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

    魏绵想说话,晏和示意她先去看日出。

    层层叠叠的云海翻波,朝阳未冒头,放出万丈光芒,自天边至脚下,将云海和苍穹染出层层瑰丽色彩。

    天那边是鲜红色,云海上层是烟霞红,往云层里是浅紫,雪青。

    天上则是赤红渐染碧空,由远及近地变幻,最远处是刺目的红,头顶却是摄人的蓝,丝丝飘浮的云彩于其间涂抹出深浅不一的色泽,相映生辉。

    这场云海日出不带任何情绪地,独自美得浩浩汤汤,转瞬即逝,丝毫不关心看的人心魄震颤。

    魏绵少见如此令人震撼的景色,许久才回过神来,心潮犹自澎湃不已。

    “你不必与本王回上京,就此别过吧。”

    魏绵火热旷达的心蓦地收紧发冷。晏和转身就走,她不由自主抬手拉住了他。

    晏和的身形僵硬片刻,欲抽出手。

    “晏和!”一手拉不住,魏绵抬起双手来抓。她戴着面具,声音里惊慌难掩。

    “少主还有话要说么?”

    晏和声音冷淡,魏绵看着他无言。他缓缓抽手,魏绵回过神来一般,猛地松开,双手无力垂下。

    “先前我便没有与你好好道别……”魏绵说,强压着情愫,声音很是不稳,“这一次,我不想留下遗憾。

    “说好是半年,一天都不能少。孤霞山少主,言出必信。”

    “少主自便。”晏和的手背在身后紧捏成拳,对她外露明显的情绪无动于衷。

    两人一路默然无语回到驿馆,所有人都已整装待发。邹儒佑来问,她和晏王去了哪里,魏不绝一言不发。

    .

    连日赶路回到上京,正是端午佳节。

    宫里传出佳讯,丽贵妃有孕,天子赏赐无数,整个青龙大街都在议论,当今年纪还不高,依着往日皇帝对丽贵妃的盛宠,朝局恐怕又要变化。

    说书先生说完评书,对此高谈阔论几句,引得众人纷纷议论。

    金鳞司一行回到上京后也听了几耳朵,不过对此都漠不关心。

    竹月等在金鳞司门口,见了魏不绝便迎上来,他五官冷硬,惊喜中显得柔和不少。

    魏不绝丢下马儿,与刘锵说了一声便回了秋水小筑。

    竹月猜他这几日就要回来,一早备了许多好菜,秋水小筑的门窗上都挂上了艾叶和菖蒲,槐影也配了草药撒在墙角。

    端午是孤霞山的大日子,他们向来讲究这些。

    槐影端来雄黄酒,魏绵不胜酒力,也小酌了一口。

    “上京的雄黄酒不如落霞城的。”槐影笑道。

    “过几日就要回家了,到时让你喝个够。”竹月看向魏绵,“少主,我们何时动身?”

    “再过五日,先不回孤霞山,我得去一趟岭南。”魏绵神情淡淡的。

    “去岭南做什么?”两人几乎同时问。

    “你们或回孤霞山,或什么都不要问。”魏绵看着他们,口气似命令。

    从剑南回来魏绵便如此,兴致很不高,连装作正常配合他们笑闹的心思都没有。

    槐影竹月都肃了神情应是。魏绵见他们如此,松了语气说:“竹月。武威堂总堂已灭,江无涯也死了。”

    竹月有些惊讶,金鳞司行事向来机密,他们一向不知魏绵出去做些什么。

    “是你动的手?”竹月皱眉问。

    他们都不是嗜杀的人,魏绵摇头,“门人是江无涯自己发狂杀的。”

    竹月不解,魏绵也不再过多说明。

    武威堂是牵头追杀她的门派之一,如今被灭,内情又被金鳞司瞒得死死的,难怪之前不曾听说有红瞳怪人发狂,原来都被晏和瞒下了。

    如今江湖上传,武威堂是晏王所灭,起因竟是因江无涯得罪了孤霞山少主,晏王与魏不绝如今交好,送他的大礼。

    江湖上的消息太过滞后,魏不绝已经要离开金鳞司,才传出他们合作得亲密无间。

    刘锵回到金鳞司便在宋简面前盛赞魏不绝:“他绝对是我金鳞司巨大的助力。武功高强,有勇有谋,沉着冷静,又聪敏无双。比之当年的王爷也差不多了。”

