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洞谈

    可她现在伤成这样,也是意料之外。

    “柊州。”

    易寒道。这地名其实甚少见,若放在江南一带,实在是排不上号。

    凝萱打了个寒颤,下午被从水中捞上来,又是被一晒,夕阳垂落,又是一凉,这会儿不感冒才怪。

    “苏禹唤一定有问题,且与‘关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他本就是为‘关锦’而来。”

    说出话来字句都呈着哆嗦,将昨晚修阁所见又同他讲了一遍,先前苏禹唤和她提起过想要争夺春贡之事,她那时只想着生意客商追名逐利,一朝名扬天下也不无可能,可昨日那针法,叫她终于下定决心,想往终州一探究竟。

    “你,凑近些。”

    眼见凝萱气息粗喘,战栗狼狈,额前冷汗爆落,易寒用剑高挑,将火堆往凝萱跟前靠了靠。

    后者嘴唇发白,勉强撑起的身体往前一佝,却是根本曲不起来。脊背伤口抻裂,她更是疼得发出难以抑制的嘤咛。

    “没事吧。”

    勾起火堆,轻扶住她,细察其伤口,凝萱肩头颤抖,白皙光滑的皮肤被火光照得通红,却是细汗层生,泡在水中一般。

    凝萱咬牙摇了摇头,本来不想哭的,眼泪却还是顺着面颊淌落。若是无人安慰也就罢了,偏偏是无意一句,将其逼成这样。

    “在这儿待着也不是办法,明早我送你回去。”

    易寒盘腿坐下,不光是刀伤,加之易感风寒,必须得用药才行。几近与相侧的凝萱紧贴,凝萱来不及多话,忽听他道。

    “侧躺下,勉强挨过今晚。”

    凝萱疼得要死,也不矫情,轻“嗯”了声,鼻翼浅响,已被堵得密不透风,果真是生病了。脑袋就这么靠在他膝盖上,能明显感觉到他腿部绷紧的肌肉。同时,上肢松弛,刀伤痛意果然消减几分。

    睁开眼,斜上扫视,恰好能瞧见他黑森的双眸。此刻火苗涌动,倒映在他的瞳底,有些炙撩。

    “我刚刚,有没有咬疼你呀?”

    积着人家膝盖,总归有些心怵。他的确在为自己缝伤,可那会儿,凝萱心血上来,咬他也实在无奈。

    “没有。”

    易寒轻轻摇头,看向凝萱,凌乱修长的黑发铺在脖颈下,一张小脸被捧在其中,清秀可人,像个及笄未至的小姑娘,刹那间有些晃神……凝萱耳根浮上一丝娇红,却也感受到其目光的变化……开口道。

    “你在想谁?”

    易寒回神,收起神色。

    “没有。”

    “你,在想灵儿吗?”

    话一出,眼看其唇角微沉,火花四跃的眼睑变得哀伤,凝萱知道,是被她猜对。可她也知道,易寒不喜别人提起这人,于是有些尴尬这抿唇道歉。

    “我……真是对不起。”

    扔上几节木柴,易寒沉默良久,长长叹了口气,故作释然说。

    “没事,总之——她已不在人世。”

    凝萱怔愣住,与她所想一致,否则那般思念,也不会将他摧残成这般。以他的性格,早该寻去吧。

    “她若知道,被人这般放在心中,也会欣慰的。”

    想慰抚几句,却不知如何出口,凝萱只得道。她一直觉得,即便慕空仙去,未曾被人遗忘,至少是他个念想,也比生活于世,伶仃苦熬要来得痛快些。

    莫名言喻的滋味,又是几分苦涩,他居然透过自己想到了别人。见其面色如常,凝萱又问。

    “易寒,你……从来叫过我的名字。我想,或许,你并不知道我是谁。”

    真不知是哪种情绪作祟,让她有些执拗得说出这话。想来,他的确从未唤过自己,说罢,又觉得十分无理取闹,攥紧手心,只愿他没听到。

    “你不是她,她也不是你。”

    知道她用意似的,易寒伸手拨了拨她摊成一团的黑发,凝萱缩了缩身体,这才发觉,再近一点,发尖就要灼上火星。她正欲说什么,易寒又道,陷入某种遥远回忆。

    “她在——还不到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就已没了。”

    “她是家主的人吗?”

