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发情了呀！春天来了！”

    小房间熏着玫瑰味的精油，客人闭眼躺在床上，苏绽戴着口罩动作娴熟搓热了精油，给客人按摩脸部：“宋小姐！力度够吗？”

    春天万物复苏，看花郊游固然放松，却也让不少人皮肤干燥过敏，美容院十点钟开门，之后一直有客人，午饭只能分批去吃。

    苏绽年纪小、资历却深，这家分店丽姐原本让她来管，她觉得自己压不住，便拒绝了，如今这店开了快两年，积累了一些老客户，生意还不错。

    这客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在附近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平时熬夜加班多，开了年卡，有空就来按摩做脸，每次都是指定苏绽：“嗯，我最近过敏有些起皮，加个补水吧！”

    “好！”苏绽起身开了热水龙头冲手，换了温水给客人擦脸，“要不要帮您点外卖，呆会儿做完估计要晚了？”

    “不用，我呆会儿下午茶就行！”

    店开在写字楼里，附近办公楼和创意园区齐聚，不少白领都趁着午休时间过来按摩、美容，所以中午是最忙的时候。

    “它是不是还总躺在地上露肚子？躁动的很？”宋小姐家里养了两只猫，都是名品猫，从小养的起来的，伺候的非常精细，也乐于跟苏绽传授经验，“它是只成年猫，也到时候了。”

    “那怎么办？我看它叫的挺厉害的。”苏绽确实经验不足，虚心请教，“是只公猫！”

    “要么就阉了，要么就找人配种吧！”宋小姐眼睛没睁，拿手比划了一下，“残忍是残忍了点，但一劳永逸，公猫还好点，痛快了就行，不像母猫还得生猫崽！”

    下午闲下来，苏绽在电脑上查了些资料，说法五花八门，越看越没底，想着保险起见还是该带黑猫去趟宠物医院，心里默默心疼了会儿钱。

    隋宁收到苏绽消息的时候正在给一只金毛听心音，金毛已经十岁了，主人说它以前很是活泼，半个月前突然食欲减退、也不爱动总是恹恹的，一脸看透世界的心如死灰模样。

    前半句还算是正经的讲病症，后半句就开起玩笑来了，金毛像是听懂了，被压在头顶的爪子挣动了几下，无果翻了个白眼。

    检查完，护士带着金毛去隔壁诊室打针，他脱了手套给苏绽回信：“你带过来吧！晚点也可以，我给你留门！”

    苏绽本不想麻烦隋宁，两人认识不久，也只有之前丽姐婚礼那一次交情，实在算不上熟悉，之后隋宁约过她几次，吃饭电影爬山之类，她都找理由推掉了。

    但去年冬天黑猫生了一场病，是很严重的猫瘟，她去了几家宠物诊所，话里话外都说这病花钱也很难治好、劝她放弃，为一只土猫不值当，她不肯但也找不到办法，那天从诊所出来，抱着奄奄一息的黑猫坐在街边长椅上，走投无路时，碰见了陪着妹妹逛街的隋宁。

    隋宁恰好是个宠物医生，他把黑猫和人都带回了诊所，给黑猫看了病，诊断结果跟其它医生并无不同，他看看苏绽被风吹白的脸色说：“会很难，也可能白费，我们可以一起努力试试！”

    他说这话的时候，低头看着呼吸微弱的黑猫，细长干燥的手在猫肚子上感受它呼吸间的起伏，从苏绽的角度看过去，白光下他眉心微皱、脸上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似笑似愁。

    从那天起黑猫住进了隋宁的诊所，苏绽下班早的时候就去诊所看它，晚了诊所已关门看不了，隋宁就会拍黑猫的照片发给她。

    如此小半个月，黑猫终于还是救了回来，医药费确实不少，苏炸看着账单一时发愣，她每月的工资要还房贷、要给牢里的莫子桉买东西，剩不下多少。

    隋宁刚想说算了，苏绽已经掏出了钱包从中拿出一张卡递给收银台，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钱不够，我能不能分期？”

    收银小妹愣了一下，收到隋宁的眼色才接过卡。

    “没事儿，诊所每年给流浪猫治病也不少，猫瘟虽然贵又难治，但总归不是治不好，你肯为一只土猫花这么多心思，也很难得！”

    隋宁将付完钱的卡递给苏绽，“它以后就是我们这的代言人了，猫瘟斗士！”

