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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秋愿(下)

    青堤镇沿河而生,一条无名小河穿城而过,成片的房子像春后的竹笋,鳞次栉比的蔓延开来,白墙灰瓦、新旧不一、高矮不同、朝向也不规整,只有沿河的那一排接幢连片,立着各式各样的招牌,有新有旧,新的油漆未干被雨淋过微微晕染,旧的字迹斑驳笔画缺撇少捺,大多数门前撑着阳棚,五金、蔬果、药店、裁缝铺、杂货铺,白天的时候各色货物沿着青石板路一字排开,颜色鲜亮,青堤方言软糯温婉、尾音微微上翘,不论男女老少话说出来都是温柔浮动的,凡事都有商有量的样子,话语里天然带笑,好像永远都不会吵起来。

    跟动辄粗声大气、嗓门高亮、人言纷杂的中部小村相比,这里显得温柔可亲,更接近莫子桉想象中家的感觉。

    多水的南方,气候与身处内陆的中部自然大不相同,深秋时节,空气里湿的像是能拧出水来,亲戚家的两层小楼沿河,莫子桉的房间有一面小窗临街,木窗推开转角几米外就是小片的河面,他的衣服和被褥总是不干爽,旧窗帘缝线里的霉迹浸透到织物的纤维里,洗也洗不净。

    他醒得早,清晨天微微亮的时候水边上雾气浓重的像是一层厚厚的纱帘,近处的水、远处的山、偶有经过的路人,都被笼成一团雾蒙蒙的白团子,轻巧灵动,被风一吹好像就能飞起来。

    爸爸还在世的时候总摸他头说,小孩睡的少会长不高,他很信爸爸的话,早上就算醒了也乖乖躺在床上,等着大人来叫,不过那时候,他闭眼躺一会就会再睡过去,被叫醒的时候一脸懵懂,都不记得自己醒过一次。

    爸爸过世之后,他依然醒的早,但躺再久也不会再回到梦境里去,索性早早起床,帮忙扫地收拾,给瘫痪在床的奶奶倒尿盆擦脸,人比灶台还矮,踮着脚虽然能够到但站不住,摔了几次之后学聪明,从屋边的菜地里捡了一堆石头,搭了个小台子,自此接过了照顾奶奶一日两餐的任务。

    小孩不是生来懂事的,莫子桉淘的很,不过是失了依仗,小小的眼睛看到了现实的艰难残忍,无师自通的开始用成人的方式面对世界。

    但小孩也是很容易改变的,像苏绽那样又馋又傻整天乐呵呵的小姑娘,也会有自己的心事,对谁都不讲,只在深夜抱着小猫哼哼唧唧。

    “桉桉,妈妈出门了,早饭在桌上,你乖乖在家呆着别跑远。”门外脚步声响起,莫兰的声音隔着木门有些发闷,欲言又止似的,“妈妈······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凭窗远眺的小孩连忙转身,嘎吱一声拉开陈旧的木门:“妈去你哪?我也跟去!”

    莫兰人已经走到了楼下,在木楼梯缝间露出半张脸,仰着看向他:“妈妈去找活干,你跟着干啥?”

    从中到南,地域差异自不必说,青堤方言与中部相差太大,一时半会儿是学不会的,但母子俩都在刻意调整说话的口音,融入这里,让自己别那么像外地人,却还是会在某一刻,泄露出点生冷高亢的乡音来。

    粗声高调在粗粝的木墙和地板间冲撞,最终颠簸着落地,莫兰已经走远,留下一个玫红色的背影,微卷的长发用丝带松松的束在一侧,被早晨的一点风吹的微微扬起。

    莫子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黑布鞋是莫兰自己做的,一双能穿好多年,脚上这双后帮早已被踩的烂了,当拖鞋在穿,脚尖拇指的部位磨的发白,他动了动脚拇指,感觉里衬的破洞又大了点。

    楼下厨房外的小桌上摆着一只提耳小锅,锅底烧的发黑,里面是南瓜粥,黏腻橙红,旁边是小碟酱黄瓜,发白的水煮蛋压着辣椒油,划出斑驳的痕迹。

    莫子桉三两下剥了水煮蛋吞下去,又唏哩呼噜喝了粥,粥还剩一个碗底的时候将酱黄瓜倒进去,用筷子搅拌几下,全倒进嘴里。

    他不喜欢酱黄瓜,黑乎乎又咸,但黄瓜便宜做起来又方便,莫兰常做来佐粥,家里其他人都挺习惯,他还没到爱闹任性的年纪,就被接连的意外和跗骨的困苦逼着加速成长,毫无过渡的变得体贴乖巧。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学,洗了碗收拾好,他撑着下巴坐在门槛上发了会儿呆,天边一缕铅黑的云,压着二楼一点檐角,不知道是不是会下雨。