    家主含冤而死,能令易寒忠诚至此,怀思至此的,凝萱只能这样想。

    “父女。”

    他们是一对父女,只是焚身毁尸的,不只是他们父女而已。

    不禁生出异样纷绪,是何种情感,才能收伏易寒这样的人,她曾亲耳亲眼所见星寥门,从那样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组织脱离,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少见易寒这般吐露忧伤,凝萱也不再继续这话题,说没有一丝嫉妒是假的,不只是为灵儿,更是为那家主,能得此忠诚……若是自己,即便死在眼前,也是无人问津。

    “那你,能不能叫我,叫我,凝萱。”

    早已决定的心思总在有意无意动摇,忽得也爬上几分悲戚,若她因此而死,有人能记得她的名字也好。

    易看低头,见她眶中隐隐晶闪,饱含渴盼。

    “凝……凝萱。”

    “那我们,以后,算是朋友吗?”

    得知他有些勉强,凝萱也没在意,她只觉,这一日之后,两人不似之前生疏。

    易寒点头,“嗯”了声。

    凝萱笑了笑,眉眼弯弯,像年幼时无忧无虑街边玩闹的孩童终于得了个称心如意的伙伴。

    终于,仅有昏黄沉没,整间山林隐入一片黑暗之中。凝萱僵持着这姿势,时而微动,都要撕扯伤口,扯下一身汗。疲惫的眼皮合上又睁开,来回如此,手心紧攥着易寒的衣袖,就是不敢睡去。

    “睡吧。”

    几近下意识的,她稍一动,易寒便会睁眼瞧她一眼,只见她肤色愈差,冷汗愈多。

    “怎么了。”

    凝萱犹在梦中,轻颤眼睫上挂着点点泪痕,轻轻道。

    “冷——”

    可熊火燃燃,她却双手冰凉,压在身下的块布仍是湿漉遍透。自她沉寂之后,毫无精神,也是毫无气力再说出一个字……

    “冷——”

    缓缓睁开眸子看向他,又是重复道,怎么自己就从头到脚彻骨寒气逼人呢。

    虽有热火暖身,夜间却也是天寒地冻,尤是在这山谷林涧,更是如此,易寒已将自己周身衣服捂在她身上。

    “冷……娘亲,好冷啊,带我走,不要丢下凝萱……”

    再看她时,凝萱已又阖上双眸,呢喃道。

    ……

    整个凉夜,凝萱都在做梦,素未谋面的人和事,总是能冠以许多想象的美好,温柔慈悲,善良宽厚……

    后来,她甚至感受到那日思夜想的温暖,她被娘亲抱在怀中,幸福得嚎啕大哭起来。

    卫府。一日毕,众人皆回到府中,虽又是出了凝萱失踪的事,可端午祭祀也是头等,再者,引霜一面之词,谁也不能以为是凝萱真没了人影。

    正堂,烛火通亮,茶清香盏,男女相对而座,脸色俱都不好看。

    “你我可是约定在先,若是你再自作主张,休怪我翻脸无情!”

    说这话的正是方才归来,刚换完衣裳便赶来的章徊,他在卫府,虽沉性少言,却不是傻。

    “你说,你是不是看上凝萱那个狐狸精了?”

    允荷咬牙切齿,从第一次来卫府她已看出,且对凝萱的心意,是好不掩盖。

    “你不如三妹妹,就是不如三妹妹!再说,哪个大户人家不是三妻四妾,等春贡一过,三妹妹就是要入我郡守府,你最好安分守己——”

    若非为了‘关锦’,也为稳住自己在章家地位,他是定不会娶这泼皮女子的。

    “你——”

    允荷狠狞的眉梢间皱出几分笑意,抱臂道。

    “她若是回不来,你的念想可就打水漂了!”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做得龌龊事,你最好明白,你和卫夫人的将来,全凭借我郡守府撑着,你若再不知天高地厚,我章府贸然退婚——”

