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生

    静安宫里忙乱一整夜,天将亮时,已经是一片死寂。

    太后脸色青白,呼吸微弱,郝掌宫和刘掌殿等人站在榻边,色如死灰。

    晏和比她们面色好些,他握着外祖母的手,觉得她的手并不凉,像他小的时候那样温暖。

    他贪恋地摩挲着,回忆起小时候,父王和母亲还在时,他们进宫来的场景。

    晏归晴总嫌外祖母太纵容他,母亲和外祖母却不以为然,说他才九岁,难不成也要学他居庙堂忧江湖不成。

    外祖母还说让他不要去江湖冒险,让他入朝堂,做个闲散的官,逍遥自在。

    父亲笑着问他愿不愿意,他缩在母亲和外祖母身边,脆声说等他长大再说。

    他还没长大,双亲猝然离世。

    太后一夜白头,他也一夜长大。

    在布满荆棘的深林中踽踽独行许久,外祖母找了个人,差一点就可以陪他走一辈子,但如今他快要止步了,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最亲的外祖母也要离开了,晏和很不舍,但他更庆幸,她可以先他而去,让他体面地送她一程。

    晏和看着太后的脸色,她突然皱眉,嘴里发出轻微的痛呼。

    郝掌宫凑过去,不停跟她低声说话,丝毫不能减少她的痛苦。

    刘掌殿和其余女使纷纷落泪,晏和也握紧她的手,想安慰她,发不出声音。

    庄思飞带着人赶到,从人堆里挤到晏和身边,“王爷,孤霞山来人了。”

    他自作主张,有些局促,晏和没有怪他,“请他们过来。”

    槐影穿过一堆女使,触上太后脉搏,片刻,他看向晏和:“王爷,我只能做到让她活过来三日,或者,不死不生。”

    晏和轻声回答他,槐影应好后,留下郝掌宫,让所有人出去。

    天幕昏沉无光,站在静安宫主殿下,目之所及,星子不在天空,而在地上,因太子和忠王的争斗,皇宫里火光四起,跳跃着,吞噬着四方黑暗。

    此时静安宫外兵乱不断,静安宫内一派沉寂。

    宋简跪在阶下,头伏得很低,他旁边是五花大绑的刺客,平乐公主。

    太后不喜平乐,但她毕竟是她的孙辈,平日里她再如何荒淫,也并没有得罪过太后。

    是以她慌张闯进静安宫,满身狼狈寻求庇护时,太后没有赶她走。

    宋简将宫殿外围护得死死的,忠王也没有疯到要来冒犯太后,平乐是女眷,进了内殿,便脱离了他的视线。

    殿内惊叫四起时,他赶忙过去,只看见平乐被女使制服,按倒在地,而太后肩头流血。

    “不知好歹的东西。”太后骂了一句便倒了下去。

    “是他毁了我的一切!我要杀了你!让他痛不欲生!”平乐叫嚣着。

    宋简着人把她绑了,封住她的嘴。

    晏和来时,见是她,恍惚了片刻,神情没有多少变化。

    没有见到意料中的痛苦和恨意,平乐这才开始又哭又笑。

    平乐已经疯过,哭过,笑过,此时只是呆滞躺在地上。

    “起来。”晏和出声让宋简起来。

    平乐动了动眼睛,看向他。

    晏和的脸色苍白若雪,眉眼含霜,发丝微乱略显憔悴,可他还是很平静,仿佛太后的死也扰乱不了他的心。

    “晏和,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痛苦!”平乐无力叫喊,低沉的声音也难掩疯狂。

    只有萧瑟夜风和遥远的兵械相击的声音回答她。

    金鳞卫把她提走,她仍不服气:“是谢芷兰,你动用江湖势力保护她,你最在乎的是她!我不该下毒,我早该杀了她!”

    平乐疯狂,双目血红,眼角欲裂。

    半晌她又笑起来:“哈哈哈,晏和,你真可怜,晏王府要断在你的手里——”

    晏和动了动手指,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带下去。让她好好活着。”

    出不了声,平乐才觉惊恐,金鳞卫很快把她拖走。

    魏绵与槐影一同来,一直站在晏和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掩藏着杀气,但杀意明显。

    晏和看了她一眼,她神情一动,敛了气息,朝他走近一步。

    晏和收回视线,侧身绕过她,往殿内走去。

    他现在大概无心理会她,魏绵也不去打扰他,不近不远陪着他。

    屋内动静很轻,她偶尔听得见槐影对郝掌宫说话,到了下半晌,太后终于醒了。

    槐影这才出来。宫人女使都围在门口,魏绵瞥见里头晏和对太后笑,终于松快下来。

    槐影见她脸色疲惫,皱眉问:“你也守了这大半日?”

