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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人间(上)

    监狱逢年过节都会组织活动,一般是晚会,以监室为单位表演节目,朗诵、唱歌、小品,有兴趣的谁都能上台表现一番,虽然是监狱,过节的形式跟外面也差不多。

    元旦晚会结束的很早,也就比新闻联播晚了半个小时,结束后大部分人被带回监室,留了几个人负责打扫整理。

    其实也什么好整理的:舞台上方的横幅收起来明年再用,旁边装饰用的气球扎破和地板上的彩纸一起扫走,再把座椅归位放好就结束了。

    莫子桉红条幅卷好,放回装着话筒桌布的木箱子里,抬头往窗外看,活动室的窗朝着内院,四周全是铁丝网和灰墙,这会儿操场边上的灯都暗了,只有零星几盏在黑夜里迎着北风,间或一闪一闪的越来越暗。

    要是下雪了,操场会很亮,甚至盖过月色,可今年冬天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下雪,监狱在郊区,周边群山环绕,气温比城里低,早上起来水管冻住水龙头不出水,枯草上的霜到中午都不化,天气很冷,但就是没下雪。

    像是老天爷也突然变成了犟种,下雪时嫌脏嫌麻烦,就不下就不下。

    “5327,动作迅速!”

    莫子桉对着窗外发呆太久,狱警出声催促,连带着一堆原本拖拉着的人都动作利索起来,几个人排着队将箱子放回舞台后头的杂物间,等着负责人清点完,才被带回监室。

    活动室离二区很远,要穿过整个生活区,长廊旁边是密密匝匝的铁丝网,大灯在水泥地面上投下一层深浅不一的格纹,被风吹的不停抖动,显得脆弱柔软。

    莫子桉走在队伍末尾,前头隔着一臂的距离,他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从鼻端一直冷到肺里,人走的目不斜视,这铁窗内的世界激不起他任何好奇。

    “下雪了嘿!怪冷的!”前头走着的狱警突然转头往外头看了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带点感叹,“盼了几个月了!”

    “可不是!”走在莫子桉后头的狱警搭腔,“我姑娘天天念叨,要下雪、要堆雪人,恨不得让我给她人工造雪!”

    方才凌空呼啸的北风此刻终于有了伙伴,风裹卷着大片雪絮往里飞进来,落在铁丝网上很快化开,零星几片穿过铁网落到水泥地面上,不多时靠外沿的地就湿了一片。

    空气里冰冷的湿意此刻才找到了依傍,雪片卷积着下坠,等他们走进水泥楼的时候,雪片洋洋洒洒,几乎看不清围墙上头的铁丝网了。

    “小莫啊!你快出狱了吧?”郑警官咳了一长串,拿起旧保温杯喝了两口,“好日子在后头呢!别老耷拉着!”

    “您这咳嗽好久了,没去医院看看?”莫子桉看了一眼冒热气的壶嘴,转头继续摆报纸,“水快开了!”

    “哎!”将嘴里的茶叶吐回杯子里,郑警官按着腰起身,拿旧抹布垫着壶柄拎起来往保温瓶里倒水,“老毛病了,年轻那会儿不懂保养,一冷就咳,也没啥好治的。”

    新报纸放好,旧报纸扎成捆往墙角堆,莫子桉干这些活已经驾轻就熟,甚至在整理图书的过程中体会到了久违的成就感,去年响应服刑改造人员的精神文明建设政策,图书室扩建,新增了一批图书,他和老郑两个人忙了一个多星期才将图书整理完毕,旧书淘汰新书增补,图书室还获得了系统内的表彰。

    这都是生活里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死水一滩的二监激不起任何波浪,那些荣誉也与莫子桉没关系,他五年的刑期如今已经到了末尾,得益于他在服刑其间的良好表现和贡献,获得了一次减刑,月中就能出狱。

    “还是要注意身体!”这迟来的第一场雪威力无穷,下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已经中午了,雪没昨晚那么大,但天还阴沉着,北风不停,时不时裹着零星雪片往下飞,整个世界都被白色笼罩,近处屋顶上的雪堆的厚厚一层,挂摊似的铺开,一直往远处延展,山间罩顶的雪连成一片。

