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莱茵是被一束自然光叫醒的。

    一束金黄色的、灿烂而温暖的光，照射在她的脸上。一直处于黑暗中的眼睛接受眼皮透来得隐约光线而感到不适。李莱茵难耐地翻了一个身，用被子遮住脑袋，让自己陷入一片柔软而甜蜜的黑暗中。

    被子的填充物吸去大量的杂音，朦胧间，李莱茵只听见一个很模糊的声音说：

    “......D区六号床醒了......通知家属......”

    而后，她又再次沉沉睡去。

    期间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老家，回到那个夏天满是蜻蜓飞舞的小院子。李莱茵站在院子里，看着爬山虎浓荫下，自己房间的那扇小窗。相依为命的母亲在窗下用小炉烧着热水。

    窗户正对书桌，李莱茵见到了年幼的自己。但是不相同的是，以前总是偷摸玩借来游戏机的自己，现在正在认真的写功课。

    爬山虎的叶子随风摆动，一年又一年，春去秋又来。窗户下的自己一点点长大，成绩变得很好，去了镇上读书，又拿了县里最好中学的奖学金。

    时光定格在18岁。

    快递员骑着电动车敲响家门，自己从他手里接过一封录取通知书。鎏金的名牌大学名字在太阳下反射着粼粼的光，从自己手上转到母亲手上。最后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李莱茵也跟着笑了。

    她心里很清楚，希望她念一个好大学是母亲一直以来的心愿。她的成绩平平，读书不算用功，考上的大学也相当一般。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还安危她，说没关系，以后好好努力，考一个好大学的研究生。

    可后来李莱茵却靠着打游戏渐渐走上职业选手的道路，母亲的心愿自然落空了。

    李莱茵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觉得游戏是她一定会走上的、正确的人生道路。但是看着头发花白的母亲，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而现在，李莱茵望向院子里相拥的两人，发自内心为她们高兴。

    忽然，李莱茵看见“自己”突然停下了动作，朝她站着的位置看过了。“自己”楞了一下，然后又笑了，对李莱茵点了点头。

    李莱茵也回应似得，向她点头，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的苦涩的幸福。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就像她知道她正在幸福地笑，同时她也无法阻止眼睛里流出的泪。

    一只冰冷的手拂过她的眼角。

    李莱茵瞬间被惊醒，她睁开眼睛，一束金黄色的、灿烂而温暖的阳光洒进她黑色的眼睛里。在光线的刺激下，眼泪自然而然地从眼眶里溢出。

    她很粗鲁地用手指握成的拳头将泪水揉去，然后摊开手，用掌心将水渍在脸上抹干。

    然后她吹了口气，重新整理好心情，才把手从脸上移开。

    一位女士在光中进入李莱茵的视线。

    她中等身材，皮肤白皙，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在光里晕出一圈光圈。她有双和蔼可亲的蓝眼睛，眉心中间的一道细小皱纹却给她平添一分严厉。

    一位气质有些矛盾的女士。李莱茵打量着她，脑子突然浮现出之前听到的那句“通知家属”。

    她瞳孔微缩，心想这不会就是我的家属吧！

    这......她想通过这位女士的脸猜测她的年纪。看起来不像是能生成我这么大的娃啊！不过都星际时代了，说不定保养有方呢？

    有没有可能是姐妹呢？还是姑侄？

    种种猜测在李莱茵脑海里飘过，又被她一一否认。她正犹豫要不要效仿穿越剧先贤那样，干脆先装一波失意时，那位女士先开口说话了。

    “我是乌利亚。”她先自我介绍，然后说，“你的逃生舱正好掉在我家门口。我把你拉出来的时候，发现你伤得很厉害，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

    “哦，这样。”李莱茵尴尬地点点头，暗自庆幸中间没有脑子一热，喊出一声妈来。那样也太尴尬了。

    就听见乌利亚问她：“你现在感觉这么样？医院说你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再多住两天。”

    “啊啊。”头一次碰见这种场面的李莱茵胡乱应着，手下意识地挠了挠脖子，“我......我感觉我挺好的，要不就出院吧......咦！”她突然发现脖子上空空的。

    乌利亚立刻明白李莱茵在咦什么。

    “那个枷锁已经取下来。”她解释，边打开了一直放在腿上的包，“顺便说一声，取出你脑袋里的意识控制芯片要开刀，所以把你头发也全剃了，你要是介意一会可以去买顶假发。”

    “欸！”李莱茵吃惊地摸了摸自己脑袋，好家伙，果然光溜溜了。“光头很好啊，我一点都不介意。”她摸着她的光头爬下床，“可以不用洗头了。洗好脸用毛巾擦一下脑袋就可以了。”

