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莱茵依言将那封头像是画着腾飞骏马徽章的邮件点开。

    休斯放弃继续做养身操，走到李莱茵身边，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

    亲和的、如春风般的声音，伴随着温热的气息飘进李莱茵的耳朵。

    “伽马星系执政官爱欧·斯坦因·杜克于伽马星时间3月24日签署新的征兵令，规定从伽马星时间3月15日至6月15日将新征召20.3万人入伍。杜克要求伽马星系各级政府以及征兵委员会贯彻命令，做好相关征兵工作。”

    澄澈的日光从屋外流进办公室里，经过玻璃窗的过滤后散在室内仿佛一汪清水，把李莱茵的脑袋晒得发烫的。

    可她的手心却沁出些许冷汗，将肌肤浸湿。暴露在空气里微微发寒。

    休斯没有注意到这些，继续冷静地阅读。但李莱茵感到她搭在肩膀上的手在微微缩紧。

    “根据该征兵令，伽马星系第一批征兵工作将从3月15日持续到3月31日，征兵对象是年龄在18岁至27岁、须服兵役但未列入预备役的人员，将有6万人被征召入......”

    “......经筛选，伽马星系第三集团军通知您入征普通三等士兵。请于3月16日下午五点之前，携带好个人ID至太空港军用飞船PC12089号上报道。”

    “如有疑问，请咨询伽马星系征兵委员会。伽马星系政/府3月15日发表。”

    乌利亚读完这一大段话后，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

    上午休斯念完这封伽马星系政/府的来信后，建议李莱茵立刻就告诉乌利亚。

    李莱茵倒是觉得很没必要。“反正这事逃不了吧。”她说，“还是不要让乌利亚担心太久比较好。”

    于是一直到五点，也就是乌利亚正常下班的时间，李莱茵才给乌利亚发了一幅邮件，请她今天少加一点班，自己有事和她说。

    没想到是这样一件事。

    之前也说过，阿卡西亚的夜晚是没有月亮的。漫天的繁星都被框在红顶小屋唯一一扇窗户里。

    李莱茵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向那扇窗的窗外。

    风掠过广袤的原野，半人高的短花针茅被压弯，跟着风左右摇摆，好像李莱茵的心也跟着一起晃荡起来。

    这时，她听见乌利亚问她。“你是这么想的？这件事。”

    乌利亚指了指自己手环上，李莱茵抄送给她的那封邮件。

    “能怎么想呢？”

    李莱茵给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回答，显得很平静，好像她明天就要去前线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一样。

    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最靠近她的那簇纤细柔毛被风扬起，好像下一刻就要起飞。

    “反正这种事情逃不了的吧。”

    其实除了早上刚刚得到消息时心里慌乱了一下以外，大部分时间李莱茵都很平和。

    也许是她穿书后发生的事实在太多，李莱茵多少有些麻木了。

    甚至最近十来天过得太过平淡，以至于听完邮件内容后隐隐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突然叫她去前线肯定会有点害怕，但换个角度想，正所谓穿书不搞事，枉为穿书人。

    像我这样穿书而来的天选之子，身上肯定有各种主角光环叠加。此时上战场，正是建功扬名的大好机会呀。

    李莱茵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

    漆黑的夜空做底，将洁净明亮的窗户变成天然的镜子。李莱茵能从中看见乌利亚忧心忡忡的脸。

    她从床上蹦下来，拉开装着她各种杂物的柜子，从深处翻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盒。

    她赤着双脚一路小跑。几乎每一步都有沉闷的足音，一直到乌利亚背后才停下。

    细长的、灵敏的手指轻松地把包装撕开，李莱茵快速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抹金色淌进她的掌心。

    是一枚金色山茶花的项链。

    李莱茵在得到席拉的奖金后，拜托琴带她去商场买下的。作为对乌利亚的谢礼。

    因为一直担心乌利亚怀疑自己究竟哪里来的钱，所以李莱茵本来打算在收到《巡航》那笔钱一后，再送出去的。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有点来不及了。

    李莱茵把细细的项链展开，然后轻轻戴在乌利亚脖子上。

    做工精细的金色花朵顺着链子滑下，落在在乌利亚胸前。照明灯下，它反射出一小块不规则的金色光斑，印在乌利亚的皮肤上。

    骤然接触到冰冷的金属，让乌利亚那一块肌肤都浮现出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回头，看见李莱茵平静的脸。

    “别担心。”李莱茵对她说，露出一个笑。“这个送给你。”

