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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禁冬(上)

    “乐极生悲,意思是人高兴到极点时,发生悲伤的事。咳咳咳……”

    莫子桉端坐在凳子上,鼻头红通通塞着卫生纸,瓮声瓮气的读那本《成语大全》,老师说早读一定要读出声来,这样脑子才能活泛、记得清楚。

    只可惜他感冒多天的破锣嗓子并不配合,一开口跟比语文老师的老烟嗓还哑,明明读的很大声,发出来的声音还没同桌偷吃方便面的动静大。

    “桉子你可别读了,嗓子我听着都难受!”

    小胖子叫陈坚,两人同桌挺久,常在一起玩。

    早读课整个教室都扯着嗓子念课本,陈坚竖着语文课本,低头躲在下面咯吱咯吱啃面饼,校门口小卖部五毛一包的干脆面,撒上整包辣椒粉,合上袋子连捏带晃,好吃的舔袋儿。

    他倒是很讲义气,一直问莫子桉要不要,无奈莫子桉嗓子疼,咽口水都沙磨似的,只能让他吃独食。

    辣椒粉冲鼻子,这气味每个同学都熟,冬天门窗紧闭,不多时大半个教室的人都注意到陈坚偷吃,吸着鼻子觑过来,扎着两支小辫子的女班长就在讲台上坐着,细长眼睛往台下扫一圈,成片的小脑袋就跟着低了下去。

    两人的座位在教室靠门的一侧,中间位置靠墙无窗,莫子桉坐在外面,为陈坚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夹角,前门后门都看不见,前面也有书挡着,乍看之下根本发现不了。

    但班长敏锐的很,小姑娘都敏锐,平日里黑板上没擦净的边角都能发现,然后在本子上无情的划一个叉,说值日生不合格。

    莫子桉掀开课桌盖,扯了段新卫生纸,团了两下将旧的换了,扔进桌边挂着的塑料袋里,鼻涕揩的太多,鼻头都磨破了皮,他也就懒得擦了,索性用卫生纸堵着:“班长盯你好几次了,你小心点!”

    “唔唔,好了好了!”陈坚鼓囊着嘴巴将方便面袋子塞进课桌,起身端坐,摇头晃脑的做出一副认真读书的模样,声音比谁都响: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

    “书倒着呢!”莫子桉指了指他的课本,哑着嗓子提醒,“班长站起来了!”

    班长只是站起来将开了条小缝的前门关好,又回到讲台上去了,中途还抽空往这边看了一眼,这下陈坚意识到了危险,连忙将课本拿正,声音也降下去,真的开始早读了。

    早读到第一节正课中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莫子桉将装了大半的塑料袋系口,拿去外面丢,顺便去楼道尽头的开水房接水。

    他感冒好几天了,一开始只是嗓子痒头晕、以为吹了风,睡一晚就好,就没跟莫兰讲,第二天发烧了,莫兰带他去卫生所挂水,他烧的晕晕乎乎,一直拉着妈妈不让走,旁边看病的等号的都盯着他看。

    莫兰找了个人少的角落,让孩子躺在她腿上,陪着他输液,发烧的小孩可怜,眉头紧皱,脸红通通的,难受又不肯叫,干裂的嘴唇都咬出印子,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儿子的脸了,小孩总是一天一个样,两人相依为命三年多,她忙着挣钱犯愁、觉得自己实在命苦,儿子跟小尾巴似的缀在她身后,她心酸又烦闷,莫子桉沉默早熟,她就假装看不见他时时渴望的眼神,忘记他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他比先前胖了些也白了些,个子好像也长了点,这就是日子安稳的好处,吃饱穿暖有学上,就算要带妹妹要干家务,哪个孩子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她还年轻,不到25岁,日子还长,不想一直过的灰头土脸、不想做门前是非多的寡妇,也想有滋有味的过,有人疼爱、有人依靠。

    莫兰身上还穿着厂里的工作服,早上本来是要去厂里上工的,衣服灰扑扑的又硬又糙,她伸手将后颈上几缕掉下来的头发塞进发网里,免得被硬邦邦的衣领磨到,新换玫瑰味洗发水香味旖旎,将她原先干枯的头发滋润的细软柔顺。

    躺她大腿上的小孩哼了一声,小猫似的往她肚子上蹭了蹭,丝毫不嫌衣服粗糙:“妈,我饿了,想吃米窝窝!”

