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注册前一天,谢子麟拉着大行李箱踏进校门,一眼看见了门口站着的薛铮,瞬间绽出一个灿烂笑容,他把行李箱往一边李鹤翀的方向一推,大步朝女生走了过来:“哟!来接我了?”
他的头发早变回了黑色,额前还是微卷,他没戴眼镜,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笑起来明朗开怀,夕阳斜照,金黄色穿透树荫,光影都似乎更热烈了些。
“谁接你啊?我等妹妹。”薛铮笑了笑,把脸前一缕乱扬的头发拢回耳后,“卓韬哥家的妹妹,我带她去宿舍。”
“漂亮不漂亮?”谢子麟笑着凑近,“介绍给我认识啊?”
“来了!你等会。”薛铮走过场般,拍了拍他的肩膀,穿过他,迎了上去。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姑娘进了校门,姑娘个子不高,齐肩发,有刘海,娇小可爱,谢子麟撞了撞李鹤翀,“有点你女朋友气质,是不是?”
“有点。”李鹤翀同意。
“走,”谢子麟一推他,“回宿舍,时间还早,收拾完东西,跟我去打球。”
“薛铮不是让你等她吗?你脚能行了?”
“她说着玩的,你真等啊?”谢子麟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拉杆箱,“咱们晚上养生局,没事。”
谢子麟做了一暑假互联网怨妇,字里行间已经对那个“求而不得”的女人由爱生恨——一次打电话的时候还哭了,他踏进校门却一下子变得淡泊洒脱,简直像变了个人。李鹤翀狐疑地望了他好几眼,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他,道:“不值得。”
“就是。”谢子麟同意。
说到这里,他扭回头。刚刚走的匆忙,没准掉了什么东西在路上,草草望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余光里却挤进来一个浅黄衬衫,牛仔裙子,戴白手表的影子。谢子麟眨了眨眼睛,把她赶出去。
薛铮打算和妹妹介绍谢子麟和李鹤翀,转头一看两人已经走了。何卓韫不算话多热情,今天尤为客气。
薛铮替她拉了一个箱子,边走边道:“你们宿舍楼是清河校区最新的楼了,装修也特别好,东西全是新的,去了能先除除味。有学姐上门推销东西,千万别买,都是骗人的,我们宿舍一起吃过大亏。”
“楼下有好多办电话卡的……差别不大,你有需要,随便找一个人就行。经纬楼下也有正儿八经的营业网点。吃饭了吗?”
“没有。”潜在小姑子道,“姐,听说咱们学校有个开公司的,特别厉害的学长,也是我们学院的,他现在在学校吗?”
“有啊,”薛铮殷勤一笑,道,“他叫马博轩……有空我带你去他办公室转转。”
六月二十九号以后,薛铮和马博轩关系微妙。马老板到底是出了钱,虽说与最开始保证的数额相距甚远,也勉强平抑了大家的怒气,同学们对他的要求属实不高。新板块撤下去,学分不知道加到了哪里,加没了影子,彻底变成一桩笑谈。
七月中旬,他领了个学校创业中心的职务,开始了真正规范化的校企合作,公司也渐渐有了十几个社会员工。
暑假,薛铮在校园里碰见过他一回。
他们好久没有说话了,再见面淡淡尴尬。薛铮刚在超市里买了一堆吃的出来,呆呆站定,塑料袋勒得手指生疼。两人在地下超市狭小的过道相遇。
“……嗨。”薛铮淡笑了笑。
马博轩微微一惊,很快也自然下来:“没回去么?”
“没。”薛铮道,“我实习。”
马博轩道:“你有空还是可以过来啊,来找我聊聊也行,我就在书雅101。书也给你留了一本。”
薛铮道:“好。”
他问:“我帮你提一段吗?”
“不用不用……多谢。”
马博轩六月不在学校,他和公司的大股东,也是法学院的一位教授,奔赴隔壁省谈成一个知名公司的运营业务,一整个暑假过去,项目基本到了尾声,据说营收不少。
放了东西,吃了饭,薛铮带着何卓韫在校园里乱逛,走着走着就到了书雅院,一楼隐隐亮着灯光。“姐,”何卓韫拉拉薛铮的衣袖,“咱们进去看看呗!万一学长在里面呢?”