    说是分期还，从来没人找她催过钱，还得苏绽自己隔一段想起来去还，去的多了前台送了张卡，打疫苗驱虫洗澡护理都能用。

    若单是这点好处，大不了不占这便宜就是，但偏偏黑猫感念救它命的人，一到诊所就乖的很，修毛剪指甲洗澡都随便摆弄，比其它地方都省心。

    如此苏绽也就不挣扎了，反正隋宁也是开门做生意，去谁家都是去，隋宁还是认识的人，可靠可信，而且最初几次邀约拒绝之后，他没再提起过，两人也就是一个认识的关系。

    翻看两人的微信记录，全是养猫的各种知识和那只黑猫，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晚上八点半，苏绽依约带着黑猫来了隋宁的宠物诊所，他的诊所不好找，老居民区的旧巷子里，车开不进来，小小的一处门面，入口被半面灰墙遮着，走近了才能看到一块靠墙的门牌，方方正正的“康悦宠物”四个字，一点装饰都无。

    这会儿其它人都已经下班，卷帘门下了一半，里头亮着灯，苏绽拍了拍门，里头窸窣一阵隋宁拉开门走了出来：“来啦！进来吧！”

    灯下他发丝中闪过一丝白光，笑的时候眼角会有一点纹路，手大概是因为常年碰消毒水的缘故，皮肤很粗糙，指甲剪的很短，几乎贴着皮肤，很干净。

    黑猫安安静静趴在他怀里，任由他摆弄着抽了一小管血，中间转头看了一眼针管，喵喵几声便安心往他胸口贴过去了，还非常自如的用尾巴卷上了他拿针管的那只手。

    动物大概是最能感知善意的吧！流浪许久、吃过不少苦的黑猫会完全放下戒心，连伸爪子的动作都没有，隋宁应该真的是很温暖很善良的人，包括当初在丽姐婚宴上，主动提出帮她挡酒、给她提裙子，后来月下闲聊、有意无意的开解，甚至后来约她出门，都可能只是出自本能的善意和悲悯，而并非有什么背后的心思。

    她可能想的太多了。

    办公桌后头的墙上挂了几幅照片，其中一副就是黑猫，它端坐着眯缝眼，是一副被撸的很舒服的表情，脖子上挂着一根花绳铃铛，脑袋边四个大字，“猫瘟斗士”，底下角落里是猫的各项信息，年龄性别病史等，她以为把黑猫拿来做代言只是一句玩笑。

    “你还真印上去了啊？”苏绽抬手指了指黑猫，“还搞的这么认真！”

    隋宁放下猫起身正要往旁边化验室去，顺着她转头看了一眼，扶了扶眼镜笑了：“那可不，活广告呢！前阵子好几个人问这猫什么品种，看起来贵气的很！”

    “哈，那要让人失望了！”苏绽也笑，这诊所常来的猫猫狗狗大多是有品种的，蓝猫、德文、暹罗、英短，许多她没听过的名字，但她知道都挺贵，跟它们一比，黑猫就是地里最不值钱的那颗小白菜，能跟贵气沾边实在难得。

    就跟她一样，不值得人费心关注、更不值得他人爱护。

    “结果明天出来，到时候我发给你，适合的话就安排手术。”隋宁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衣服，灰蓝色短夹克搭黑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运动板鞋，比起白大褂，无端年轻了好几岁，“还是你想让它配种？”

    “太麻烦了！也不是什么名种，就不去祸害人家小母猫了。”苏绽从沙发上起身，把到处巡视的黑猫塞进猫包里，犹豫了一下，“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太自私了？封建家长似的。”

    “人总是会以自己的角度去想问题。”隋宁关了办公室的灯往外间走，“觉得猫狗都像一人一样，想要体验丰富多彩的经历，拿人的习性去对照动物，觉得要□□、要生育、要为父为母、要子孙满堂。”。

    苏绽听的入神，站在一边看着他锁门：“这不对吗？”

    隋宁没立即回答，反而弯腰敲了敲猫包，把往外张望的黑猫吓了回去：“对与错都在于人的内心，猫狗那么小的脑袋瓜，要陪伴、要好吃好睡好玩，应该想不了人类那么复杂的问题！”

    “哦！”苏绽点了点头，没再多问，“麻烦隋医生加班，我请你吃饭吧？”

