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锅味道不错，各点各的锅底、自己想吃的菜也可以小份，丽姐听劝点了不辣且滋补的花胶锅底，苏绽吃番茄锅，倒是隋宁点了据说是店里最辣的辣锅，店里的海鲜和肉都很新鲜，煲仔饭底下一层金黄酥脆的锅巴，鲜香适口，甚至带点回甘。

    苏绽自己很少下馆子，一是俭省惯了、觉得外面吃贵，而且下馆子总是人多才好，她没那么多伴儿。老家的同学朋友在她来了J城之后就渐渐断了联系，中专学校的那些同学大多数是酒肉之交、关系很淡，出社会工作之后偶尔在手机上聊聊天，经常一起约出来的基本为零，若真轮起来，这些年，丽姐是最亲近的朋友。

    美食当前，本该专心享受，何况是丽姐请客，但她就是没法安心，时不时抬头看隋宁，又转头看丽姐，总怀疑两人私底下有什么她没注意到或者看不懂的交流。

    隋宁的诊所离这边很远，几乎是一南一北，他们说是碰巧遇上，这理由实在让人难以信服，但她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们是亲戚，而且关系还挺近，说是约吃饭带上她也很正常。更何况这店似乎很火，一直有人在排队，她们来的算早，要不是隋宁先在了，肯定也是要等的。

    这种不安的情绪持续了整顿饭，但她掩饰的很好，该接的话、该给的笑脸都没有疏忽，还及时挡下了丽姐蠢蠢欲动想加小米辣的手。

    吃完饭丽姐去了卫生间，苏绽等着隋宁结了账，一起往扶梯方向走，隋宁宠物医生本能，问起了猫：“小黑最近还好吗？”

    因为苏绽一直没给黑猫取名，隋宁诊所里猫猫狗狗那么多，没名字也就这一只，他一直小黑小黑的叫，说是代号，不过也只是在苏绽面前叫，说猫听多了可能会认名，以后不好驯养。

    在养猫这件事上，苏绽向来听话，自己也有点习惯了它的代号：“好像胖了不少，还不爱动，是不是因为做了手术？”

    小黑终究没躲过一刀，夏天那会儿带了一个多月的伊丽莎白圈，整个猫都恹恹的，连新鲜小鱼都是闻两口就走掉，苏绽每天回家就看它蹲在阳台窗口那里，一坨圆滚滚的背朝着她，尾巴懒懒的偶尔甩两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苏绽很怀疑，如果它是人，早就弄死自己了。

    她战战兢兢的伺候了它几个月，带它去隋宁的诊所做检查，给它买小鱼干、煮鸡胸肉，吃的比人还精细，甚至破例让它进房间睡觉，如此几个月，黑猫终于明白自己“猫在屋檐下”，以后不能跟小母猫愉快玩耍了，认了自己雄风不再的命，恢复成了一只性情波动的猫：高兴的时候围着人喵喵叫，不高兴的时候谁叫都不理。

    “手术切除后会影响激素分泌，它之前不吃东西瘦了，估计也有点食欲反弹，现在冬天冷了，不爱动也正常。”隋宁朝她伸手，摊开掌心露出几颗薄荷糖，收银的小姑娘递给他的，“人也一样嘛！天冷了就爱吃，也不爱动！”

    苏绽看着那一堆花花绿绿的糖纸，想起丽姐婚礼那晚，那把喜糖她后来拿回家了，跟门口盘子里的钢镚混做一堆，想起来的时候就吃一颗，时间一长，竟然也慢慢的吃完了。

    住在舅舅家那几年，满是色素的水果糖留给她的记忆太深刻，之后她每次吃糖，都会想起那甜到腻人的滋味，从胃里泛出恶心来，如今大概味觉跟着年龄一起长大了，能分辨好坏、记性也差了，吃完那把喜糖之后，就忘了劣质糖精的味道。

    火锅店的薄荷糖有好几种口味，黄色的香蕉、粉色的蜜桃、蓝色的原味、橙色的香橙，门口桌上满满一盘，路过的都能伸手抓一把，男人手掌宽大，显得那几颗糖格外小巧。

    表层极淡的果味散去后，冰凉的薄荷味直冲天灵盖，苏绽“嘶”了一声：“猫比人还娇气，我每天早出晚归的挣钱，它天天不上班还忧愁的很。”

