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扈娇之后,手下勇士效仿,很快,城门脆响一声,倾颓在即。
魏绵看着这一幕,心中震动。
方才她还想暗中毁了这门,现在却庆幸她没有这样做。
扈娇被亲兵扶起,身上仍旧灼热,发丝燃烧的气味难闻,她摆摆手,重新跨上马。
城门已经被大火彻底点燃,破门只是迟早的事,她扯过缰绳转身,欲回到军中准备带兵冲锋。
余光瞥见太子那方有银光闪过,是一把镶满宝石的短刃,朝着周际的要害而去。
扈娇大喝一声:“殿下!”
比她的声音先反应过来,周际手边长剑出鞘,剑气呼啸而出,将身旁的红衣女子刺了个对穿。
齐姚想说些什么,张口只吐出一口鲜血。她好似笑了笑,身体倾斜,从马上掉了下去。
扈娇策马狂奔过来,周际已经收剑入鞘。
“本宫无恙。入城,擒忠王,救皇上。”太子朝奔过来的人下令,这方动乱很快平息下去。
随着城门轰然倒塌,扈娇一声令下,扈家军疾奔入城。
周际遥望城门,兵士如过江之鲫入城,城墙上负隅顽抗减少,地上是从血地上燃起来的火,天上一颗星子也看不见。
可他已经看见那门内的青龙大街,以及后面的皇城,皇宫,太庸殿,殿上那个垂垂老矣的一国之主。
“扈将军。”周际突然叫住正欲随军冲锋的扈娇。
扈娇勒马看向他:“末将在。”
周际默然看了她一会儿,才说:“知道从太庸殿俯瞰上京是何种感觉么?”
扈娇回视他,轻轻摇头。
“我也不知。”他说,“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
扈娇心头微震。自从燕南拒绝带她走,与她说了那番话,她便认清了自己的命运。
人生来皆有自己的使命,不因身处境地而改变,她已经拥有了许多常人无法获得的东西,便该承担更多,无论太子如何,她会尽好自己的本分,不为家族,不为万民,只为自己,为不白活这一世。
她以为回到上京,便是做一个端庄贤淑的皇后,即便不是她所喜,但也不简单,且大有可为。
她知道周际城府极深,方才见他拔剑杀了齐姚,她也只是片刻惊讶,细想又觉以他的手段稀松平常。
只是以后要防着他依靠扈家,却又忌惮扈家,她没想过他会说这样的话。
“好。”扈娇还愣神,周际目不转睛盯着她,她只能先答应。
凌松鸣在旁看着,不住挠头,方才太子拔剑后,他就有些想走,他不知原来太子会克己剑,剑法还不低,强到显得他有些多余。
眼下这一幕,饶是他迟钝,也察觉出太子与平常不同,只是扈小将军先前无心,只怕今日也会开窍,更显得他多余。
凌松鸣正犹豫间,瞥见城头屋顶上,有一缕极轻的风雨剑气息。
凌松鸣不告而去,匆匆赶到城门下,便见魏不绝落在他面前。
“你死哪去了?”那日魏绵说去息兰城,只说去几日,一个多月不回来,凌松鸣多番打探,秋潇的人说他已经离开,但他根本不见他回来,担心了好些日子。
“中原出了些事,我先回来了。”魏绵只说。
“出什么事了,不会和金鳞司有关吧?”凌松鸣一路回京,不见金鳞司的人来接,早就觉得异常。
魏绵猜想晏和让凌松鸣去龙门关,也是为了护住他,她没有开口。
眼看魏不绝欲言又止,凌松鸣急了:“到底怎么了?”
“金鳞司确实出事了。”魏绵道。
凌松鸣拉着她往金鳞司而去,果见金鳞司一片断壁残垣,大火已经烧尽,里头无有动静。
“老刘!云照!”凌松鸣慌乱喊着几个名字扑了进去。
魏不绝拉他不及,也跟了进去。
金鳞司被焚,魏不绝还好,他只在此处呆了半年余,凌松鸣却是以此为家快三年。
里头的房子烧了个干净,还有些金鳞卫的尸首,好在魏绵方才让槐影和竹月把庄思飞等人接了出去,不至于全军覆没。
“谁干的?!”凌松鸣红着眼眶冲出来。
“忠王周肃。”魏绵淡淡道。
听得罪魁祸首,凌松鸣平静了下来,问晏和在哪里,魏绵也给他指了。
凌松鸣道:“王爷定有他的打算,我去看看他怎么说。”
凌松鸣说着就走了,魏绵立在原地。
他的打算,他能有什么打算。
魏绵站了一会儿,腾身去了秋水小筑。
庄思飞阿尧已经在里头等候多时,见她回来,急忙问外面情况。
“太子和扈家军已经攻入上京,大局已定。”
“苏胤呢,你见到他了吗?”慕纭也来问她。
魏绵示意她安心,她虽然没有见到苏胤,但晏和在,他一定不会出事。
庄思飞还想问什么,人多不好说,魏绵心知他想问晏和。
“槐影。”魏绵叫了一声。
槐影从金鳞卫里抬起头,他给他们治伤,累得脚不沾地,这才刚坐了一会儿。
“跟我来。”魏绵说着就离开了。
魏绵辗转回到晏王府,晏和已经回来了,吴伯把她领入书房便退了出去。
“你怎么样?”
晏和立在窗前,看着窗外一棵枯黄的银杏。听见她出声才转过来,不答反问,“去了哪?”