    说罢,转向身后毕硼,呵斥道。

    “还有你,可不要吃里扒外,忘了本家是谁……”

    允荷看了毕硼一眼,后者效忠章府,她却几次暗中求其相助收买江湖人马陷害凝萱,毕竟那些脏东西,她不屑插手,而毕硼,也是收了些中间酬金。

    “少爷,我……”

    “你……”

    毕硼试图解释,允荷却瞪得瞪大美眸。她也想同母亲说的,好言好语笼络住章徊,可她这自小生来这张牙舞爪的脾气,根本学不会忍气吞声。

    章徊还未接下一句,卫老爷已带着引霜与黎鹰匆匆赶来。

    “找到三妹妹了吗?”

    章徊急道,在卫老爷面前,怒气收了几分,身后允荷更为不满,“哼”了声,正要发作时,被一同前来的卫夫人拦住。

    “没呢!”

    卫老爷扫了眼几人,忽对章徊问道。

    “你之前说,一月之后要来的,是……”

    章徊眯起眼睛,扫向一屋众人,犹然防备,毕竟这秘事至关重要,又是由他郡守府传出。

    “黎族乃本地县令,到时候,定是要伫临接待,都是自己人!”

    章徊点了点头,他也是无意间听父亲提起,十有八九是真的。

    “姓柳,一位柳大人,其父亲与我章家有些交情在,他若作为春贡使臣前来,加之关锦,咱们卫府就势在必得了!”

    引霜愣住,章徊亦然,却是变了变神色,探问道。

    “只是岳父大人,咱们可要提前准备好‘关锦’,到时候我父亲也好提前知会一声……”

    章卫两家亲事在即,而他想见到关锦的条件便是,在与允荷成婚之后。

    卫老爷“嗯”着摩挲胡须,说了声“知道了。”

    “三妹妹的事,要不要我派些人帮忙……”

    允荷蹙起眉头。

    “小荷!”

    卫夫人制止她,她若真将章徊惹急,章府撂下婚事,可就一无所获了,到时再纠结下郡守这仇敌,卫府在垠城更加没法生存。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说!”

    扶着额头坐下,卫老爷也是疲惫之相,几人纷纷散去,毕硼跟在章徊身后,一出门便被其回头问话。

    “三妹妹的事,不该是你做的吧!”

    “少爷,属下不敢!”

    “最好是!”

    章徊抬脚大步离去。除那次外,他再未使唤毕硼。

    屋内,只剩卫老爷与引霜、黎鹰三人。得知女儿女婿停在原处,卫老爷面露难色,没说话。

    “爹爹……这是对凝萱彻底不管不顾了!”

    引霜张口道,这些年,卫老爷对凝萱即便冷淡如陌生人,至少还有血肉亲情在,可这……

    “爹爹难道忘记,凝萱母亲是为何而死——”

    这话一出,卫老爷手中瓷盏“啪”地碎在地上,若是平时,他定然要斥上个“口不择言”,可这会儿,他也是无力,看向引霜,叹息道。

    “为父一直就觉得,你不可能一点儿都不记得!”

    说罢,又将目光移到紧闭的木门前。

    “可是如今,还能如何呢……难道要我将卫氏布庄拱手让人,毁于一旦吗!”

    “爹爹许下章徊‘关锦’,那东西到底……”

    卫老爷惊慌地“嘘”道,将一旁的绣帘拢上,立刻变得肃色起来,提醒道。

    “别胡说!”

    说罢,看向两人,又恢复昂扬直挺,小声道。

    “霜儿,不论当年之事你知道多少,这时候都咽到肚子里,春贡在即,咱们卫府唯有借这次机会,才能东山再起,你与黎鹰配合章家,接待好这位柳大人……”

    “那凝萱——”

    “我知道你心疼偏袒萱儿,你们若想找,为父只当不知道,她一心向着苏布,实在叫为父寒心呐——”

    ……

    走出卫府,坐上高轿。

    黎鹰才道。

    “你方才跟岳父大人说,那关锦……”

    “我不过是试试,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引霜一日没睡,这会儿疲倦至极,也是半点合不上眼。

    “待会儿回去,我们派些家丁出去找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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