    天太冷,放风时间大家都不愿往操场中间走了,就靠着墙聚堆闲聊,从窗口望出去,一排排黑压压的寸头,揣手缩肩,很没有气势。

    “咳咳······”老郑喝了风又是一阵咳嗽,想说的话就收了回去,只冲他摆了摆手,抱着个热水袋朝墙角的炉子边上坐下了。

    收拾完图书室,莫子桉拿了本厚厚的《论法的精神》回了监室,当年跟胡爷打了那一架,两个人都挂了彩也结了仇,双双被关禁闭,严格来说,胡爷伤的比他重,他毕竟年轻血气上头下手没谱,要不是被狱友拉开,他很可能将那老色批打成不举。

    监狱里打架是常事,此后莫子桉时刻警醒,睡觉都半睁着眼睛,所幸他当时下手够狠,同监的狱友知道他是个不惜命的,没听胡爷教唆来找事,胡爷知道自己挑了个硬茬,坏心思不敢有了,三不五时的挑衅,莫子桉一身打架的本事都拜他所赐,直到后来胡爷移监。

    一个不惜命又跟狱管关系好的犯人,大部分人都不会不识相的凑上来找事,胡爷走后,莫子桉的监狱生活平顺安宁,他独来独往的不跟人抱团、甚至连话都说的少,总抱着书看,渐渐地也就没人搭理他了。

    这会儿监室里的人都在,见他进来没什么反应,只有门边倒立的黄毛小年轻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像是翻了个白眼。

    黄毛小年轻是去年新进来的,持刀伤人,刚成年就进了监狱,一头不羁的黄毛朝天竖着,紧身豹纹短袖,看谁都是一脸欠揍的表情,之后被人揍了几次老实了,总缩在门边上,精力无处发泄,倒立俯卧撑单脚站,堪称健身狂人。

    “莫哥,听说你要出去了?”莫子桉的床铺靠窗,刚坐下,黄毛就凑过来鬼兮兮的打听,“你怎么进来的?”

    黄毛毕竟年轻,小孩脾气,心大不记打,说自己是街上混大的,挨打经验丰富,又会看人脸色,觉得清秀安静的莫子桉顺眼的很,不像其他人那么咋呼呼逞凶,加上他自己没念过书,对总捧着书的莫子桉怀着难言的敬畏,时常凑上来讨好。

    莫子桉翻着书,瞥了他一眼没答话。

    这一点不妨碍小黄毛念叨,他自顾自的低头过去扒拉了一下莫子桉手上的书:“孟德啥玩意儿?斯啥?咋四个字儿呢?外国人啊?”

    “论法的精神,论法是什么?论语我还能知道点,哎莫哥,这么多字一行一行连张画都没有,你也看得下去?”

    被念叨的烦了,莫子桉伸手按他脑袋将人推开:“别烦人!去玩你自己的!”

    “哎呀莫哥!”黄毛不依不饶,顶着劲儿往前蹭,“跟我聊会儿嘛!多无聊啊!”

    浑然一条烦人的小土狗,被人踢一脚也还是巴巴的往上凑,莫子桉无奈:“你说,我听着!”

    “你出去了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妈?她年纪大了,还天天翻垃圾桶,身体又不好,劝了也不听,你让她别来看我了,把钱留着给自己养老算了,我过几年出去她还得好好活着才行,这样我才能孝敬她,不然就白养我一场了。”

    莫子桉再独行侠也防不了他灌水似的,被迫知道了黄毛不少事情,黄毛是孤儿,被拾荒老太领回家,老太太孤寡一辈子,捡了个孩子还不成器,不读书天天在外面混,磕磕绊绊初中毕业,之后一直在街上混,学人当□□,打架勒索抢地盘,成了派出所常客,进过少管所,刚成年就在一次聚众斗殴里失手捅了人,还好人没死。

    “我妈过的抠搜的,烂菜叶子也不肯丢,还指望我考大学,我那个脑子哪是读书的料,她又没医保、也没养老金,我要不早点挣钱,怎么给她养老?”

