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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高墙(上)

    “5327,有人探视!”

    监狱里从来都是灰暗沉闷的,纵然格窗外艳阳高悬,整片的光被割裂成一片片的,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灰尘被阳光照的发亮,厚厚的一层在半空浮动,被管教的声浪一激,轻轻跳了一下。

    几步见方的监室,两边靠墙摆着上下铺的铁架床,被褥都是清一色的青灰,十二张床没住满,空了几张上铺但不让随意放东西,所以也就空着,对门靠窗放着一张小的写字台,两张凳子摆在桌下,入眼处干净整洁,跟它比起来,学校宿舍简直就是猪圈。

    但猪圈的门是可以随时打开的,这里不行,那扇对门的窗本就是方块的格窗,透光面小,外面还有一层密密匝匝的铁栏杆,黑沉沉的告诉住在里面的人:这里只有规则、没有自由。

    铁门咣咣响了两声,中年狱警开了门上的小窗,又喊了一遍:“5327,有人探视!”

    靠窗铺位上的年轻人放下手里的书,动作利索的起身站直:“到,5327拒绝探视!”

    门口的中年狱警朝里头看了一眼,B区13监住的犯人都不算重罪,刑期最长的是十年,今天是中秋节,同室的人都去会见了,只有那个年轻人站在自己床边,脸上带着些乌青。

    进监狱的,个个都不是善茬,欺负新人是常有的事,5327从看守所转过来三个月了,每次身上都得带点小伤,若是伤的重狱警会出手干预,这点小伤基本就闭着眼放过了。

    三个月里,有不少人都来探视,但5327都拒绝了。

    中年狱警将警棍插在腰间,推开了尽头值班室的门:“13监那个新人,是不是得想想办法了?他一直憋闷着,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同事正在看电视,挺热门的电视剧,叫《蜗居》,家里老婆老妈都爱看,他也跟着看了些,勉强能跟上剧情,这会儿正看的入迷,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算是应了,没说话。

    电视里,一副成功人士派头的宋思明对小白花似的女大学生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从来不是问题。

    中年狱警喝了一口茶缸子里的水,呸呸两声吐了茶叶,跟着看了一会儿电视剧:“现在的大学生,太经不住诱惑了!年纪轻轻的,一点苦头都吃不得!”

    “那5327不也是个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的呢!不也一样进来了!”同事摇了摇头,“社会复杂了,人又浮躁,我看他是脑子还没转过弯,前途无量的大学生来吃牢饭!肯定硌牙的很!”

    “我得空去打听一下他的案子,斯斯文文的看着也不像坏人,老师同学来探视的一堆,他都给拒绝了,才22岁,日子且长,不能废在里头!”

    “老陈你也是,啥事都往身上揽!”同事晃悠着去接水,“下个点我去巡视了!”

    空荡荡的走廊一阵叽里哐当之后,又陷入沉寂,像是一滩死水。

    第二监狱规模不大,在省内排不上号,但它有一个好处,就是离省会J城不太远,开车的话三个多小时,但要是班车来回就得翻倍。

    主要是进来就一条大路,终点就是监狱大门,除了一天两趟的班车之外根本没有别的车会来,周边都荒凉的很,全是农场和林地,也是劳动改造基地,最近的村子都在数十公里之外,隔着山头,堪称与世隔绝。

    苏绽一早坐班车过来,登完记就在休息间等,这会儿有点困了,正有点睡意朦胧被接待人的声音叫醒,说犯人拒绝探视。

    休息间是个不大的小房间,四面墙壁灰白,靠墙摆着几条长凳子,角落里一张桌子放着开水壶,旁边有几个缺了口的茶杯,一眼望到底,探视人都在这里等,被叫到的就进到另一头的探视间。

    她明明来的挺早,但前后到的人已经走了好几拨,还没轮到她,这会儿骤然听到这样的回复,火气一下子有点压不住,但碍于面前的人是警察,没有不知轻重的撒气。

    “他还是不见我?你告诉他我是谁了吗?”女孩满腹狐疑,不甚友善的盯着面前的年轻警察看,“我等了这么久,这会儿才说不见?”