    两人结伴往巷子外头走，没多久就到了有店铺的街道上，旁边水泥电线杆和路灯杆一根接一根的排成列，隋宁身高腿长、丝毫没有等着苏绽的意思，苏绽落后几步走在后面。

    路灯下隋宁的影子比苏绽长一大截，又细又直戳在路面上，一时分不清谁是电线杆，这想法实在有点滑稽，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之前请你吃饭都叫不动，这会儿这么突然？”隋宁终于意识到两人落的太远，停下来等她，“怕我不是好人？”

    苏绽被他戳中心思，脸红了，不过还好是晚上看不清，嘴上不肯承认：“没有，那会儿我们也真的不熟，而且我没什么休息时间，不然也不会这个时间来打扰你了。”

    “是哦！”隋宁也就是随口一逗，看她低着脑袋，耳朵却红了觉得挺好玩，“那行吧！我现在总算不是个坏人了，可以吃点好的！”

    “您到底几岁啊？这么得理不饶人！”苏绽抬头看向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还欠你医药费，请不起太贵的。”

    黑猫从猫包的小窗里露出半张脸，细细沙沙的喵了几声，助威似的，还伸爪子挠了两把，大概是流浪时吃坏了东西抑或是受了伤，黑猫的嗓子总是哑着，叫的厉害时就跟撕裂了似的，想让它像别的小猫那样卖萌哼唧是不存在的。

    隋宁将猫包接过去拎在手里，轻车熟路的走进了路边一家面馆：“我不挑，能吃饱就行！”

    流浪猫很少有胖的，但黑猫如今已经不是流浪猫，好吃好喝又不能到处跑，体重飞快飙升，如今已是只十来斤重的大猫了，虽然脑袋还很小，身上却是圆滚滚的，尤其是肚子，软塌塌的、摊开来就是一张黑色的巨大猫饼。

    苏绽提了它一路，再加上白天一直低着头干活，手僵着半边肩膀都有点酸麻，这会儿骤然轻松，活动了两下肩背才跟了进去。

    面馆很小，估摸也就二三十平，前厅靠墙两三张方桌，另一边是长条桌靠墙的单人座，进门时前厅没人，隋宁叫了一声才有个系着绿围裙的中年女人拉开后厨的门帘走出来。

    隋宁也没问苏绽的意思，自顾自点了一份牛肉面、一份黄鱼面，又加了两个爽口的小菜，等人进了厨房才一边倒水一边解释道：“这家夫妻店开十几年了，东西就那几样，味道还挺好，你吃吃看！”

    苏绽点点头，好奇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做生意怎么不爱搭理人啊？我看她话都没说，光点头了！”

    隋宁转头往厨房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往她面前凑了凑：“他们······”

    刚开个头，老板娘已经掀门帘出来了，上了俩碟小菜，一个萝卜干花生、一个酱鸡爪，萝卜干辛辣开胃、鸡爪酸鲜爽口，说是小菜、份量一点都不少。

    苏绽白天忙到下午三点多才吃午饭，晚上吃了几片饼干就又忙着干活了，到这会儿确实饿了，顾不上再好奇，一口接一口，越吃越来劲。

    这会儿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店里就他们一桌客人，不多久面也上来了，偌大的一个海碗，牛肉和黄鱼都堆的冒尖，底下还有芹菜丝、小青菜、豆芽作配，诚意足到让人替他担心亏本。

    隋宁拿了个小碗倒了清水，拣了两条小黄鱼放进去涮了涮，将猫包开了个小口，拿手喂给小猫。

    苏绽原本低头自己吃面没注意，听到猫叫才抬起头来看，黑猫脖子伸的老长，碍于猫包没办法使爪子，只能一点一点的往上蹿，先试毒似的舔一口才囫囵咬走，缩回猫包里慢慢吃。

    这个人好像一直很有耐心，对人对宠物都是，尤其对动物，更多了几分温柔。

    “那对夫妻都是残疾人，老板娘不会说话但爱笑，负责前厅，老板耳朵不好、脸上有疤，怕吓着人就很少到厨房外头来。”吃完饭隋宁送苏绽去坐车，说起了面馆老板，平平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苏绽了然，伸手摸了摸包里放着的小袋萝卜干，那是临走时老板娘笑着塞给她的，她没想要，还是隋宁接过来，比划了几下，不知说了什么，那女人笑容更大，又看了一眼苏绽才进店里去了。

    她在心里默默感慨，善良也罢、勤劳也罢、坚韧也罢，没等这阵情绪过去，转头看见旁边走着的隋宁，半边脸映着柔和的街灯，平淡又安稳，顿时觉得自己那点感慨浅薄起来、简直十分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