    他平时讲话都是嬉皮笑脸的,这会儿却难得正经,莫子桉不免有些入神,他想到了莫兰,两人相依为命的那些年,莫兰总是很忙很累,他自以为懂事听话,能帮上的忙也很有限,稍大一点就想过辍学去打工挣钱,被莫兰连揍带念了几次才老实。

    莫兰很少表达对他的期望,也没问过他以后的理想是什么,最多叮嘱他好好念书、听老师的话,却很少关心他考的怎么样,以后能不能上大学。

    母子缘分太短,如今撇去怨恨和怀念,都是空白,他已经想不起太多跟莫兰在一起的场景了,如今往回想青堤,都是苏家院子里那一棚葡萄藤。

    “她也没什么钱,小气的很,为了两块旧纸板跟人吵架,还差点受伤,身上总是有味道,从小学开始同学就笑我住在垃圾堆里,我也没少跟她吵架、嫌弃她,我······”

    “你打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莫子桉翻了一页书,难得出言打断,大部分时候他都当耳边风过的。

    黄毛身子扭来扭去,多动症似的,上嘴唇碰下嘴唇念叨的起劲,骤然被打断,他反应了一下才愣着接上:“我,我不是······”

    “你不用解释,我随口一问。”莫子桉神色不动,“自己呆着去吧!”

    黄毛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灰溜溜的缩回门边上去了,换了个平板撑的姿势,一边撑一边发呆,嘴里不出声的念叨,他刚进来那会儿,被揍有一大半是因为嘴欠话稠。

    莫子桉对他的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大脑总是要动动才行,不然天长日久僵的厉害。

    人活在世上,各有各的难,一帆风顺的人生有很多种,但他遇见的却多是坎坷,高中毕业那年碰见的何燃、大学时去过志愿者的福利院,甚至苏绽和他自己,还有本该一帆风顺的周静安。

    人生的凄凉和无奈,他自己经历的多了,听到黄毛的故事并没有多么触动,真不真的先不说,黄毛满嘴跑火车的性子,这故事几分真假都不确定,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旁的情绪,坐牢这些年,他情感的触角已经被渐渐抚平,心境平和的像是一面波澜不惊的湖,别人的事、真假好坏,都与他无关。

    黄毛的故事纵然让他生出些感慨,但也就是一时感慨而已,同情心是很奢侈的东西,就像当年他知道何燃的先天性心脏病只能器官移植,他什么忙都帮不上,索性就将这事抛开了。

    元旦当日,新年的第一天,监狱开放探视,一整天都有叫号,下午黄毛被叫走了,回来的时候眼睛肿着,原本支棱着的黄毛都耷拉了下来。

    臊眉耷眼的直到晚上,被人撩哧了几句也没反应,还没熄灯就卷着被子面朝着墙睡了。

    若是往常莫子桉也不会多搭理,跟他没关系的事,但今天大概是被人提醒了几次马上要出狱,一些类似于社会感的东西觉醒了,担心自己下午话说的重了,毕竟是刚成年的小孩,任性不懂事也很正常。

    两人床铺连着,都在上铺,头对脚睡,莫子桉洗漱完爬上床,同监的人各忙各的,他换到那头,拍了拍拥着薄被子的肩膀:“你下午怎么了?想家了?”

    黄毛没动,似乎是睡着了,但呼吸一阵阵的不平稳,显然是在装睡,莫子桉叹了口气躺下来,两人头顶头:“忍忍吧!刚进来是难熬一点,习惯了就好了!”

    黄毛脑袋动了下,从被子里移出来一点,声音嗡嗡的鼻音很重:“莫哥,你说的对!我太不懂事了,要是真为我妈想,我就该好好找份活干,不跟人瞎混,就不会搞成现在这样。”

    这话没法接,莫子桉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晚上雪已经停了,温度更低,总觉得从头到脚都冰凉:“你还小,想通了好好改就是,日子还长呢!”

    黄毛突然呲溜一下坐起来,跪在床上给莫子桉磕头:“哥我求求你!你出去了帮我看看她好不好?”

    架子床吱哩呱啦一阵乱响,同监的人都朝他们看过来,莫子桉坐起来去扶:“你有话好好说!”

    黄毛犟的很,额头一下一下磕在中间的床杆上,几下就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哥,我求求你,我妈快要死了,她等不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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