    “我们同事叫了几次,他都说不见。”年轻警察没在意她的态度,语气四平八稳的,抬头瞟了一眼苏绽染了好几种颜色的头发,“犯人拒绝会见,我们也没办法!”

    苏绽原地跺了两下脚,又焦躁的转了几个小圈,走回休息间将一个偌大的行李袋拿了过来:“那东西总能送吧?能写信吧?”

    “东西我们会先检查,确认无违禁就可以送,信也能写,但要注意内容导向,不能有不良信息。”年轻警察将行李袋往里头窗口里递,“看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这些规矩应该都知道。”

    苏绽心里发苦,她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但一次都没见过人。上次见到还是转监移交的时候,有主办案子的警察帮忙,在看守所门口远远看了一眼。

    他头发剃了、人也瘦了,整个人精神萎靡憔悴,像是春天里一棵被拦腰折断的树,明明枝繁叶茂、欣欣向荣,却早早的断了生机,一天天的颓败下去。

    要不是那件事,他现在应该开开心心的拿着奖学金,准备研究生入学,可能会被实习单位压榨、加班改图,但总是充满希望,就像当年他们一起离开故乡,奔向完全陌生的J城时一样。

    可如今,这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了!

    从监狱出来,苏绽抬头望了望炫目的日色,时虽已入秋,中午的太阳也还是威力不凡,班车发车点要往外走一段,不知名的巨大树冠遮蔽了太阳,林荫路曲折漫长,她走着走着,撑不住似的原地蹲下,捂着脸哭了起来。

    一直全身黑色的流浪猫从林子里蹿出,见路上有人吓了一跳,正要跑走,又看那小小的一团蹲在那里,细瘦的肩背一抽一抽的,哭声细碎,似乎没有什么威胁,于是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了几步,就在她旁边一米左右的位置蹲下了,看了一会儿歪头梳理自己的毛,绿宝石似的眼睛带着水光,往边上看了看,又走近了几步,拿鼻子顶了顶苏绽的鞋尖。

    “喵~”

    “快把这狗弄开!毛掉的到处都是,起床就觉得嘴里毛乎乎的。”小婶一边挥走凑到脚边的大金毛,一边冲沙发上坐着的男孩喊,“豆豆我跟你说,你再不把这□□好,我就把它送人!”

    快七岁的表弟已经不是小豆豆了,曾经黏人的小豆丁如今傲娇的很,觉得这名字实在娘兮兮的、一点都不爷们儿,都不好意思跟幼儿园的小伙伴们讲,因此常常听见了也不肯应一声,但小婶叫的习惯,轻易也不好改。

    可毛豆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小伙伴,不能送走的,他只得耷拉着脑袋蹬蹬跑到门口,夹着大金毛的脖子将狗往客厅里薅,顺便上了狗绳,免得它又不小心冲撞到家里的石矶娘娘。

    他的偶像是上天下海、惩恶扬善的小哪吒,妈妈就是一直阻碍他的石矶娘娘,威力无穷,斗不过斗不过,惹不起就躲远点。

    “上天他比天要高,下海他比海更大,智斗妖魔降鬼怪,少年英雄就是小哪吒。”

    电视上动画片正热闹,周静安一进门就听见旺旺几声狗叫,夹着哪吒主题曲,还有豆豆全不着调的哼唱。

    “小婶我回来了!”她将换下的鞋放到鞋柜里摆好,压了两泵消毒液在手心,搓洗了两下才往里走。

    非典过后又来甲流,防不胜防,小婶从医院拿了消毒液,进门都得先走流程,狗也不例外。

    毛豆摆脱豆豆的怀抱蹭过来,在周静安腿上闻来闻去的转圈,还舔了几口,盖戳似的,之后摇着尾巴又瘫回了地板上。

    厨房里油烟机开着轰隆隆的,外头说话也听不清,她脱下外套放了包,将带回来的礼盒拿出来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电视里小哪吒正在翻江倒海,风火轮转的呼啦啦,豆豆无暇旁顾,只嘴上叫了声姐姐好,他皮归皮,是很懂礼貌的小孩。

    周静安在他背上轻拍了一下:“坐直,都要贴到屏幕上了!”

