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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因缘(上)

    “姑娘,前面路窄不好掉头,你就在这儿下吧?”秃顶的中年司机嘴上商量,手已经按停了计价器,“也不多收你钱!”

    年轻女孩看见了几百米外市第七医院此处进的路牌,双向车道,视线内只有两三辆车,这会儿刚过中午,地面辐射最厉害的时候,空气仿佛都被晒变了形。

    司机大叔满脸油花,车里空调不行,背后都是汗湿的,她默默叹了口气,想着都不容易,平静的应了声好,戴好遮阳帽拎着行李包下了车。

    黄色出租车蹭的一下开走,车技娴熟的原地掉头,吱呀一声逃跑似的开远了。

    市七院是精神病院,与传染病院三院一起,争夺出租车拒载最多的目的地第一名,精神病院全是神经病,三院空气都传染,常人都避之不及。

    上车的时候,司机看她年轻,浅色短袖加及膝短裤利落干净,一副乖孩子模样,不免好奇搭话:“去那地方干啥?都是神经病住的地方。”

    后座上的女孩心虚似的笑了笑,抓行李包的手不自觉紧了一下:“家里人在那工作,不是神经病!”

    “哦哦!我说呢!”司机拍了一把自己大腿,“小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跟那地方扯上关系!医生啊!医生好!”

    大部分人分不清神经病和精神病,也懒得管,索性一竿子全打翻,都不正常,都不是好东西。

    女孩松了口气,视线看向窗外,一路无话。

    烈日下,柏油路像是新铺的,晒出了油,亮的发黏,感觉踩上去就会被粘住脚。对面的荒地草长了半人高,烈日下恹恹的将风遮的严严实实,边上还有附近村民自己开辟的菜地,茄子青椒西红柿,苗果稀疏还蒙着厚厚的灰。

    几百米的路,走到住院大楼门口时人已经又出了一身汗,浑身像过了水似的,进门被冷气迎头一糊,打了个寒颤。

    大厅没窗,只靠大门过来的一点光,又阴又暗,人从太阳底下走进来,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朝着护士台走过去。

    胖乎乎的护士递过一块登记板,一语不发的接着去盘点刚到的物品,绳子、纱布、绑带,无一不昭示着,这不是一般的医院。

    女孩摘下遮阳帽,理了理汗湿的头发,在登记本上写下名字和手机号码。

    “周静安,153XXXXXXX,安小宛,2004年8月15日”

    号码是前几天新办的,小叔给她买的诺基亚,以前都写小叔的联系方式,但如今小叔做生意去了外地,不太方便了。

    高一暑假之后,周静安窜高了半个头,人显得更瘦了,还有点黑,跟小学时期那个圆润白净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胖护士扫了一眼登记表,也没说她字迹潦草,抬手指了指放在台面上的黑色行李袋:“里面没有危险物品吧?尖锐的东西不能带的!”

    “我知道,都是衣服和吃的。”周静安低着头,理亏似的,“我常来!”

    “嗯,去吧,二楼!”胖护士人见得多,看小姑娘个性软,也难起什么恻隐之心,公事公办的往右一指,“路上注意点旁边人!”

    四层住院楼是一个合围的院子,病房绕走廊一圈,都用铁栏围着,每层楼道口有铁门上锁,有固定的开锁时间,病人可以去院子里散步休息,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在走廊里或者病房活动。

    三层以上是重病区,病人有攻击性、行为不能自控,属于高危,周静安走到二楼门口,三楼尖叫声和跑动的声音隔着一层楼板清晰的传过来,似乎是有人在喊什么,但音调频率都很怪,完全听不清。

    楼道窗口朝着里面的院子,面积不小,里面分了几片小区域,种着各色花和树,有石凳和木凳,这会儿没人显得空旷,角上还有一个小池塘,荷花正开着,黄色黑纹的蝴蝶落在近处一株紫色的花瓣上,不多时又翩翩飞远。

    三年前到现在,每周一次探视她从不推诿缺席,医院电话永远响一声就接,积极跟医生交流病情,状况好一点就把人接回家住,淡定熟练的不像十几岁的高中生,比绝大多数病人家属都稳重理智。