    隋宁呵呵笑了两声，觉得这想法颇为新奇：“倒没问过你，当初为什么养猫？”

    “小时候养过一只，后来没了，遇到小黑的时候刚好能养，也没想那么多。”苏绽避重就轻，转脸往商场楼上看，“不过现在觉得有它在挺好的，我陪它它陪我。”

    隋宁追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红色的长条广告幅从商场穹顶坠下来，是一家新开业的海鲜店，三楼是童玩区，有家童装店门口立着一人多高的紫色毛绒玩偶。

    聪明人之间，很多话都不必说破，事事都要明说，也未必就是愚蠢，两人沉默着各自发了会儿呆，直到隋宁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看他打电话，苏绽下意识的往一边走，准备去卫生间找找丽姐，刚跨一出一步，被隋宁拉着小臂扯了回来：“怎么了？”

    隋宁抓贼似的手没放，歪了歪脑袋示意自己手机：“嫂子！”

    苏绽疑惑的站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电话里是丽姐，等他挂了电话才开口问：“丽姐怎么了？”

    “她说我哥来接她，先走了，让我负责送你回家!”隋宁一本正经，省略了丽姐电话里诸多鼓励鞭策让他主动点的话，“底下有家宠物店，去给小黑买点饼干吧？”

    苏绽一头雾水，不知道丽姐怎么会招呼不打就走了，也不知道隋宁为什么突然提出要给小黑买吃的，刚要开口说不用了，隋宁已经拉着她下了扶梯往地下去了。

    地下一层都是些五花八门的小店，吃的玩的喝的，五彩灯光映着动感乐声，比楼上热闹许多，来来往往的年轻男女搂腰搭肩、笑的肆意，苏绽一个走神就被人流冲散，不见了隋宁的影子。

    若说来J城有什么后悔的事，那就是一个南方姑娘的身高确实很容易被淹没在人群里，北方人均高个子，经常有一米七以上的女生，像苏绽这样一米五多的身高在本地人眼里大概属于儿童发育未全，她又不习惯穿高跟鞋，走在人堆里谁都能轻易看见她头顶。

    明明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怎么莫子桉就能长到一米八，太不公平了！

    她曾经气鼓鼓的抱怨过许多次，莫子桉会哄她说多喝点牛奶、多晒晒太阳就能长高，说她还小，还会长大。

    很多时候，她喜欢自己长不大，小小的一个能躲在莫子桉的臂弯里，能在下雨的时候被他护在当伞的外套下，下雪的时候能抢他一半的围巾，雨后污水四溢的水坑他能拎着她水不沾底的过。

    如今想来，那些时候仿佛是一场梦，梦里他们还是几岁的小孩子，有爸妈有家，青堤的雾总是不散、但桥头的花还是会开、门口的小河日夜不停，是宁静安稳的故乡岁月。

    可现在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很希望自己能高一点，能更像大人，不会在人多的公交车上挤的脚不着地、不会在别人面前显得弱小被人看轻，甚至当年那件事，要是她个子高点、力气大点，也许就能挣脱那个男人，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面前一直人来人往，而且似乎人更多了，她逆着人群走到边上，停在一家抓娃娃店门口，好歹摆脱了四周全是高个子的压抑，想想也挺好笑，她转头从来看不见旁边人的脸，多半是胳膊肩膀之类，更夸张的胳膊肘都有。

    她上班穿高跟鞋，下班时换平底的，这会儿穿着一双板鞋，高度差特别明显，她想象自己站在一处群山环绕的谷地中，四周全是不见顶的山峦，极尽目力也越不过山去，于是放弃踮脚往远处看，只四周望了几眼，没看见隋宁便往后退靠着墙，准备给他打电话。

    苏绽用的手机还是普通的平板按键机，近几年智能手机兴起，苹果独占鳌头，国产手机也发展迅速，不少年轻人都以用苹果手机为荣，店里有个女孩是“果粉”，每次苹果出新款都第一时间去换，还会向其他人安利苹果的产品，但不论她怎么安利，都没有打动苏绽，她不愿意花这个钱。

    现在用的这只手机也有三四年时间了，电话短信完全够用，她就一直没想着换，旁人看来，她完全不像一个才23岁的年轻女孩，不赶时髦、不爱花钱、不交朋友、不谈恋爱，每天工作和家里两点一线，活的清心寡欲、宛如七十。