    刘锵最后一句说得小声。

    宋简挑眉,虽然知道刘锵因为王爷多了助力而激动,定是夸大其词了,还是难免高兴。

    下值以后,宋简去正堂找晏王,却见邹儒佑在里面。

    邹儒佑少有与王爷谈话的时候,天辰书院通达天下秘密事,邹儒佑来金鳞司仿佛没有什么目的,对王爷身上的秘密也没有探究的欲望,仿佛真是为了金鳞司开出的一两薪俸。宋简停在门外不走,他们的谈话全落入他的耳中。

    “因那魏不绝逞强,我与凌松鸣受伤很重,我向来全力保护他,这次是真的很失望。”邹儒佑的声音低沉,不似平日那般懒散。

    “你们伤得很重?”晏王问他,没有关心的意味。

    “不算重,可若不是王爷你及时赶到,我们三个恐怕都得死。他本是有机会一击毙命的,这样没有分寸的人,我不会再与他合作了。”

    邹儒佑说了一连串,晏和淡淡嗯了一声,道:“知道了。”

    “那王爷打算如何?”邹儒佑追问。

    “他过几日就要走了,本王不会留他。”

    宋简几乎想冲进去,按捺住了。

    邹儒佑很快出来了,朝他打声招呼施施然离去。

    宋简走进正堂,顾不得行礼便说:“王爷,可刘锵说魏不绝是不可多得的良才,你当真不留他么?”

    “方才你也听到了,邹儒佑的意思,是在他和魏不绝之间选一个,天辰书院毕竟势大,魏不绝再如何强悍,也只是一个人罢了。”晏和对他说。

    宋简急切反驳道:“天辰确实势大,可李宿道遇事缩头,不会为我金鳞司所用。”

    天辰书院崇尚中庸之道,遇到江湖之乱,总安坐天辰,自保为上,当年那件事,若李宿道应帖而去,或许龙门关一战不会如此惨烈。

    “人皆有做选择的权利。”宋简今日有些逾矩,晏和仍耐心地解释,“李宿道能坐上山长之位,想必当年之事,最悔恨的便是他,本王若有所求,他不会拒绝。”

    “那也与邹儒佑无关。”

    宋简仍不被说服,晏和皱眉看着他:“本王心意已决。”

    宋简仍不放弃,他半跪下,以一个长辈的疼惜对他说:“王爷,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了金鳞卫,也该留下魏不绝,他一人可当千军万马。按如今局势,孙莲青迟早逼到王爷面前来,王爷少用一次淬心决,活下来的机会就更大,他多出手一次,金鳞司就少死许多兄弟。”

    “入金鳞司都要签生死状,宋简,你也是。”晏和肃了脸色道,“他并非我金鳞司的人,没有为本王卖命的义务。”

    晏和如此说,宋简有些哀痛,他哪里是为自己求一线生机,他只是心疼他的小王爷。淬心决有多可怕,他先前不知,见识了几次红瞳异人发狂又惨死他才心惊,加上亲眼见晏和发过狂,他几乎可以想见他最惨烈的结果……

    “本王与他们不同。你还不必杞人忧天。”晏和打断他的思绪。

    看晏和坚决的态度,宋简的猜测又坐实了一些,虽然他没有半点头绪,但当初他失去神智,恐怕当真与魏不绝有关。

    宋简告退而去,第二日早早来金鳞司,去了刘锵的值房,魏不绝已经等在那里。

    宋简朝他行礼后问:“听说少主不日就要离开金鳞司了,不知少主有何打算。”

    魏不绝看他一眼,冷淡道:“宋副使何故打探我的行踪?”