“姐姐姐?”几个小时过去,何卓韫对薛铮终于泛出点依恋,她想进去,没薛铮却不敢,薛铮一鼓作气,“走。”
雪白走廊寂静无人,两人脚步声异常清晰,走到尽头,薛铮敲了敲101的玻璃门。办公室铺着深灰软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正前是高高大大一个书架,里面有很多经济学、管理学方面的书,书架旁有一张白色的小圆桌,武嘉钰坐在桌子旁喝奶茶。
透过书架,偌大办公室被空地分成两大块,一块面对面排着六个带隔板的工位,黑着灯,另一块有□□张围在一起的桌子,温暖白光照耀下,三四个人在敲键盘。
“嘉钰。”薛铮道。
武嘉钰看见她,一惊:“你怎么来了?”
两人没说几句话,黑着灯的一片区域忽然透出一小块白光,马博轩推开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薛铮笑道:“大老板的门隔音很一般啊!”
“复习累了,”马博轩扭了扭脖子,笑了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了?”
看着两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互相打趣,武嘉钰脸上肌肉一抖,想笑却没出声。
薛铮拉了拉何卓韫,笑道:“我带妹妹来看看,给咱们学校长点脸面。”
“不敢不敢,”马博轩朝何卓韫伸出手,笑道,“你好,我叫马博轩。你是哪个学院的?”
何卓韫介绍了自己,马博轩道:“我也是法学院,我是你直系学长。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武嘉钰给两人倒了柠檬水,笑道:“他补考完又出差了,还好你今天来。”
“对,”马博轩道,“我马上就走了。”
学长学姐都很热情,何卓韫深感幸运,报到第一天就认识这样优秀的人,她对薛铮也亲切许多,一个友善温暖的目光瞬间投了过去,却见她正坐在一边盯着塑料水杯上的小水珠发愣,何卓韫后悔了,她呆呆的有些不正常,有些丢脸。
出于一种急迫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意图,何卓韫介绍说自己哥哥差十三分考上这所大学,不过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他出国读书,读到了博士,现在回国,在临大四院,是一名——
“精神科医生。”何卓韫道。
听到这里,马博的目光莫名向薛铮投了来,他很快道:“那很棒啊!你可以推我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吗?我们之后会做心理科普方面的内容,说不定可以合作。”
何卓韫一口答应,两人交换了微信。
马博轩叫过薛铮过来聊天,他果然很会聊天。头一次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听他说这么多话,薛铮忽然发现,马博轩身上和江宇泽相像的地方比谢子麟他们要多得多得多了,自己先前却有意无意地忽略,江宇泽强迫自己变得叛逆,骨子里对他反对的东西却依旧有些依恋认同,透过马博轩,薛铮像是看到了江宇泽不扭曲的样子。
他们在办公室足足坐了半个小时,将要告辞的时候,马博轩道:“今年进度比去年快,你和林嘉木交接完了吗?”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明天返校,我把资料给他就好。”
马博轩道:“叫上他们四个,咱们一起吃个饭吧。这周末你看行吗?”
“行。”
“那我随后拉群。”
“哎,”马博轩又道,“那个书,你还要吗?杨程,你——”
“我去吧。”武嘉钰从桌子旁起身,她进了一间小会议室,没过一会,拿出一本包装很好的书。
“马哥传记,”武嘉钰笑道,“不卖的,只送。他送合作伙伴,给咱们也留了几本。这上面还有你的名字呢。”
“多谢。”
薛铮接过一本蓝色封皮的书,轻轻抚过上面微微突起的精致腰封,郑重道:“我回去一定好好拜读。”
几人从公司出来,何卓韫道:“姐,你不是不在学长公司吗?交什么资料?”
