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怀漠看似没当真，心里却一直有芥蒂，可惜新婚妻子与他心意不通，这份意思讲不明白，只得憋在心里。
次日一早，姜怀漠照例天不亮就离开府，按照他的职位，本应驻守边疆，可是大应繁华，边境安定，恰好元莫晦要他回京城安定人心，他当机立断驻守京城，整日的任务就是在京城四处巡逻，先保卫京城，再扩散至整个大应。
姜怀漠一向完成得很好。
只是今日他在皇城中，看着软禁元庭玉的宫殿，心神不定，脚步虚浮。
三年前，宋丞相被谋杀，那个夜晚他听见异响，当即奔去，看见恩师胸口一个大洞，旁边是弱不禁风的长忆公主，手上一把匕首，浑身都在发抖。
他的一切思路都崩溃了，冲上去擒住长忆公主，她很轻很轻，整个人也毫无力量，仿佛挂在了他的手上。
当时过于冲动，他急匆匆地想要得知谁杀了宋丞相，实际上人赃并获，真相并不难查，然而这个案件疑点重重，先是公主这么瘦小，即使丞相已老，单凭公主也难以制服，再是就算制服，公主的力气也不足以将匕首一鼓作气插进一个人的胸口。
因此他勉强保持理智，一边处理宋丞相的后事，一边审问长忆公主。
得知公主是用迷药迷晕宋丞相，再趁丞相说话之时杀了他之后，他确定已然破案。
可是三年过去，这案件还是成了他的心结。
时间越久，他越怀疑当年弄错了人。
可是一切已经无从取证。
姜怀漠此刻迫切地想知道到底谁杀了宋丞相，但是元莫晦已经不给他机会。
黯然许久，他还是离开了这里。
中秋佳节，受邀的大臣们先后坐马车进宫。
柳晚意安分坐着，对面的姜怀漠也不出声，似在出神。
到了宫宴地点，柳晚意跟在姜怀漠身后，两人本入座，又有一太监过来对姜怀漠耳语几句，带走了柳晚意。
“夫人，皇后娘娘在后宫之中等候多时。”
太监的一句话，让柳晚意激动非常，她连忙起身，却又看向姜怀漠，太监早已和姜怀漠打好招呼，因此他也不管，柳晚意这才匆忙跟在太监身后，前往坤宁宫。
她刚复活的几个月，也是刚被立为嫡女的时候，在相府举步维艰，是柳清姝处处帮她，才得以习惯。
大应重佛，柳清姝一朝跪拜，竟测得凤命，立后圣旨当即下发，柳清姝也就入宫，紧跟着柳晚意赐婚姜怀漠，两姐妹双双出嫁。
柳清姝待她极好，几乎和元莫晦一样。
于是柳晚意才会这么激动。
前往坤宁宫的路她已走过千百遍，没有一遍像现在这样惊喜和期待。
走过长路，转过拐角，终于见到柳清姝。
柳晚意跪道：“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看不见柳清姝的表情，也不知道柳清姝有多诧异和心碎。
主位上的人穿金戴银，一张脸浑然天成的国色天香，驭住满头首饰，动作端庄但稍显生疏。
她连忙扶起柳晚意，伤心道：“晚意，这样客气…”
柳晚意于是反应过来，曾在相府时，柳清姝就多次表示不愿进宫，今天自己的动作怕是让她觉得见到亲人也逃不脱宫中束缚。
她有些懊恼，谁让自己从小就学，已经忘不掉这些规矩，下意识就跪下了。
她想叫一声阿姐，可是太监和嬷嬷就在一旁看着，让她想叫也叫不出口，种种情绪，都在心头。
“不再说这些了，晚意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我怎能因为这些琐事就斤斤计较呢？来，我带你逛逛皇宫。”
柳清姝牵着她，两人的手都微凉，握着却温暖非常。
“晚意，你从未进过宫，今日阿姐带你好好地走一走。”
柳晚意却不甚在意。
皇宫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一草一木她都记得，如今再来怕是比柳清姝还要熟悉，哪里还需要她来介绍呢。
于是柳晚意问道：“阿姐，这些天我一直担心你，在皇宫你过得可好？”
前面的柳清姝一顿，随即一种忧伤的情绪弥漫在两人之间，柳清姝对她惨笑道：“陛下还未选秀，偌大皇宫只我一人，不知道有多自在，竟比相府还要舒适，你竟还担心阿姐，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再来关注阿姐吧。”
柳晚意深觉事情并不简单，可看柳清姝的样子，怕是她也并不愿意说出来惹自己担忧，只好闭口不谈。
她们一路走，柳清姝一路解说，说到妙处两人便会心一笑，只是这妙处不多，柳晚意一路反应平常。
柳清姝怪道：“当初我入宫时，好几日都看不尽这皇宫，怎的你竟不稀奇？难道是我讲得不好么？”
看上去她很是失落。
其实并不怪柳晚意，实在是因为从小在皇宫长大，现在再看哪里还有新奇之感。
她忍住柳清姝讲错的地方纠正一下都算好的了。
于是柳晚意对着柳清姝笑：“阿姐，我开心的是能来皇宫见你，你在我面前，我哪还有精力去看什么皇宫呢？”
这话不知怎么感动了柳清姝，使得她潸然泪下，柳晚意和一众宫人慌了，忙劝她止住泪。
柳晚意自小便在皇宫里练就了会说话的本领，什么鬼话都是信手拈来，实在是一种习惯。
柳清姝泪珠如断线珠子，用手帕擦都擦不完，她索性不再擦，也遣退了宫人，“好了好了，待会儿再回宫补妆就是，今日本宫高兴，想和阿妹多聊会儿天，你们就退下吧，宫宴本宫会赶到的。”
宫人只好退开。