    摸了摸额头,没感觉出什么温度差异,想来还是没清醒,她伸手捋了捋他额头上的碎发,这才发现儿子头发很长了,前头掉下来已经遮住了眼睛,跟女人的刘海似的,心中顿时生出一些愧疚,难得温柔又耐心的哄他:“好,等你病好了,妈妈给你做!”

    米窝窝不是米做的,不过是粗玉米面和着面粉揉成团,野菜做馅儿蒸的窝窝头,还在中部老家的时候,家里种着两亩玉米地,玉米磨成粒混着猪草喂猪,有的人家加在大米里煮饭吃,婆妈会筛最细的那层玉米面和碴子,拿来做窝窝或者煮粥。

    是贫穷的记忆,也是回望故乡残留的一点温情,两人搬到青堤之后,再没吃过小米窝窝,连苏家炸的玉米饼都不碰。

    想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不料莫子桉小小年纪却留存着昏暗又贫蔽的记忆,浑浑噩噩揭开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愿对人讲的都是秘密,讲出来不会对他人有任何影响,留在心里是心底的一道伤疤,但情愿留着那道疤,不让任何人知晓。

    “兰姐,你怎么在这儿?”

    她正漫无边际的想,回神就见苏绽睁着一双亮晶晶的泪眼盯着她看,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嘴里还咬着棒棒糖一动一动:“绽绽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苏妈妈将苏绽放在旁边的凳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莫子桉的头:“可不是,哎,子桉这烧的太厉害了!不要紧吧!”

    “没事,医生说挂水退的快!”莫兰伸手在儿子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让他踏实睡,“烧的急,可怜的很!”

    “囡囡也是,昨天下午一直哼唧,我以为她撒娇来着,晚上发烧了,还好家里有点药,昨天睡了一晚上,今天有点低烧,就带过来再看看!”苏妈妈一手顾着苏绽不让她乱动,一手翻随身带着的大包,掏出一叠卫生纸递给莫兰,“哭了一路,这才停!”

    莫兰在苏绽细嫩的小脸上捏了一把,擦掉她嘴角的口水,笑着说:“看我们绽绽的小花脸!”

    苏绽翻了翻衣服口袋,捞出一颗粉红色的棒棒糖:“哥哥也生病了,给哥哥吃!”

    苏妈妈半路拦住:“哥哥睡着呢!别吵他!听话!”

    “哦!”苏绽怏怏的捏了捏自己的腿,探身将棒棒糖往莫子桉上衣口袋里塞,“醒了吃!”

    莫子桉发了汗,终于慢慢退了烧,莫兰给他擦脸,扬声叫护士换药:“开了两瓶呢!还得挂一会儿!你们不回家吃中饭?”

    “对喔!你看我都忘了!”苏妈妈又在包里翻了翻,掏出一个塑料包装的小蛋糕,“出门那会儿拿的,她也不吃,给子桉吃吧!要么我看会儿孩子,你去吃点东西?”

    护士换药的动静将莫子桉惊醒,他睡了长长的一觉,做了好几个梦,梦里一直跑,急的很,醒来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迷迷糊糊的揉了两把眼睛:“妈,我们这是在哪?”

    莫兰还没回答,苏绽将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往他嘴边递:“哥哥,吃糖!”

    糖要是能治感冒就好了,他能把苏绽的那罐糖吃完。

    “桉子,打铃了,想什么呢?”

    冬天接水的人多,排着长队,他出来的晚,轮到的时候开水已经没了,只能等着再烧,他难受的很,就怏怏的靠着墙站着,被陈坚冷不防的一撞,人往边上踉跄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怪我怪我!”陈坚后知后觉,他那个吨位,打架都能靠大屁股取胜,莫子桉瘦又病着,哪经得起他这么莽。

    莫子桉晃悠了两下脑袋,站直了接水:“不说打铃了吗?还不回去?”