    隔壁的大门吱呀打开,未闻人声,一个小小的影子沿着门边窜出来,俨然一位跳高选手,落地极轻盈的迈了两步,巡视领地似的走到莫子桉脚边,喵喵了两声低头专注咬它裤脚。

    男孩子粗心的很,当初救了这小猫也新鲜了两天,但手上没轻重,不止一次将小猫捏疼,叫的无比凄惨,两相嫌弃,他也就不把那小东西放在心上了。

    反倒是之后,小猫存了记忆似的,还晓得是谁花大力气救了它,反而时不时的来招惹,左右两家人住的近,窜来奔去无比熟练,每天各处巡视领地。

    短短两个月,小奶猫已经长大不少,背上那片褐色的斑块原先只是小小的一个点,现在已经有半个手掌大了。

    他抬脚在小猫背上踩了两下,自认为控着力道,小猫娇嫩的很,刚要跳起来,旁边哗啦一盆水泼出来,吓的它一跳脚,窜进莫子桉家里去了。

    是苏妈妈出来倒水,转身看小孩坐在门槛上发发愣,身体小小的缩在门边,怜惜之心顿起,很难说她和苏绽到底是谁影响了谁,都很喜欢莫子桉。

    “子桉啊!来家里玩,囡囡还没起呢!知道你过来肯定立马起来了。”说着荡了荡瓷盆倒干净水,“嬢嬢做了葱油拌面,来吃!”

    苏家的葱油拌面和青菜汤,是莫子桉在这座南方小镇吃的第一顿早饭,细细的扁面条支棱着,染着酱色,葱叶炸的焦褐色,葱油的香气扑面而来,上面撒着几粒青翠的葱花,加一点红彤彤的辣椒酱,辣中微微带酸。

    他整个头埋在碗里,吃了两碗才停,撑的打饱嗝,苏绽在他对面的小凳子上,抱着自己的小碗一脸好奇的盯着他看,怀疑妈妈偏心这个昨天才见面的漂亮小哥哥,给他做了别的好吃的。

    听到有葱油拌面吃,他眼睛一亮,顿时觉得早上喝的那碗南瓜粥根本没落到肚子里,跑进屋里将小猫抱出来,跟在苏妈妈背后进了门。

    进门就闻见葱油香,新鲜冒着热气,厨房油烟未散,小猫进门就挣脱他下了地,往角落里自己的食盆跑过去,绕着空盘子喵喵打转。

    苏妈妈用小碗给他盛好面,让他先吃,自己去楼上叫苏绽起床。

    苏家的两层小楼挺新,临街一面白墙贴着白瓷砖,屋顶覆着大片青瓦,比旁边莫家的单片泥瓦和灰土墙豪华坚固许多。

    苏绽睡在一楼,爸妈的大床旁边是她初生时睡过的小床,如今刚开始分床,二楼有她的房间,但苏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她还是在一楼睡。

    卧室门开着条缝,莫子桉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听苏绽奶呼呼的哼唧撒娇,要抱要哭。

    苏妈妈温声细语的哄:“乖囡囡,小桉哥哥来啦!起床跟来他玩呀!”

    事实证明,小桉哥哥的威力没有瞌睡虫来的猛,苏绽哼唧了一会儿又睡过去,苏妈妈念叨着小孩多睡发育的好,这才从房间里出来。

    看莫子桉捧着碗发愣,她走过去揉了揉毛茸茸数了几根杂毛的头顶:“嬢嬢手艺变差了?怎么不吃了?”

    “嬢嬢的拌面最好吃!”他醒过神,转头冲苏妈妈笑了下,斯斯文文的乖巧温和,“我要再吃一碗!”

