末节,邹儒佑过目不忘,是其中佼佼者,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密辛,他心思缜密,说的这些魏绵在别处打听到的定也没有差别。

    魏绵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横了他一眼,“打听得到内情,我还用问你?”

    被瞪了一眼,邹儒佑更受用了,朝前凑近魏绵一些道:“你亲我一口,我什么都跟你说。”

    楼上忽然传来砰砰两声,门外送菜伙计都吓得停住了脚,门从里面拉开,戴面具的少侠大步走了,带起一阵冷风。伙计探头去看,那白袍公子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

    “打人就打人,何必,咳,浪费菜肴。”邹儒佑疼得涨红了脸,还捡起倒在地上的酒壶,就着壶嘴往嘴里倒,却是一滴也没倒出来。

    他颓然躺平,看着天花,似是叹息:“笑一个也成啊。”

    接下来几日,魏不绝对邹儒佑没有好气。邹儒佑几番偷偷道歉,说自己那日喝酒喝醉了,才得意忘形对她说那样的话,魏不绝还是抓着不放。

    邹儒佑渐渐回过神来,猜她是以此逼他跟她说清楚内情,便不去讨好她了。她还有一月就要离开金鳞司,到时她回到孤霞山,外界厮杀愈严,她愈会优先固守孤霞山。至少可保安然。

    魏不绝当日便回秋水小筑问了黎叔,黎叔却是更加一问三不知,“顾苏两家的争斗由来已久,苏余庆灭门的事我知道,不过后来他莫名就死了。山主喜欢到处游荡,每回都出门三五个月,也从不跟我们交待。龙门关是发生过大战,依山主的性子,定是要去凑热闹的,至于还有什么人去了,发生了什么事,少主真得问问山主才行了。”

    这回魏山主带着夫人出门一年半了,其间发生过少主被围杀,又失踪近一年,那两人也杳无音信,黎叔也毫不担忧。魏不绝从前在孤霞山对此也习以为常,可眼下与中原各派一对比,怎么好似她孤霞山尽是些逍遥自在不思进取的人。

    魏不绝苦思无果,写了信回孤霞山询问魏琮,祈祷她这个哥哥靠谱一些。信刚发出去,这晚下值,凌映雪又出现了。

    凌映雪顶着一幅斗笠,身姿袅娜,看不清脸,这次她没费多少唇舌,魏不绝就主动带她去了上次那客栈。

    凌映雪摘下斗笠,露出伤痕累累的面目,她的下巴和额头有两块乌青,脖子上一圈勒痕,衣领边有些触目惊心的红斑。

    那痕迹,魏不绝认得,晏和刚开始怒极那次,也曾经在她身上弄出来过。她知道那有多痛苦,何况她还有别的伤。

    “怎么回事?”魏不绝不由得沉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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