    “少主与我家王爷颇有交情,日后恐有需要少主的时候,若王爷要寻,鄙人也好有地方可找。”

    宋简存了些试探的心思,魏不绝不上当,遏云顶上晏和那副决绝的样子,恐怕就是死了也不会通知他一声。

    “我留在金鳞司,是为了还晏王救我右使的人情,我与你家王爷实在不熟,他若要找,先去孤霞山递上帖子,自有人会来通报。我若有空闲便会见他。”

    魏不绝摆出孤霞山少主架子,宋简不知他性子,他的语声没有多余的情绪,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宋简心中叹了口气,若江湖真乱到他们所预料的那一日,孤霞山当真能幸免么。他有许多话可说,甚至自信凭他也能留下魏不绝,可晏和没有发话,他绝不会自作多情留他,这是晏王府的脸面。

    宋简默然站了一会儿,刘锵一来,便把他拉走谈话。

    刘锵回来,垮着一张脸,几次对魏不绝欲言又止,都没有说出口,最终只背对他站着,咬着牙说:“还真舍不得你小子。”

    魏不绝顿了片刻道:“刘副使珍重。”

    刘锵肩头一垮,摆摆手,走了出去。

    刘锵和宋简没有把他要走的消息下发,魏不绝照旧来上值,练功,与凌松鸣切磋,练功到深夜,下值。

    凌松鸣那日受伤比他重,但耐打,恢复得很好,魏不绝与他对招,察觉他又进步了不少。

    “很好。”魏不绝夸他,他便笑得露出满口白牙,缠着他打了许久才下值。

    最后一日,魏不绝没有与任何人道别,但邹儒佑知道他明日不会再来,陪着魏不绝到深夜,送她回秋水小筑。

    “什么时候回孤霞山?”

    魏不绝不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此间凶险,你别那么早死。”

    她是在关心他,邹儒佑笑了笑,“不会,我会活着,去孤霞山找你。”

    “邹儒佑。”魏绵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没有人能做我的主。我是女子,也是孤霞山少主,谁给你的自信,当我是遇事会躲在人后的小姑娘?”

    邹儒佑呆怔无言。

    魏绵讽笑道:“岱阳山庄,淬心诀,孙莲青,当年的龙门关,你当真以为能瞒得住我。”

    她提到孙莲青和淬心诀,邹儒佑大惊,“你知道了多少?”

    魏绵不答,“若你先前没注意,回你天辰书院翻一翻,这些年江湖是如何传我魏不绝的。妄图瞒我而不亲口告诉我,是你做的最愚蠢的选择。”

    魏绵冷声说完,转身而去,邹儒佑追上去急问:“你要做什么?”

    “无可奉告。”

    邹儒佑想拉她,魏绵施展轻功腾身而起,眨眼便消失于夜色,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

    重逢以来,他一直在寻找她身上曾经的影子,遍寻不着,便安慰自己是她藏起来了,今日才接受现实,四年余后,她身上确乎已经没有了那个少女的影子。那个桀骜不驯,行止由心,心软多情的少女已经长大了。

    重新审视才发现,眼下的她,如一把久经沙场的宝剑,锋利依旧,却不会被任何扰动所乱,这把宝剑的剑锋所指,是敌军首领。

    平心而论,无论行事还是心智,魏绵都不比当世好男儿差,她配得上孤霞山少主的身份,甚至说一句江湖英豪也不为过。

    邹儒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是他沉湎过去,是他停滞不前,是他做错了么?

    第二日一早。金鳞司上值,凌松鸣踩着点赶到值房,不见魏不绝。

    “哟,他也有迟到的时候。”

    刘锵横他一眼:“就你迟到得最多。”

    邹儒佑和苏月意对此沉默不语。

    魏不绝常坐的位置还在,仿佛他一会儿就会走来,说一声抱歉,然后坐下等刘锵发话,有事就去做,无事就去练功。

    他被迫留下,却也全心全意,从无懈怠。他的话不多,但并不寡言,他的声音透着生命力,每一句话都分量十足,面具下,他的双目定是炯炯有神。

    刘锵实在是喜欢他得紧,这样的年轻人,不是孤霞山少主该多好,可以永远留在金鳞司,接任他的位置也绰绰有余。

    刘锵呆站半晌,忍不住去正堂想找晏和说两句,走到正堂外便听见宋简的声音。

    “他们三人轻装简从,天未亮便出城了。”

    晏和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知道了。”

    魏不绝离开上京后,于一处小镇彻底消失踪迹,无论金鳞司,天辰,还是岱阳,都再找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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