薛铮道:“不在啊!我们说的是社联的事情。我和马哥,还有嘉钰姐姐之前都是社联主席。”
看何卓韫表情,薛铮知道社联今年不愁新人。六月底的大波浪转瞬即逝,除旧迎新的整个过程流畅得无声无息,社联恢复运转,清河咨询公司遭遇名誉和财务的重大打击,也如野草一般顽强地活下来了,今年秋季学期更是气象一新,青年企业家大出风头。
学校里从来都有两类群体,薛铮她们偃旗息鼓了,另一群人就扶摇而上,渐渐地,他们的声音大起来。
这些变化,再加上马博轩的大度包容,叫薛铮情不自禁地开始反省,她或许太冲动也太自以为是了。利用和互帮互助,要求和自愿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清晰的界限,一颗石子投进去就会乱成一团,成长又总是不堪而又丑陋的,小树吸干周围土壤的养分,才能长得高高大大,才能给人阴凉。
可将马博轩比做树,其他人不也该是树么?一棵树不需要阴凉,每棵树都需要阳光——可其他人果真是树么?天资不够的人做了杂草,不得不在某种狡计的诱骗下给小树的成长让路,这听起来很叫人难过。
一边的何卓韫哼着歌,心情愉快,她还把马博轩的书借走了去看,和她分别的一瞬间,薛铮感受到了何卓韬所说的那一种“杀人灭口”的冲动。
学校里有一些内部消息,有一些公开秘密,何卓韫离那个秘密越来越近了。
和何卓韫分别后,薛铮和武嘉钰走了一段。她们很久没有来往了,武嘉钰挎着她的胳膊,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薛铮往武嘉钰那边栽,武嘉钰也往薛铮这边倒,两人喝醉了似的,走成了一个之字形。
“你考研吗?”武嘉钰问。
“我没想好。”薛铮道,“你呢?”
“我考啊!你得赶快想了,这都进九月了。”
“我知道。你准备秋招了吗?”
武嘉钰疯狂摇头:“没,我还没准备好找工作。”
“我感觉我还小。”
“我也感觉。”
“可咱们已经二十多了。”武嘉钰又叹息一声。
“是啊。”
话没说几句,两个人都唉声叹气的。
“还是考虑吧。”过了一会,她又道,她拉了拉薛铮的胳膊,“咱们一起,考研顺便也看看工作机会。都没人和我一起。”
薛铮答应道:“好,我和你一起。”
“哎,”武嘉钰问,“关越出国了?”
薛铮道:“他好像参加了一个国际交流项目。”
“赶紧走,我一点不想看见他,”武嘉钰直皱眉头,“你也不想,对吧?他走得干净,他也一直躲在你背后,凭什么。我也不想看见马博轩。以后咱们都别和他说话。”
薛铮问:“马博轩怎么了?你和他生气了?我看你们今天挺好的啊?”
“不好。”武嘉钰眸色晦暗,“我俩就剩个样子了。我来找他,他没说两句话就进去复习了,直到你和那个姑娘进来,他才又出来。我当他是朋友,我不知道他怎么看的我。他把我微信删了。”
“什么意思?”薛铮一惊,“他删你干嘛?”
武嘉钰道:“我管他干嘛。他说他也没办法,他说是他女朋友要求的,他女朋友要他删了我。他就是个——什么呀……”
她憋回去一句骂人话。
“他女朋友?”薛铮又一惊,“他谈恋爱了?他女朋友吃醋么?”
“他说是,不过谁知道真的假的,”武嘉钰心烦意乱道,“他删也只删了我啊?他朋友圈那么多人,就我是女的吗?我怎么了?”
“你很好看,我觉得他就是担心——”
“什么呀,”薛铮还没表达自己的观点,武嘉钰先一步把她打断,“你别给他说好话了。就算他女朋友有要求,他实在想留一个人能留不住吗?我和他这么多年朋友,在他眼里算什么?他就是不想带我玩了,这么长时间了,他终于看透我几斤几两,他想甩掉我,这是个好机会。”
武嘉钰愤愤不平,她性子很直,碰到这次的事,却不知道过了多少回大脑,她心里关于异性的概念也很模糊,男女都其乐融融。猛地被避嫌,对她是个不小的打击,也是一次提醒,好像一些人注定要陌路。
武嘉钰说:“咱们现在有两条路。”
“你有没有在听?喂!”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薛铮算在了里面,没准是感觉薛铮和她同病相怜。她拉了拉薛铮道胳膊,继续道:“一个是彻底和他绝交,一个是继续这样下去,装无辜装委屈,装什么都不知道。”
“你选第二个,对不对?”薛铮笑了笑,“他都锁门进去学习了,你还待在外面。我都心疼死了。”
“那当然!”武嘉钰哼了一声,“现在大家都很忙,都很紧张,都没什么多余的力气,咱们也得把仅剩的一点时间专注在自己身上。你把一个人当朋友,你对他好,叫他理所当然享受你的好,再叫他想删就把你删掉?凭什么?”