    没人知道她其实很怕这里,从来没对人说过、她也掩饰的很好,她每次过来都要做好久的心理建设,晚上还会做噩梦,楼里那些病人的喊叫、无端冲到面前的陌生人、举着蛇非要递给她的老人,都会出现在她梦里,变成永不到岸的船、一跤就下坠的山崖、紧急时刻总拨不出去的110电话。

    这个地方很可怕,大家都这么说,她是凡人,不能免俗,但现在的一切因她而起、因她自私,她活该。

    “如果”是没有意义的事,但无可挽回之时,只能想着“如果”,聊怀安慰。

    妈妈的病房在楼道中间位置,二楼还算安静,休息区散放着几张桌凳,都是软胶包边,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孩抱着一个仿真娃娃细声细气的说话、角落里半百头发的老爷爷拉着一根塑料棍子指着墙上的中国地图讲课,下面老老小小抬头听的认真,这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的。

    她有时候会自我安慰,还好有医院,妈妈能安安静静的呆着、不会大喊大叫的砸东西、也不会喋喋不休的骂爸爸骂狐狸精,清醒的时候,她会很温柔的跟她讲话,问她学校好不好、吃的好不好、怎么又瘦了。

    像很多普通的妈妈一样,偶尔唠叨、偶尔凶人、但总是亲切。

    进门撞上负责的护士,小个子的中年女人,姓齐,她退了一步,笑着打招呼:“齐阿姨,我妈最近还好吗?”

    乖乖女总是讨喜的,孝顺又漂亮的小女孩又让人多了些同情:“还好,最近药量减了,状况挺稳定的,你可以接她回家住几天看看!”

    “嗯嗯,谢谢齐阿姨,这是家里做的绿豆糕,给您尝尝!”周静安每次来都会带些小礼物给负责的护士,希望她们多照顾妈妈。

    这些人情往来的技巧,没人教过她,但她从小看着周颐生意往来、耳濡目染,学起来毫不费力。

    安小宛穿着条白色的宽松长裙,怀里抱着一只小狗玩偶,姿态悠闲的靠着小沙发,看着窗外发呆,听见人叫,缓慢的装过头来,随后笑着冲她招手:“安安来啦!快进来!”

    面上看起来跟住在小白楼的时候一样,平和又优雅,老公赚钱女儿听话,家里有保姆干活,大部分时候十指不染阳春水,从来不需要未家庭生计操心,活的无忧无虑、惹人羡慕。

    但稍微细心点的人都会发现,她每个动作之间都有一段反应时间,稚拙迟缓,脸上的笑像是贴上去的,又轻又脆,好像被风吹一吹就会散掉,露出麻木冰冷的内里。

    “妈,我给了带了两条新裙子,你待会儿试试看,不合适我拿去换。”看她今天人清醒着,周静安心情轻松了几分,放下手里的东西进了门旁边的卫生间,“这会儿太阳太大,晚点陪你出去散步!”

    洗完脸出来,人还坐在原地没动,行李袋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出来,衣服摆在床上,吃的在小茶几上的塑料盘里。

    单人病房不大,进门对着窗,中间是床,两边各摆着一张凳子,对面铁皮立柜,靠窗小沙发带小茶几,是自己添置的。

    周静安拎了凳子在妈妈旁边坐下,解了她随便束在一边的头发,先用梳子理顺,开始编辫子:头发分成四股,每次都拿最外股的头发往中间压,这样编出来的辫子比一般的三股辫更牢固也更漂亮。

    “妈你头发好像又长了些?要不要修一修?”

    妈妈一直留着长头发,有时候烫卷,披下来或者用发簪束在脑后,发丝柔软发亮,丝绸一般,凑近了能闻到香味,她小时候很喜欢揪妈妈的头发玩,下手没轻没重就会被打两下,下次依然故我。

    妈妈会给她梳许多漂亮新奇的发型,头顶编一圈小辫,用五颜六色的皮筋扎紧,在头顶拢成花苞状,碎发用花朵的小发夹固定住,利落俏皮,成为人群里最漂亮醒目的小姑娘,众人艳羡。