    “哦哦!”陈坚原地崩了两下,脸上的肉都跟着颤,动作粗鲁的抢过莫子桉的水杯,“走走走,我友爱同桌,老师会夸我的。”

    莫子桉没力气跟他争,吸了吸鼻子,慢腾腾的往教室走,上课铃确实已经响了,但他难受,提不起劲跑,倒是被横冲直撞的同学推了几把,还好陈坚稳住了他。

    好学生是有特权的,尤其是莫子桉红着鼻头、眼睛发涩带些泪意,齐老师看了两人一眼说了句“下次不行”就让两人进去了。

    这次感冒来的凶猛,班上不少同学都中了招,苏绽跟他几乎同时病的,如今已经恢复生机上蹿下跳,莫子桉却一直缠绵不断、时好时坏,卫生所的医生说可能是小孩子抵抗力差兼水土不服。

    哪一样听起来都十分离谱,莫子桉三岁后就很少生病了,小感冒之类动一动睡一觉发汗了就能好,壮实的很,今年已经是第二个在青堤的冬天,水土不服反射弧也太长了。

    病程太长,且症状多变,医生不肯下重药,怕副作用,只开了感冒冲剂,嘱咐平日多喝热水保暖,症状严重就去卫生所。

    “我要是病成你这样,就不来学校了,在家享福!”齐老师教数学,背过身在黑板上抄习题,学生也都埋着头跟着抄写,陈坚一边抄一边嘴上不停,“就你还天天来上课,这么爱学习怪不得老师喜欢你。”

    莫子桉嗓子哑着不想说话,先喝了口热水,才在草稿纸上写了行字:“家里也没人照顾我,还不如学校热闹!”

    学校家长会开的少,小孩子也未必知道同学家庭情况,知道了也不怎么在意,陈坚注意力全放在后半句上,想当然的附和:“也是,家里没伴儿玩也挺无聊的。”

    传纸条果然比讲话安全许多,陈坚体会到乐趣,从印着纺织厂名字的信纸上撕了半张,俨然有一堆小话要讲:“你今天还提早放学吗?回去带妹妹?”

    莫子桉抄写动作不停:“不用,快抄!齐老师要擦黑板了!”

    教室前头那块黑板很小,为了让学生们集中精神,老师写完板书很快就会擦掉。

    “哦!”陈坚闭了嘴,专心抄题去了。

    苏绽前两天被送回了外婆家,离青堤三个多小时的车程的乡下,说是老人想她了,等她上了学见面机会就更少,于是送去多住几天。

    临走她前把自己宝贵的糖罐子给了莫子桉,拉丝糖泡泡堂水果糖玉米饴花生酥塞得满满当当,花花绿绿的一大盒:“子桉哥哥,我会想你的,你把糖吃完我就回来啦!”

    莫子桉不要,苏绽还是不停往她手里塞,一脸委屈要哭不哭的盯着他看,大人们都在门边站着聊天,他可不敢惹哭苏绽,只能收下,想着等她回来还给她就是。

    苏妈妈见了就笑:“姑娘是白养了,这可是谁都不能动的宝贝!攒了好久的!”

    莫兰也跟着凑趣:“绽绽啊,嬢嬢能不能吃呀?”

    苏绽转头仰脸看着笑呵呵的大人,转身挡在莫子桉面前,小手叉腰一副护卫姿态:“这是子桉哥哥的糖,谁都不能抢!”

    帽子上的兔耳朵一抖一抖,可爱模样逗得大人们笑弯了腰。

    习惯了苏绽雏鸟似的在旁边叽叽喳喳,骤然安静下来,他还有点无聊,一个人放学回家吃饭写作业,隔壁也没人,他攀着院墙跟安安大眼瞪小眼,安安猫随主人,胆小腿短,没有厉害到能翻过院墙。

    “喵~喵~~”安安一边叫一边原地打转,莫子桉随手折了根草扔过去,它跑上去嗅一嗅舔两下又凑过来,叫的愈发热切。

    “早知道把你要过来了,我俩也能做个伴儿!不过妈不让养猫,说不干净。”莫子桉冲它摇了摇手从石墩子上下来,免得它一直叫不停,自顾自的嘀咕,“苏绽天天抱着它,苏嬢嬢也没说什么哎!”

    外面不知谁家在看电视,音量开的特别高,播着西游记,电视上整天放,同学每天都讨论哪个妖怪能打过孙猴子。

    家里没电视,他都在邻居家看,和苏绽一起看的最多,他站在原地听了会儿,不多时就到了片尾曲。

    “敢为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电视喇叭终于承受不住高音压力,滋啦滋啦电流盖过了歌声,他无聊的舔了舔嘴里的糖棒,踢踏着往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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