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八

    走出居住舱,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才从心底油然而生。

    李莱茵趴在榆软软的背上侧目。过道那扇玻璃窗外,一颗蓝色星球正在不断地靠近。它相当巨大,盈动的蓝光穿过玻璃落入过道,让李莱茵有种置身海底的错觉。

    她黑色的眼睛映出一点蓝光,像是坠入海底的一粒星星。随着榆软软的步伐,李莱茵渐渐从她的肩头下滑。

    “我是不是很重?”李莱茵问她,“要不然你先把我放下来。”

    “必须完全没问题啊。”榆软软回答。李莱茵在她背上,看不见她的脸和表情,只能看到一截纤细白皙的颈脖。脖子上的电枷锁在蓝光下泛起一个条形的光斑。

    现在想想,榆软软似乎从没有被电击过,在第一次见到李莱茵被电以后,也迅速地给出了解决方法。她本人和小说里描述得并不相像。

    自己看得那本“小说”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视角下的故事,它对于每一个人的叙述都是基于它自己的角度。

    譬如它认为鲍伊斯是个虽然神经病,但又很热血莽撞的人。在它的描述里神经病更像是一个萌点,指鲍伊斯经常作出一些出乎人意料的事。但是对李莱茵,鲍伊斯的神经病是暴躁而血腥的,同时他还好色、好大喜功、爱吹牛。

    榆软软则被认为是一个柔弱、善良的圣母角色。经常有读者批评她给男主拖后腿。但她却可以为了救李莱茵,生生咬下鲍伊斯的一块肉。很难想象她的咬合力有多强。

    可见,小说只是一本小说,人却是活生生的人。

    前面,榆软软还在絮叨:“说起来,我原来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每天理货不知道要搬多少箱子。比你重得多了......”

    李莱茵的耳朵贴在榆软软的背部,榆软软的声音伴随着有力的心跳,自身体内部传出。李莱茵的嘴角向上扬起,默默在心底打消了把剧情告诉榆软软的念头。

    一来是她并不确定在自己改变了剧情之后,未来是否还会继续按照小说的轨迹发展。一味地依赖小说这点无疑显得不够灵活。

    另外,基于李莱茵眼下对榆软软的认知,她相信榆软软做得每个选择都是对她自己来说最好的,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去指手画脚。

    于是,李莱茵只是继续努力地攀住榆软软的肩膀,听她描述自己的打工奇遇。

    “距离恒星风暴到来还剩三分钟,请立刻登入逃生舱。”

    “再播报一遍,距离恒星风暴到来还剩三分钟,请立刻登入逃生舱。”

    红色警报灯闪烁的频率更加频繁。榆软软背着李莱茵的脚步一顿,然后颠了颠李莱茵,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背上,而不是继续下滑。

    榆软软回头,很可爱地笑了笑,唇边露出一个小梨涡。但李莱茵却看不出什么可爱的意味。

    “我要加速了!”榆软软说。

    说完,她就背着李莱茵奔跑起来。李莱茵感觉自己重心骤变,立刻抱住榆软软的脖子。

    她们一直被关着,所以榆软软没有鞋,□□的双足踩在飞船的地板上,发力时脚趾向外扩张,一条条青筋在脚背浮现,像是一道道蜿蜒的山脉。

    连带着腿部的肌肉一起用力,向前跑去。李莱茵感觉有风拂过自己的脸庞。

    她们穿越缀满群星的过道、堆着各色纸箱的货架,与原本关着她们的牢房擦肩而过,最后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动力舱。

    动力舱里的晶体管依旧富有节奏地闪烁。光点沿着粗细不一的线路游走,宛如珊瑚丛间的彩色小鱼。

    榆软软背着李莱茵在纵横交错、缠绕纠结的线中穿行,在逃生舱前,榆软软将李莱茵放下。

    “你知道这么用吗?”望着两只一人高、外表光滑的蛋形球体,李莱茵下意识去询问榆软软。

    榆软软也同样望着它们。她摇摇头:“不知道,见都没见过。”然后她反问李莱茵,“你呢?”