    “太后如何?”魏绵不答反问。

    槐影看了里面一眼,示意她出去说话。

    “太后年纪大了。”在宽敞的宫殿下方,四周无人处,槐影低声跟她说,“若是年轻些的,这伤和毒对我来说很容易治好,然而对太后来说却是致命。”

    槐影学医,见惯生死,声音无甚波动。

    “那她,还有多久?”魏绵问。方才她看见,太后虽然憔悴,但是精神不错。此时远处殿外女使进进出出,也颇是喜悦。

    “我用了汲生针法。”槐影道。

    无需多说,魏绵知道这针法意味着什么。

    以往求到孤霞山来的人,即便半死不活,顾神医一套汲生下去,死人也能蹦跶几日,因这针法是将病患仅存的生机全部汲取出来,供身子于极短时间内消耗,让病患维持正常活动,但生机耗尽,神仙也救不了。

    “不用汲生,她可以活更长的吧。”魏绵叹道。

    “嗯。是晏王选择的。”槐影有所动容。

    寻常人遇到这样的问题,总是哀哀哭泣一番,或大义凛然选择不生不死续命,或悲痛欲绝选择让人回春几日。

    可晏和只平静说:“让她好好地走。没有三日也没关系,不要让她疼。”

    槐影挺意外他的平静。

    魏绵听了,沉吟片刻道:“他或许早知有这一日。与其让她走得慢而痛苦,不如好好活这两日,了却些遗憾。”

    槐影点头。这也是许多人做不到的决定,世人或一厢情愿让所爱之人陪着自己,或累于孝悌枷锁,总会选择让其痛苦挣扎许久才放手。

    太后寝殿忙碌许久,晏和终于出来,郝掌宫等人皆以为太后恢复安然,让他去歇息。

    晏和一觉睡到第二日天亮,走出门外,魏绵在门外打盹,他看了她一眼,径直绕开去了太后寝殿。

    今日有太阳,他把太后抱出来,在槐树下晒太阳。

    魏绵醒来,便看见他们坐在一处,晏和握着太后的手,给她剥蜜柚吃。

    两人说着话,晏和笑得柔和,不知说到什么,太后挂上些愁绪,晏和也怔了片刻。

    槐影一直在旁侍立,忍不住看了魏绵一眼。

    魏绵猜到他们说了什么,心中微动。

    转眼太后摆摆手,愁绪很快挥开。

    殿外起了风,树枝上仅存的几片叶子也落了。郝掌宫送去大氅,晏和接过,为她披上。

    没多久,太后眯眼睡着了,晏和守了她许久,轻轻把她抱起来,进了寝殿。

    晏和寸步不离,数着时辰陪伴太后,傍晚用了膳,太后精神大好,晏和还陪着她散了步。

    晏和守着太后,魏绵便守着他,隔着数丈的距离,转头便能对视,但晏和一眼也没看过她。

    祖孙两个相携行走,一个高大一个佝偻,太后依偎着晏和,突然僵了一瞬。

    晏和扶着她蹲下。

    众人急忙奔过去,槐影跑得最快。

    太后昏迷了过去,槐影急忙探查她的脉象。晏和握着她的手,脸色不见异常,只有他沉重的呼吸透露出慌张。

    “才不到一日……”晏和喃喃开口。

    槐影忙道:“还没到时候,王爷暂无需忧心。”

    晏和松了一口气,抬起眼掠过人群。

    魏绵在人群后,正看着他,他顿了片刻,把太后抱进了屋里。

    又是近两个时辰,槐影从里面出来。

    魏绵依旧守在门外,槐影皱眉道:“时间不多了。”汲生针法,一次比一次猛烈,最多三次,人就彻底耗尽。

    “她醒了吗?”魏绵开口,声音沙哑。

    “还没有。让她睡会儿,今夜会醒。”

    “白日里。太后是不是提到了晏王妃?”魏绵问。

    槐影点头。

    魏绵只考虑了片刻,踏入了太后的寝殿。

    晏和坐在榻边,为太后擦拭手脚。

    殿内宫人众多,见男子面目的她进来也不避开,魏绵走到晏和身边,蹲在他旁边,轻声对他说:“王爷。我回王府换身衣服。就当你的王妃回来了。”

    晏和转头看她,烛光下,他的眼眸带着暖色。

    他说:“好。”

    魏绵立刻道:“到时我进宫可能会有些麻烦,你让人来接我,只需要半个时辰。”

    晏和看着她,点了点头。

    魏绵想抱抱他,然而四下人多,她连他的手都碰不得。

    “我去去就回。等我。”魏绵对他笑了笑,片刻不耽搁,起身就走。

    她出了静安宫,不顾皇宫守卫,跃入夜色,飞檐走壁出了皇宫。

    赶到晏王府,走正门上阶,叩开大门,吴伯来开,见是他,怔了片刻,恭敬让她进去。

    “少主!”

    魏绵正要抬腿进门,背后有人急切喊他。

    魏绵转身,门下立着三人。一个是竹月,一个是唇色还乌黑的邹儒佑,另一个是凌松鸣。

    魏绵一只脚已经踏进门框,吴伯望着她,她顿了片刻,毫不犹豫继续往里走,“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山主和夫人出事了。”

    竹月的声音还是随风刺来,硬生生绊住了魏绵的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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