柳清姝握住柳晚意的手，热切地说：“晚意，时间不多了，阿姐再带你看看曾经的公主府。”
柳晚意睫毛颤了颤，没问为什么，乖巧答道：“好。”
她们一路看见的皇宫都是一尘不染，恢弘大气，越往公主府走，反而越老旧残破，尤其是当柳晚意看见宫门上落着一把生锈的锁，她心头震得尤为厉害。
柳清姝握住她的手，“晚意，这公主府是宫门禁地，本不该带你过来，只是我想到入宫前一晚，你曾做过一个公主梦，还对我说过一个什么萤火虫，一时想起觉得有趣，便带你过来了。”
柳晚意根本没注意听前半段，后半段才勉强将心神转移到柳清姝身上，听到什么公主梦，她一笑：“什么公主梦？我好像从没做过。”
“你梦糊涂了说的梦话，怎会有印象呢？”柳清姝也笑，“若是阿姐有实力，定把你宠成一个公主，也不用你只能梦见公主了。”
正当两姐妹说得开心的时候，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赶来，说是宴会需要皇后娘娘主持大局，柳清姝眼见有些迟疑了。
柳晚意适时劝解：“阿姐，你是后宫之主，宴会不能没你，今日你陪我已经够久，思念之情已有慰藉，日后有机会，晚意定当常来陪伴你，你先去吧。”
柳清姝犹豫地点头。
“阿姐，我见这公主府有些韵味，在这里观看一番，马上过来。”
柳清姝本想着公主府荒废已久，没什么可看，又想起柳晚意那晚说的梦话，想着她身为庶女时整日不得外出，才会如此渴望被宠爱，最后还是心软答应了。
“晚意，你不可留得太久。”
说罢，她急匆匆地去了。
柳晚意和剩的几个宫人将公主府粗略地看了一圈，发现公主府和三年前无异，不禁回忆了一番过往旧事，忽又想起公主府围墙曾有个小洞，幼时发生过颇多趣味，她欣然前往，决定看一会儿就走。
那个小洞还在，竟没生多少灰尘，还有一块砖头堵住，她有些疑惑，上前拿走砖头。
“谁！”洞里竟传出男人的声音，吓了柳晚意一跳。
这公主府不是荒废了吗？怎会有人在这里？
柳晚意感到一种莫名的冒犯，看向身后跟着的宫人。
只见宫人神色惶恐，慌忙跪下，“王爷！”
柳晚意心头大震，刚想离开，突然墙头一个人跳下，站在她面前。
“你是何人？”
元庭玉站在她面前，她却没空感伤，忙不迭把头低下，又想起来行礼，说道：“臣妾柳氏，神威将军之妻，跟随皇后娘娘前来游玩，耽误了时辰，无意冒犯。”
“起。”
元庭玉惜字如金，柳晚意还是低头，不敢看他。
他行至她身后，对着一众宫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本王送将军夫人前往宫宴。”
宫人面面相觑。
“王爷，臣妾独自一人来此，你遣散宫人，让将军看见，臣妾如何自处？”柳晚意微抬头，看向元庭玉。
他微愣，最终还是依了她。
他又走至她身前，似乎在盯着她看，只是柳晚意说完之后就低下头，看不清他什么神色。
“抬头。”
他既下了命令，柳晚意只得照做，犹豫地抬起头。
柳晚意记得自己死时，他还只有十五岁，虽比自己高了许多，但依旧稚嫩，如今他长大了，有了个中山王的称号，看上去也成熟不少，但样貌似乎不变。
他长得英俊，五官像生母雅妃，深邃且美，肤色却随了先帝，白嫩得很，一身贵气浑然天成。
柳晚意只粗略看了眼他的变化就敛下眼眸，装出冷漠的样子。
谁知元庭玉喊了声“阿姐”。
柳晚意一惊。
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机，更何况身边那么多宫人都在看着，柳晚意自然装作懵懂，“…王爷，你在叫谁？”
元庭玉坚定道：“我在叫你，你是我的阿姐。”
柳晚意大窘，没想到他莽撞的性格还是一点没变，竟然直接在这么多人面前就叫了她阿姐。
若是只有他们两个，她恐怕一时心软就向他解释自己借尸还魂，只是现在这时候，她万不能应。
更何况他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
“王爷怕不是叫错了？”柳晚意想要确认。
“没有叫错，你就是我的阿姐。”
这句话引得柳晚意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就落下来，她强忍着鼻音，“王爷，你何出此言？臣妾是堂堂正正的将军之妻，不是什么阿姐。”
他能认出她，她很是欣喜激动，可她不能承认。
搬出将军压他，他估计就识趣了吧。
元庭玉摇摇头，“你是。”
柳晚意扶额。
想让他认清局势是不可能的了。
“长忆公主三年前就死了，臣妾不可能是！”
“她没有死！”
元庭玉激动起来。
柳晚意看他样子却不太正常。
“好吧。”
柳晚意说完这两个字，元庭玉看向她的眼中有了些亮光。
“公主死时臣妾深居相府，不知具体情况，自然也不知今日王爷找臣妾说这些是何意，不过臣妾在相府长大，怎会是长忆公主呢？王爷，你弄错人了，将军还在宴会上等臣妾，臣妾告辞。”
柳晚意说完就转身欲走。
“等等！”元庭玉上前拉住她的衣袖，被柳晚意甩开，他只好拮据地站好，“你既不是，为何知道这里，还有这个洞？这是我和皇姐最喜欢的地方，你为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