“可是和马博轩做朋友,肯定不是没用的,他到底能给你帮点忙,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也看透他几斤几两了,将来他绝对是最最最优秀出色的人。”
“我两个都不想要,”薛铮怏怏道,“我只想打他一顿。可我真看见他了,又不想动手。是啊……他会是最最出色的人。”
“书妤!”回到宿舍,薛铮一惊,“你回来了!”
“你不知道……”她有意无意,边关门边说,“我今天见马博轩了,他又帅了。”
“是吧。”孟书妤笑了笑,赶紧收口,又问,“你和小马不是——你们这还没崩啊?”
朱思筠正和徐佳一一起套被子,这时候道:“快说崩了,薛铮。你不说,你就是插足她和小马感情。”
“崩了。”
一切明了,薛铮从善如流,“你和小马和好了?”
孟书妤道:“算是吧。”
薛铮道:“怎么和好的?”
徐佳一抓着被套的两个角,笑着道:“你别问,我服了她了。他俩的事咱们再别掺和。你听她的,真把马博轩公司搞垮,这会她来找你决斗了。”
“差点就垮了。”薛铮想起刚刚随手翻过的书里的一段话,“马博轩说他那几天睡不着觉,快抑郁了。现在想想,我还挺害怕。”
“那不是没垮么!”孟书妤安慰道,“他睡不着觉,没几天有大佬看中他了,就那天表彰大会出席的那个大佬,然后一切都特别顺利。他跟我说,他还得谢谢你呢……好事多磨,你那真不算什么,他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他没怪你。”
薛铮道:“他没怪我,我能感觉出来。我也能感觉到,他今天看我,一脸看精神病的表情,你说他会不会知道了?”
寝室里空气沉寂了片刻,孟书妤道:“你别太敏感了。”
朱思筠道:“也别听他们瞎传。”
进了七月,学校匿名墙的犄角旮旯里出现了薛铮大闹天宫的视频,视频里薛铮很情绪化很不讲理,灯光昏暗,角度乱晃,她被拍得很丑不说,说过的话也没截全。
“视频里确实挺不正常的。不知道是谁拍的,只拍那十几秒。”薛铮装作不经意道。
视频很快被回收了,一些传言还是流出来,她没办法,谣言说到底竟然不是谣言,这反转是任谁都想象不到的。
“哪有!他们都不知道事情经过,我觉得你巨帅。”徐佳一道,“薛铮小宝贝,来闻闻我的被子。过来。”
薛铮走近,扑上她搭在床栏上的被子:“好香!这个味道我闻过,这是什么来着——”
“小苍兰。”徐佳一回答,“特别好闻,是不是?你要的话我给你发链接。”
孟书妤抢话:“发群里,我也要。”
薛铮茫然:“被子吗?”
“洗衣液!”
不大的宿舍爆出一阵笑声。笑过,薛铮想起自己跑题了,又问:“你俩怎么和好的?”
“你暑假不是追了一个医生大哥吗?”孟书妤道,另外两个人把头刷刷扭了过来,目光里充满质询,尤其是朱思筠。
“你没和我提过一句哦”——朱思筠的目光扫在脸上火辣辣的,薛铮尴尬,却依旧保持了目不斜视。
孟书妤继续说明情况:“我觉得他不主动,不拒绝,有点马博轩渣男潜质,为了帮你,”她清了清嗓子,着重强调,“我想点开马博轩的朋友圈回忆回忆,结果不小心拍了拍他。”
马博轩骤然被拍了拍,还是不说话。
孟书妤有点气馁,但没有放弃,她聪明漂亮,她的学校,她的前途,她一整个的价值摆在那里,她有底气,只是需要些时间。
她借提交留学材料的名义,请马博轩帮忙打印成绩单,后者欣然同意了,两人一来一回的开始聊天,孟书妤给他讲了薛铮的故事。
薛铮的故事吸引人又足够离谱,火腿肠一样吸引到了马博轩这只小猫。孟书妤说:“想一下,有一个女生为了你,疯掉。”
马博轩说他觉得很可怕。
“不过她现在算是走出来了,”她道,“她又找了一个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比她大七岁,是个精神病学的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