    莫子桉早早没了爸爸,懂事又安静,被苏绽烦的狠了也只会冷着脸跑开不理人,天黑就回家不在外面乱跑,裁缝铺忙不过来时他帮着理货收钱,很懂事。

    懂事的小孩最让人心疼,小镇不大,与他同龄的男孩儿大多人憎鬼厌狗都嫌:踢球砸玻璃、横冲直撞、用摔炮炸人、扯着嗓子叫嚷、原地打滚·····

    乡野间的小孩本就是放养居多,精力充沛的小男孩更是难管,她曾无数次庆幸自己生了苏绽,小女孩总归不会像男孩儿那么淘气难带。

    她想了一圈,视线又回到莫子桉身上,想起昨天莫兰过来请她帮忙看一天店,说自己要出门办点事情。

    想着莫兰初来乍到,怕她被人骗或者惹上什么麻烦,就多问了一句什么事。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寒暄,莫兰脸色却骤然一变,眼神闪了闪,嗫嚅着回答:“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活干,毕竟桉桉也大了。”

    纺织厂一倒,镇上不少家庭都是双双失业,电工瓦工这些有技术傍身的还能在镇上其他地方找到活干,常年在车间和跑运输的去邻镇或者县城找机会,还有一些纯体力的找活就更难了。

    镇上不少男人尚且闲着呢,更不用说女人了,莫兰一个带孩子的寡妇,新来青堤也不像有什么人脉,靠自己找到挣钱路子何其困难。

    苏爸爸以前是给厂里开车的,如今找了份运输的活,为了照顾家里只接当天的来回的单子,不比长途挣钱,早起晚归灰头土脸,她每天挂着心祈祷路上平安,心疼着急又无奈。

    自家如今只能靠苏爸爸跑车的那点收入,实在不算宽裕,帮不上忙更不能泼冷水:“那可好诶,兰姐找到带我呀!苏绽也马上上学了,花钱地方也多。”

    听到这话,莫兰原本有些发白的面色反而好了些,甚至笑了笑:“好的呀!可以一起作伴!”

    “妈妈,我饿啦!”苏绽大概是饿的不行了,才自己爬起来,肉嘟嘟的手揉着眼睛叫人,看清人形就朝他扑腾过来,“子桉哥哥!”

    莫子桉吃完两碗拌面,正蹲在地上喂猫,橘色脑袋上的那块白毛一抖一抖,明明只是没有调料的白水面条,吃相跟尝到了小鱼干似的。

    苏绽个头小,虽然有些肉但也那么重,从背后扑过来粘到他背上,他惊了一下,人还是稳稳蹲着,只反手拍了拍她胳膊,暗地里将人推远了些。

    他可太记得那天早上醒来胳膊上黏答答的触感了,也不知是鼻涕还是口水,苏绽张着嘴糊了他半只胳膊,梦里不知在吃什么好吃的,吧唧着差点一口咬上他。

    在一边收拾桌子的苏妈妈及时过来解救了他,将苏绽从他身上剥下来,带去洗漱换衣服,小姑娘一边哼哼一边撒娇说是要吃糖包子、芝麻团,总归都不是家里常备的早餐。

    莫子桉皱眉听了一会儿,转过身来接着看小猫吃饭,粉红的小舌头在水碗里一卷一卷的舔水,不像先前那么急躁,斯文了不少。

    之前刚被抱回来的时候还有牛奶喝,如今也只能喝水了,他伸手薅了薅猫头,早熟的生出些爱怜的心思,小可怜!

    小猫喝饱了水,在他脚边喵喵的打转,时不时的竖起尾巴打到他膝盖,还想蹬上来舔脸,猝不及防被他伸手薅起来,两手端着咯吱窝,原地变形成细长的猫条,胡子脸颊肉都挤到一起:“喵?”

    没等多喵几声,莫子桉丢了句:“我先去开门!”,就跑了。

    亲戚家的房子虽临街,原先却没用来开铺子做生意,莫兰搬过来之后,将大门边上那扇外窗扩了做门面,一楼堂屋做了铺子,面积不大,白日里货物都会摆到门外的石坎上,到晚上再收回屋里。

    每日开铺得先下木窗上的板子,再将布匹、鞋垫等货品搬出来分门别类的摆好,苏妈妈将苏绽摆弄好,关了自家大门过来的时候,莫子桉已经将货品摆好,正在跟那架撑不开的雨棚作斗争。

    莫兰说露天摆着太寒碜又招灰,从杂货店里买了架旧雨棚,深蓝色的帆布已磨损成浅色,但还算结实,就是重的很,难收难开。

    一大两小在店里守到太阳落山,卖出三双绣花鞋垫、一双针勾棉鞋、一套窗帘,窗帘挑了布料留了尺寸,明日来取。

    也不算颗粒无收吧!这一天不怎么忙,苏妈妈临关门前看了看蹲在河岸边不知在玩什么的两个孩子,默默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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