    想到那个滑稽的画面，李莱茵就想笑，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以前一直想剃，但又不敢剃。现在直接一步到位不用纠结了。”

    乌利亚看着她在阳光里的笑脸，也跟着笑了。她笑时眉头舒展开，眉心的皱纹就融化在她湖水般的蓝眼睛那荡漾着的笑意里。

    “你不介意就好。”她说，从包里掏出一套衣服，递给李莱茵：“这个我以前的衣服，这个也是，你要是不介意就先穿着。”她指了指李莱茵的衣领，“穿着病号服出院不太好。”

    李莱茵点头，“我知道，怕运气不好。”她接过乌利亚手里的衣服，朝她扬了扬，“我怎么会介意呢？真的很感谢你，乌姐，这么贴心。又是救我的命，还这么帮我。”

    “总不能看着别人死在我家门口。”乌利亚两臂抱胸，挥手，“还有，我姓塔兰图。”

    李莱茵又是一阵尴尬，然后疯狂道歉。乌利亚倒是不太介意，领着换好衣服的李莱茵去办理出院手续。

    这个医院真的很大，但是人很少，随处可见的是拖着小药盘来来往往的机器人。

    小机器人脑袋上有一根弹簧天线，动起来时在脑袋上来回摆动，还挺可爱的。它们都没有脚，悬在半空中，所以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保证了医院的安静环境。

    走廊两侧各由一整曲形的玻璃墙组成，能够看见楼下的翠绿色的人工草坪。偶而有坐轮椅的病人经过。他们的轮椅也是悬空的，依靠着轮椅扶手上一个巴掌大的椭圆形滚珠操作，一个个跑得飞快，不知道得还以为是在飙车。

    乌利亚一直注视着四处打量的李莱茵，若有所思。

    然后她轻拍李莱茵的肩膀，弄得李莱茵莫名其妙。“怎么了？”李莱茵问。乌利亚却摇头，不再说话。李莱茵不好再问。

    古怪的氛围就在两人间蔓延，一直持续到抵达医院大厅。

    大厅是一幢白色圆球建筑，建筑内部大大小小的光屏在空中漂浮。乌利亚带着李莱茵来到其中一个光屏前。

    光屏一闪，化为一个半透明的虚拟形象出现在两人面前。

    “您好，工号9124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您要办理什么手序？”

    工号9124的声音很真实，给人一种温和又真诚的感觉，很难相信这是一个虚拟形象的声音。在李莱茵看来，这声音可比泪水决堤我的爱的变声器强多了。

    “办出院。”乌利亚好像很熟悉地模样，“31号楼D区六号床的患者。”

    “好的，现在为您结算各项费用。”工号9124点头，动作和真人几乎没有区别，丝毫没有僵硬的感觉。

    一连串数字和符号在它的眼睛和身后同时滑过，最后身后的数据定格，眼睛里的随之消失了。

    “您在本次治疗过程中，使用高级治疗仓一次，收费350000星币。由于您申请了本年度联邦救援基金会的补助计划，治疗仓的使用费可以报销50%，所以您只需要支付175000星币。”

    “加上治疗中产生的手续费、人工费以及医药费。最后您需要支付185620星币。请问您是使用星际未来银行的账户支付，还是使用联邦金融建设银行的账户支付呢？”

    “联邦账户。”乌利亚回答。

    “好的，正在为您生成账单。”工号9124的眼睛里再一次滑过大量数据，“您的账单已生成，请确认您的生物信息。”

    乌利亚上前一步，一道光形成的横线凭空出现，从上至下地将乌利亚扫描了一遍。

    工号9124又说：“已确认，付款成功。详细账单本院将在一个工作日内发至您的邮箱。”半透明的虚拟形象对着乌利亚微微颔首，“祝愿您和您的家人身体健康。”说完，又重新变成一张光屏，漂浮在半空中。

    乌利亚转身，对站在一旁木楞地看着那张光屏的李莱茵招呼道：“走吧。”

    然后迈步往医院大厅的大门走去。

    “现在都中午了，先去找个地方吃饭。”乌利亚变整理头发，边走在前面说接下来的安排，“一会再去行政区那边给你做身份认证，然后申请一个个人ID。这样可以吗？”

    见无人回应，乌利亚扭头去身后寻找李莱茵。见李莱茵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乌利亚问：“怎么了？”

    李莱茵垂下眼睛，放在身侧的手食指与拇指不断地摩挲。片刻，她重新抬眼，正视乌利亚疑惑的目光。

    “那个......乌利亚小姐，我......”

    她抿着嘴唇。正午的阳光从医院大厅的圆形天窗直射在她身上，那光线强烈到使李莱茵的脸庞变得模糊。

    乌利亚注视那张模糊的脸，耳边传来李莱茵的声音，“我想知道你帮助的真实理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