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一开始，李莱茵就感到奇怪。

    她不知道进入星际时代人类的道德素质究竟提高到什么程度，但是如果有个素不相识的人掉到她的面前，受了很重的伤，出于良心和道德，李莱茵会把那个人送去医院。然后找警/察或者其他什么管事的行政机构出面，联系那个人的家属。

    再好一点，可能会先给垫付点医药费什么的。

    但绝对不会像乌利亚那样，来接人出院、准备衣服，甚至支付了十几万的医疗费。

    那可是十几万啊!

    听见那个虚拟人物要乌利亚付款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李莱茵惊讶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一刻她已经做好乌利亚拒绝付款的准备了。

    可是乌利亚竟然直接就付了，没有任何推诿和讨价还价，就这么直接付款了。

    其实看乌利亚背得那只底部漆皮脱落斑驳的包包，就知道她过得并不富裕。

    但她还是给李莱茵支付了高额的医疗费。付完以后也没有提钱的事情，反而说要带李莱茵去吃饭。

    做出这些事的人，不是绝世大好人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鉴于一穿书就遇到鲍伊斯那种坏人，对方还有过类似李莱茵的真相被绑架其实另有隐情这种暗示。

    李莱茵不得不小心谨慎。

    虽然她也很不想怀疑，有着湖水般美丽的蓝色眼睛的乌利亚是坏人。

    但是……

    李莱茵反复斟酌后才开口。“我真的很感谢你，乌利亚小姐。”她说。“也知道怀疑您善心显得我很小人。但是，”李莱茵停顿了一下，上牙和下牙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在口腔里回荡。

    “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你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吗？”

    李莱茵在这里留了个小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凡是我有的，我可以做到的，我一定完成，只要你开口。”

    她想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话。

    金色的阳光形成一个直通天地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期间上下飞舞。李莱茵站在光里，看着暗处的乌利亚朝着直接走来，鞋跟在地板上踩出脆响，每一步都落在李莱茵心脏跳动的拍子上。

    她会怎么回答呢？李莱茵紧张地想。

    不过李莱茵没有紧张多久，乌利亚就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拉住了她的手。

    “警惕是件好事。你不必太自责。”乌利亚的手很温暖，带着干燥的花香，包裹住李莱茵冰冷的手指。“医院大厅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我们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聊。”

    乌利亚说，蓝色的眼睛里全是包容和宽心。在这样眼睛的注视下，李莱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露出一个微笑，乌利亚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带着李莱茵走出这座球形建筑。

    医院外是碧蓝色的天空。天空下高层建筑鳞次栉比，耸入云宵。造型酷炫拉风的磁悬浮球车从宽阔的道路上行驶。半空中架着通往各个方向的轨道，空轨列车不断在其上飞驰，车厢上印得花花绿绿的广告如闪电般经过。

    李莱茵跟着乌利亚登上其中一辆。车厢里倒是没什么人，负责检票的小机器人啪嗒啪嗒地走到她们身边。

    它长得像一只水母，伞盖都边缘不停闪着灯喊道：“请刷卡”。乌利亚手上的手环在它其中一条机械触手上刷了两次以后，它的伞盖就歇息了，又换了一段语音：

    “感谢您乘坐23号空中轨道列车。本趟列车为阿斯特拉交通运输公司运营的拥/军列车，列车收入的百分之八十都将捐赠给联邦一线部队。爱国拥/军，团结一心。”

    李莱茵皱眉看着那个水母机器人啪嗒啪嗒的来，又啪嗒啪嗒的离开后，和乌利亚一起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大楼的影子在窗前呼啸而过，李莱茵这才发现大部分楼顶和部分楼层都插着旗帜，蓝色的旗面迎风飘扬。其中一座的外墙上布置着一块巨大的光屏，光屏正在放新闻。

    穿着米白色西装外套的短发播音员表情严肃，声音温和而有力。

    “......27日凌晨，帝国机甲部队上校安德烈·伊桑驾驶机甲‘伊阿宋’袭击联邦西北边境空中要塞......”

    李莱茵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幽幽的叹息。

    “前线不会真的撑不住了吧。”她回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混浊的眼睛忧心忡忡。

    斜对角的一个带着耳钉的年轻人接茬：“不至于吧，不是说要塞部署的百臂巨人防御系统是最先进的吗？”

    “谁知道呢。”老人摇头，然后又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李莱茵的目光在这两人见来回扫视，牙齿不自觉咬着嘴唇。

    《关于我成为皇太子女仆这件事》虽然是以帝国和联邦战争作为故事背景，但是主线依旧是榆软软和皇太子的感情戏。所以联邦和帝国到底怎么打，打得这么样，李莱茵一概不知。

    她甚至对这场战争本身都没有一点点的概念。

    一种由无知带来的无助感让她心慌。

    穿书后，李莱茵仿佛一团吸水的海绵，一直在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获取信息，不论是什么样的信息，好的坏的，真的假的，她全都一股脑的接收。

    仿佛只有这样做，她才能获得一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见她眼睛发直，乌利亚用手肘捅了捅李莱茵的腰窝，示意她回神。

    “别想那么多，”乌利亚贴在李莱茵耳边说，“一会我们去行政中心给你办好身份认证你就是联邦人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心理压力。”