    “拜托,我字都不认识一个。”李莱茵回答。

    两个人都沉默了,在两只逃生舱前。

    这时警报再度响起:“距离恒星风暴还有两分钟三十秒,请立刻登入逃生舱,否则您可能无法逃离风暴影响区域。”

    “靠北,那就快点试啊!还在磨蹭什么?”榆软软咒骂一句,手立刻开始在蛋壳外摸索。

    距离逃生舱一米多距离的李莱茵:“我手没有那么长,而且我腿动不了!”

    榆软软深吸一口气,折回头,把李莱茵往逃生舱的方向拖:“快点,你看下面我看上面。”

    李莱茵低头,再一次看见那条隐没在动力舱深处的、连接逃生舱底部的黑色管道。她皱起眉头,俯下身体想要查看逃生舱的底部。没想到刚要弯腰,一种异样的疼痛就从尾椎传来。

    她痛苦地倒吸一口冷气,保持着现有姿势不动,扯住身旁榆软软的的衣角示意,“看看底下。”她说,“看看底下有没有按钮。”

    榆软软咚地一声趴在地上,手向动力舱底部探去。“有!”她惊喜地叫出声,随后光滑的逃生舱表面浮现一道蓝光,光把不规则球体一分为二,上部自动弹开。

    榆软软没有犹豫,立刻把李莱茵抱了进去。

    甫一进入逃生舱,安全带就自动弹出来,系在李莱茵身上。头顶还掉下来一个东西,砸在李莱茵头上,弹出了逃生仓。

    李莱茵摆脱榆软软帮她捡一下,开始打量起四周来。身体背冷冰冰的金属包裹,轻轻敲打会发现居然是实心的。她对这一切都充满好奇,不停地张望。

    直到榆软软一个氧气罩丢给她。

    “戴上。”她说。顺着氧气罩的器官走势向上看,发现气管的另一端连接到舱盖顶部的一个口子上。

    李莱茵依言戴上,准备合上舱盖,手腕被榆软软一把拉住。

    “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榆软软说。

    “什么?”李莱茵反问她。

    “我以前看广告,逃生舱被弹射出来以后,会根据环境调整自己的降落点。”

    榆软软冲着李莱茵露出一个我就知道你啥也不动的笑,向她解释,“宇宙的环境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所以我们可能会降落在不同的地方。”

    “也许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了。”说到这里,榆软软舔了舔她干涸的嘴唇,“但我想经历了这么多,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她有些紧张地问,“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李莱茵瞪大眼睛回想,还真是,自己只打听了榆软软的名字,没报过自己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的主人名字叫啥,但是和榆软软有过同样经历的人反正是自己。

    于是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说出了她自己的名字:“李莱茵。”说完朝榆软软比了个拳头。

    榆软软笑着和她碰拳:“榆软软。”

    说完,榆软软替李莱茵合上逃生舱的盖子,往另一艘逃生舱走去。警报依旧响个不停。就在榆软软准备关上自己的舱盖时,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

    “榆软软。”

    她回头,是李莱茵,她又一次打开了她的舱盖,用很大的声音喊:“一直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这句话像是某种预言,又像是某种启示。榆软软或许在很多成功学或者心灵鸡汤里都读过这句话,但是没有一次现在这样震耳欲聋,令她印象深刻。以至于在未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当榆软软面临选择的时候,她脑子里都会响起李莱茵的声音。

    一种嘶哑的呐喊声。

    她说:“榆软软。一直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李莱茵喊完以后,彻底瘫回了逃生舱。她长吁一口气。实际上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做这种事。

    经历了极限逃生以后的她大脑迅速地疲惫。

    李莱茵闭上眼睛。粘稠的培养液液自舱底漫出,迅速地灌满正个逃生舱。

    “三,二,一——逃生舱弹出——”

    与机械声一起到来的,是巨大的失重感。

    两枚呈现不规则球形的逃生舱从一架飞船的底部一前一后地弹射出,在蓝巨星酝酿形成巨大的恒星风暴以前,快速地在广袤无垠的宇宙里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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