    再后来,妈妈就很少打理头发了,桂花香的发油剩了一半放着落灰,带香味的香波丢在卫生间角落,头发随便用皮筋挽个髻,要么就凌乱披散着,毛躁蓬乱,像秋天发黄的芦草。

    住院后为了好打理,也为了防止她总是揪扯头发,一度剪到齐耳,但后来发现她发病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的捋头发、摸不到头发就更加暴躁,摔东西大喊大叫,医生说头发可能是她内心安全感和稳定感的一种寄托,于是再没剪过。

    拿毛线练习了无数次,如今手艺娴熟的很,发尾拿花头绳绕了两圈绑好,颅顶的头发拉松了些,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好看吗?我新买的头绳。”

    “长头发好看!”镜子里的人低头敛眉笑了笑,沉静温婉,“他喜欢!”

    周静安一时愣怔,回想起刚才捋在手心的几缕白发,在一把黑发之间格外显眼,初中时女生之间传说,头发太长会抢夺脑子的营养,让人变笨,短发才聪明,于是女孩们扎堆去理发店剪短发,课间操时隔得远了看,男生女生都是一个样。

    她那时候不信,电视里黑发鹿眼红裙的女杀手、白纱覆面仙气飘飘的白娘子、捧一本书在窗前闲坐的女学生,她们聪明漂亮,头发被风撩起的弧度都透着精致,于是长发一直留着,直到三年前。

    那些爱跟风、爱传闲话的初中女生原来是对的,长发的女生一点都不聪明,妈妈是,她自己也是。

    周静安胡思乱想的入神,安小宛捏着绿豆糕在她面前晃了好几圈,终于泄气收了回去,放进嘴里慢慢的咬着,碎屑掉在胸口的衣服上也浑然不觉:“好甜!”

    安定类的药物会尽可能降低神经活跃度,避免情绪大起大落,让病人不会情绪失控,伤害自己或是他人,副作用就是思考和行为能力受到损伤,让人反应迟缓、记忆错乱模糊,甚至出现自我认知偏差。

    快四十岁的人,不知道哪次发病就会变成4岁、8岁、或者24岁。人心和大脑,很多时候都是无法清楚了解和看待的东西。

    她刚入院时住在四楼,属于重点监护病人,有自杀和伤人倾向,大喊大叫摔东西、拿着水果刀与旁人对峙,被束缚带绑在床上,像野兽一样挣扎嚎叫。

    忙乱中没有人顾得上周静安,她也不是需要人时刻照看的小孩,一个人缩在病房一角,吓的说不出话也不敢动。

    后悔的念头是在某次被打了一巴掌的时候出现的,妈妈瞪着眼睛冲她喊:“都是因为你,我讨厌你!你为什么要来?”

    人长大就在一个瞬间,那个瞬间她自己戳穿了费心隐藏的自私软弱,并因此毁掉了妈妈的一生,或许爸爸出走也是因此而起。

    不幸的婚姻应该及时止损,而不是困在一起互相折磨,直至毁灭。

    她五岁的时候,妈妈给她买了好看的裙子,问她:“要是爸爸妈妈分开了,安安想和谁住?”

    孩子天生敏感,即使大人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她早就意识到家里气氛异样,爸妈不跟彼此说话、分房睡,她悄悄的担心,又自我安慰说不会的,爸妈不会离婚。

    “不,妈妈你不准和爸爸离婚!”五岁的周静安立刻放下比来比去的裙子,叉腰瞪眼,气鼓鼓的大声喊,“不行不行不行!”

    “别气别气,生气都不漂亮了!”妈妈弯腰探身过来,轻拍她细细的肩膀安慰,“没说离婚呢?”

    “妈妈,你别和爸爸离婚!”小孩脑袋垂到胸口,再抬头眼睛一红,眼泪就下来了,“呜,我不想做没爸爸的孩子,他们会笑我。”

    单亲家庭的小孩很惨,衣服脏兮兮、头发没人扎、不管做什么都被人议论和围观。

    妈妈叹了口气没说话,只轻轻摸她的头,她蹭过去往妈妈怀里钻:“爸爸惹你生气了,我帮你打他,妈妈你别和爸爸离婚!”

    妈妈很爱她,也曾经很爱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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