“我去看了看太子攻城。”
“你动手了?”
晏和不笑,也不像生气,魏绵觉得不对,尽力维持平常。
“没有。本来是想的。不过我看见扈娇攻城,在箭雨里来去自如,大火也损伤不了她,突然觉得我若出手,辱没了他们。”魏绵勾起笑,“你说得对,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不是救世主,我有自己的路。”
晏和显然顿了片刻,半晌,他才开口:“你的路呢,是什么?”
“还用说吗?”魏绵带笑。
晏和平淡:“一双脚不可能同时踏上两条路。”
魏绵不语,抿了抿唇朝他走近,“我把槐影带来了,让他看看你的心脉。”
“不必。”
魏绵拉起他的手,踮起脚想吻他。
晏和眉头一皱侧身退开,把手也抽了出来。
魏绵不气馁,再次够过去,一手捧着他的脸:“快一月不见,不想念我吗?”
晏和总不回答,她也不是要她回答,压着他的后颈,猛地凑上去要亲他的嘴唇。
晏和偏首,她只碰到他的下颌。
晏和把她的手拉下来,用了力道,魏绵皱眉看着他,他强硬推开,往侧边走了一步。
晏和神情冷淡,魏绵身躯僵硬,一步之距,却仿佛隔着银河,她再跟不上去。
晏和转回身面对着她道:“方才我回来,不见你在,我就在想,我本可以有一个夜夜相伴的妻子。魏绵。你知道对本王来说,你与她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魏绵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她”是谁,是在晏王府澹润居的她。
魏绵看着他:“是什么?”
“她不会武功,不会骑马,甚至离开不了晏王府,无论我何时回府,她都在等我。可你不同,你是天上的鲲鹏,即便身中奇毒,也无法让你安分呆在我身边。”
“我是鲲鹏而非燕雀,我可以保护你,为你做更多事,不好吗?”魏绵想笑一笑,但嘴唇动不了。
“你很好。好到我违背祖训,也想求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
魏绵想到金月所说,历任晏王都不会娶江湖女子,原来竟是真的。
晏和顿了片刻继续说:“你还记得两年前。我曾跟她说带她去草原大漠么?那时,为了她,本王可以放下一切。”
“可我明明就是她。”
“你是魏不绝,孤霞山少主,我是晏王,各自有责任。”
魏绵定定道:“晏和,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离开你,我要与你站在一起,到你死,或者我死。”
晏和的手紧握着,半晌他才开口:“留在澹润居,安安静静,陪本王到最后,做得到吗?”
“可以,我可以放下一切,只要你也一样。”魏绵的声音因用力而颤抖,她平息了心绪,缓声道,“我们一起退出江湖。去岭南种龙眼,去荫柳镇开药房,或是去白乌镇开客栈,我们做一对平凡夫妻,生两个孩子,不让他们习武,再不掺和江湖的恩怨,好不好?”
晏和半晌没有动静,魏绵几乎以为说服他了。
“对不起,你不是她。”晏和开口,仍旧平静淡然。
“我是。晏和,你看看我。”魏绵抬手拉住他的手腕。
晏和看了她一眼,“她离了我无法活命,可你离开我,我们两个都会解脱。”
魏绵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吸进胸腔里不多的空气全都冷如冰川,让血液发寒,四肢百骸都冻得无法动弹。
“不是这样的。”
晏和无动于衷:“放手。”
魏绵不动,晏和强行拧开她,二人都因用力而呼吸混乱,终究还是魏绵敌不过他的力道,手指被拧开。
魏绵转而拉住他的左手。
他左手手腕上空空如也。
魏绵仰头看他,“平安结呢?”
“没用了。”
“在哪里?”
“在金鳞司。”
在金鳞司的话,已经化为灰烬。
魏绵想开口,喉咙如同塞满铁砂,一动便哽得发疼,一个字也说不出。
“本王还有事。请便。”
晏和走了,魏绵呆立良久,才想起槐影还在外面等她。
她知道晏和不会乖乖让槐影诊治,本想故技重施,用亲吻给他下无忧散。
没想到这个方法也不能奏效。
魏绵走出晏王府,槐影立刻过来,见了她的脸色,眉头皱得更紧。
“你们怎么了?”
“我们没事。他去哪了?”魏绵打起精神问。
“应当是进宫了。”
魏绵点了点头,“你去秋水小筑,如今多事之秋,让黎叔关注着孤霞山,一有异象立刻来报。”
槐影领命而去,魏绵转身回了王府。
晏和大概是选择了让她远离他和苏月意的恩怨,他身边的人都不堪用,只凌松鸣好些,可他连凌松鸣也不舍得牵连,是铁了心要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他会更加危险,他越是推拒她,她越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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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绵亲眼看着晏和的脸色白得像雪,温暖硬朗的身躯也变得冰冷,突然嘴里吐出鲜血,接着是鼻腔,眼眶,晏和七窍流血,生机一点点流逝,而她动也动不了,救不了他,甚至不能为他擦净血迹。
一股毁天灭地般的戾气自胸腔发出,几乎要把她自己也焚烧殆尽。
屋外急促的脚步声把她从梦魇里拉回来。
魏绵四肢猛地一抖,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
她坐起来,眼角有液体滑落。
“少主。”来人急切,径直推门进来,屋内昏暗,魏绵只能从声音听出他是庄思飞。
“太后遇刺中毒,请少主相助。”庄思飞单膝跪下行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