    什么意思？什么叫给自己心理压力？李莱茵听得一头雾水。

    她困惑地看向乌利亚，正准备问点什么，却被机器人小水母打断。

    “清水区到了，到站的乘客请下车。请拿好您的随身物品，注意安全。”

    乌利亚拉着李莱茵的手朝打开的车门走去。

    “这边的面包店每周三都会打折，它的樱桃派特别的好吃，你一定要试试看。快快快，不然队排得特别长。”

    “啊这......不是......”李莱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乌利亚风一样拽跑。

    =

    李莱茵在面包店所有人的惊愕的目光中，一口吞掉最后半张樱桃派。

    然后拍掉手上和嘴角的碎屑，灌了口清水，向对面拿着派小口小口品尝的乌利亚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想让我干什么了吧！”

    乌利亚仍在咀嚼，在李莱茵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她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端起一旁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

    杯子还没放下，保持着倾斜的姿态，乌利亚就对上李莱茵审视的目黑色眼睛。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片刻，乌利亚就败下证来。她托着杯子思考了好一会，最后开了口。没想到一开口就换了个话题。

    “你知道你脑子里的芯片是怎么取出来的吗？”

    “啊？”

    李莱茵眨眨眼睛，没有理解这个话题和自己问题的关联在哪里。但她还是诚实地摇摇头。

    隔着桌子，乌利亚站起来，伸出手指点在李莱茵额头中间：“从这里。”她干燥、略微有些粗糙的指腹在李莱茵光溜溜的脑袋上划过一个半圆，最后在后脑勺的位置停下。“到这里。”

    “按照这条线，”乌利亚坐回她的位置，拉动椅子，“把你的头切开，露出你的脑子。”

    李莱茵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话去想象，然后打了个寒战。

    乌利亚接着说：“然后把你的脑子拿出来，拿一把镊子在你的脑子里挑啊挑，最后把芯片找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李莱茵脑海里突然冒出自己吃火锅时，把脑花从盘子里夹出来的画面。

    她顿时有点反胃。“真的假的啊？”她质疑。

    乌利亚看她脸皱成一团，忍不住拍了一把她光溜溜的脑袋，笑着说：“后半段是骗你的。”

    就在李莱茵刚松一口气，并发誓自己再也不吃脑花的时候，乌利亚又补上一句，“但是开刀是真的。”

    “喂！”李莱茵不满地刚要控诉 ，就注意到乌利亚的表情很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然后她看着乌利亚低下头，把自己的头发撩开。

    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疤痕暴露出来。肉红色的，弯弯曲曲向小蚯蚓一样，就如乌利亚所言，从额头一直延申至脑后。

    李莱茵突然想起乌利亚之前一直整理她的头发，让它保持着三七分的造型。

    她惊讶地看着乌利亚的脸，手下意识地也摸索着自己的头。那里很光滑，什么都没有。

    乌利亚的解释声适时响起：“你尾骨断裂得很严重，甚至造成了下半身瘫痪。想要痊愈就要使用高级治疗仓，你头上的疤也被治疗仓一道修复了，所以别担心。”

    李莱茵看向自己面前这个慢慢吃着樱桃派的女人。她依旧慢条斯理地咀嚼，但是声音很清晰。

    “我的话，我本来就是疤痕体质，又是在小医院动得手术，术后没有恢复好所以留疤了。”

    “那你是......”李莱茵想说那你是奴隶吗，又想起这是在面包店，乌利亚可能不想提及这段过往，于是把后半段话咽下去。

    乌利亚却一幅不介意地模样。

    “我和你一样，也是从帝国逃出来的奴隶。”她说。

    一朵烟花在心里炸开。

    李莱茵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带着电枷锁，乌利亚当然会自己是和她一样的、逃跑的奴隶。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乌利亚捧着茶杯，看向窗外远方碧蓝色的天空。金色的光落在她蓝色的眼角里，像是碎金散落在大海。

    “我是躲在货船里过来的。”她回忆起那段日子，“来到联邦之后，我很不知所措。突然没有了殴打和辱骂，好像整个人都变得很空虚，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每天就像是一个幽魂，在人工虫洞附近徘徊。我没有身份，是个黑户，差点被抓起来了。”乌利亚笑了笑，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温柔地看向李莱茵。

    “这样漫无目地，一直持续到遇见了婆婆。”

    “然后她帮了你。”李莱茵说。

    “对。婆婆也是一个逃出来的奴隶。”

    乌利亚点头，“她帮了我很多。帮我联系医院取掉芯片和教唆，帮我认证身份，给我介绍工作......很多。”

    她摇摇手，蓝色的眼睛像映着晴空的大海，“就像我帮你一样。”

    “说来也好笑，打开逃生舱，看见你脖子上的电枷锁的瞬间，我第一次感觉到命运。”乌利亚感叹，“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帮助你，就像婆婆那个时候帮助我一样。”

    李莱茵刚要说些什么，突然一个音乐声在她们俩中间响起。

    乌利亚对李莱茵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点开她的手环。一张光屏弹出。李莱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见乌利亚突然皱起眉头，反问：

    “怎么会？怎么飞船会被征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