    豆豆看的入迷,但还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顺便揉了揉眼睛。

    厨房里飘出豆豉蒸鱼的香气,她拉开门进去,先将路上买的水果放进冰箱:“小婶要帮忙吗?”

    一身素色家居服的小婶这才转头:“静安回来啦?事都办好了?”

    “嗯!”周静安点头,摘了边上挂着的手套从锅里拿蒸鱼,“下周的机票,导师刚好要去开个研讨会,就一块儿走!”

    “那就好,今天也算是为了践行了,我专门让人留的石斑,用豆豉蒸的,豆豆也喜欢。”小婶笑了笑,伸手将油烟机关小了点,“出去也别怕,凡事还有家里呢!”

    周静安闻了一下新出锅的石斑,满足的一眯眼:“好香啊!这蒸鱼比饭店做的都好吃!”

    “行了出去吧!这油烟大,马上就好了!让你弟洗手去!”小婶眼角已有了明显的鱼尾纹,头发也建成了齐耳的短发,说是方便打理,比前几年显老了不少,“你小叔又有应酬,晚上不回来吃了,就咱们三个人!一个主任比局长还忙!”

    其实论忙,两个大人谁也别说谁,小婶在医院提了副主任,要看病又要做研究,忙起来没日没夜,有时候都抽不出空接豆豆放学,小叔更不用说,不到三十五岁已经做到了部门领导,还多次被选派到外地交流,一周常常有好几天不在家。

    周静安高考去了省城,离家三个多小时车程,去之前都没打算常回来,想着刚好把房间腾给表弟,不料家里两个大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豆豆差点变成留守儿童,外公外婆虽然住的近,但年纪毕竟大了,有时候也管不住孩子,她节假日就回来帮忙。

    大人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她负责送豆豆上下学、盯着他做作业、带他出去玩,跟家里的关系并未如之前预计一般疏远,反而更像一家人了些。

    去年妈妈去世了,其实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精神状态都很稳定,人也很清醒,周静安甚至想着将她接回家,小叔家不方便,在外面租个房子住也行,或者干脆将人带到省城去。

    不料妈妈查出了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从七院转到了中心医院,也就小婶的单位,离家里近了些,方便看顾,那会儿她大三,周五下午坐火车回来,周日晚上再回学校,像高中那会儿似的来回跑。

    这样过了半年,大四上半学期的时候,妈妈去世了,那会儿是秋天,小叔小婶帮着办完了丧事,她一个人回青堤收拾妈妈的遗物,这才知道妈妈老家居然在上海,那么近的地方却从来没有去过,她的名字“静安”,就是妈妈小时候住的那条巷子的名字,是她不得已离开、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她想,这么多年,她纵然后悔过阻扰妈妈离婚解脱,但却没有了解过妈妈,不知道她记忆里模糊的外婆舅舅为什么再没见过,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再不肯带她去上海玩。

    妈妈留下的旧日记本里记了许多事,都是关于静安巷子的,红砖白墙的小洋楼、巷口的石库门、攀墙的凌霄花、绿油油的青团糕、油滋滋的葱油饼,日记很短,好像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才找出些记忆里幸福温暖的碎片,一遍又一遍的描绘书写,刻在心上做一处世外桃源,以此慰藉不幸福的婚姻和家庭,在丈夫的花心薄幸和女儿的自私任性里,挤出一点蹒跚前行的空间,不至于被现实的沼泽淹没。

    她和爸爸毁了妈妈的一辈子,一个自私逃避却不肯改变,一个轻浮懦弱一直不敢出现,有这样的家人,妈妈短暂的一生里,何曾感受到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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