    电话还没通，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张毛茸茸的黄色大脸，脸颊上两片乱涂的“高原红”，一双黑眼睛瞪的老大，却莫名有点对眼，嘴巴张着吐出点舌头，顽皮可爱。

    苏绽愣了一下将大脸拂开，这才看见隋宁抱着一只半人高的皮卡丘玩偶，笑笑的看着她：“可爱吗？”

    他半蹲着看她，刚好对上她的视线，两人之间距离不到半米，苏绽忍不住后退一步贴上了冰凉的墙，手也握紧了拳：“可，可爱！”

    她其实很怕别人靠她太近，尤其是男人，这是当年那件事留下的后遗症，她已经尽力克服，却控制不了生理性的紧绷。

    “你给我打电话了？”隋宁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手一划挂掉，“地下信号不太好，我刚想给你电话都没打通，苹果手机就这点不好。”

    这一会儿，苏绽已经悄无声息的往边上挪了挪，隋宁也站直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刚才有点走神，人又多，一抬头就看不见人了。”

    “我的错！”隋宁避着身后的人流，往苏绽旁边站过来，皮卡丘被他一手圈着，看上去就像两个人旁边站着个真人玩偶，路过的人扫一眼还得回头再看一眼，“我走路快，又不记得回头看！”

    “高个子的苦恼啊！”苏绽心情很好的调侃了两句，还顺手拍了拍自己的腿，炫耀似的“小短腿也追不上！”

    “哈哈！”隋宁将皮卡丘塞给她，“来，抱紧你的小伙伴！毕竟你们差不多高！”

    这只皮卡丘真的很大，本来皮卡丘就是一颗大头，几乎没人注意它身体大小，这玩偶大概是做了点变形，大头长腿的看起来有些滑稽，背后还拖一条长尾巴，瞪眼吐舌头的对所有看过来的人无差别卖萌。

    玩偶毛茸茸的很软又滑，摸起来舒服，苏绽将脸埋进它头顶，蹭了几下又抬起头：“给我的？”

    她蹭都蹭了，这会儿再问多少有些虚伪。

    隋宁虚搭她肩，护着人往外走：“送你的，再不走店员就要来赶人了！”

    店里头靠墙的架子摆满了娃娃，各种尺寸大小都有，不过确实没有皮卡丘，两人站了这一会儿，已经有好几个女生和小孩盯着苏绽手里的玩偶满脸渴望了。

    “我拿回家估计也躲不过小黑的爪子，它懒归懒，破坏力还是很强！”苏绽没刻意拉开距离，顺着隋宁手臂的力道往前走，“家里出现什么新物件都得先用爪子检验一下。”

    “猫有领地意识，也会好奇。”离了人最多地方，周边没那么挤了，隋宁将人放开，但仍保持着离人半臂的距离，时刻准备着拉住人，免得再走散。

    “没事儿，我把它放床上！”苏绽拉了拉皮卡丘的耳朵，“它不敢在床上放肆，我会把它赶下去！”

    “我刚刚买的时候，还担心你会觉得太幼稚。”隋宁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要是你不喜欢，我就说给我妹买的，这样也不算太丢脸！”

    “丢脸？”苏绽疑惑的转头抬脸看向他，“为什么？”

    “喜欢跟我妹一样大的女孩子，送礼物还被嫌弃，我一个奔三的男人，心灵脆弱的很！”隋宁说的一本正经，话却让人哭笑不得，“我了解的女生只有我妹，她虽然跟你差不多大，却幼稚又好哄，还能做挡箭牌！”

    苏绽忍俊不禁，她见过一次隋宁的妹妹，就是小黑生病那次，北方女生普遍个子高又瘦，只是圆脸显的稚气，很会跟哥哥撒娇，不开心了就连捶带踢的，闹人又黏人。

    如果没有那些事，她或许也是这样的女孩子，在青堤的那些年，她也是这样黏着莫子桉，若是他们平平安安的长大，她大概还会更加依赖和信任他。

    苏绽看着隋宁被路边彩灯照亮的侧脸有些入神：如果子桉哥哥安安稳稳的大学毕业到现在，也应该是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吧！或许比隋宁更优秀！

    “苏绽！”隋宁在宠物店门口停下脚步，苏绽明明在看着他，却又好像没看他，眼里映着店门口彩色的灯，亮的让人心悸，“和我试一试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