    在乌利亚皱起眉头，准备追问之前，李莱茵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这个，是之前帮了别人一点小忙得到的。”

    她模糊了时间，将过程一笔带过。“本来打算之后再给你的。但还是现在给你比较好。”

    李莱茵赧然地笑，不自觉地伸手去挠自己的脑袋。她望着乌利亚，乌利亚眼中有一片广阔的大海。

    这深蓝色的大海上此时渐渐氤起一片朦胧的薄雾。总是出海的人会知道那是暴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乌利亚紧紧地拽住那枚吊坠，缓缓低下头。吊坠上金色山茶花每一片精巧的花瓣都被掐进她拇指的血肉了。

    李莱茵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她才听见乌利亚说话。

    “你多么年轻啊。”乌利亚喃喃地说。“你才二十岁出头。就要......就要......”

    她重复了半天，最后还是模样忍心将那句“就要去送死”说出口。

    最后只是狠狠地闭上眼睛，数次用力的眨眼。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快要溢出的泪水重新压回眼底。

    “如果不是我捡到你就好了。”乌利亚说。

    “那我可能就死了。”李莱茵回答。

    一辆磁悬浮车从漆黑的夜空下经过，车灯由远及近，将李莱茵的影子拉长缩小又拉长。

    待到它离开，破风声消散，四下重新恢复一片寂静时，李莱茵才继续说。她的语气很坚定，像是在做某种宣誓。

    “不用太担心我了。我那样努力才活下来，怎么可能轻易地死去。”

    她的声音很低，一不留神便会融进粘稠的夜里。

    =

    “啊，来新人了——”

    提着皮质手提箱的李莱茵混在人群里，跟着大部队继续先前走。不记得是第几次听到这样的感慨。

    他们几乎都穿着灰色的军装，靠在墙边或者蹲在地下，边吸着烟，边对人群里的每一个人品头论足。

    更确切地说，是对每一个姑娘。

    “瞧，那个金发的，好正！”

    “要我说还是那个棕色头发的。你看，她的衣领还别着一朵花！”

    被点名的棕发姑娘立刻害羞地垂下头。她正走在李莱茵的左前方。李莱茵看见她整个耳朵都红透了，脚下步伐迈得更大。

    而金发姑娘飞了一把眼刀过去，这下，调笑声就完全屏住了。

    金发女郎却不满于结果止于此，故意大声说，“现在真的是，生活枯燥无味，□□评价人类。”

    一直走在人群里的李莱茵：噗——

    这一声不仅被之前说话的士兵听见了，就连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庶务长也回过头。

    他的视线扫过金发女郎，又看了看那几名士兵，心下了然。于是出言喝止。

    “喂——新人。”他停下脚步，回头对金发女郎粗声吼道，“军队里禁止吵闹。”

    “那明明是——”

    女郎想要争辩，但庶务长没有给她机会，转身继续向前。厚重的军靴踩上阶梯，像是巨人在踏行。

    其他人也瞬即跟上，只剩女郎一个人停留在原地不动。

    从背后看，她宛如一块湍急激流中的磐石。

    棕发女孩经过她时，挽住了她的手臂，努力地拉扯她，想要带她一起走。可女郎依旧纹丝不动。

    这个举动引得周边不少人发笑。笑声像是一团火，棕发女孩瞬间像被烫到了一样甩开女郎的胳膊，低着头，匆匆朝前走了。

    于是周围的人笑得更加夸张。

    李莱茵一直在队伍最后观察着一切。她斜视着墙那端的士兵，快步走上前，站在女郎身旁。

    此时，庶务长已经走了很远。

    她钩住女郎的脖子。女郎本能想要反抗。

    就听见李莱茵用一种四周人都可以听见的、恰到好处的声音，姐俩好的态度，对金发女郎说：

    “看，那个蹲着的，屁股好翘啊——”

    女郎瞬间停止挣扎，目光朝对面那个蹲着的人看去。正是之前那个说她正的士兵。

    那个士兵显然也听见了，站起来瞪向李莱茵，暴喝道：“死光头你说什么呢！”

    李莱茵还没有说话，庶务长又闻声而至。

    “我是不是说了，军队禁止吵闹。”这一次他明显有些动怒了，脸色比之前要黑很多。

    周围都安静下来。只有李莱茵，像个没事人似的，对庶务长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那还是她之前看蓝豹的人现学的。

    “报告长官！”她大声说。“我没有吵闹，我只是夸了一下这位长官身材好！结果他就开始吵了！”

    她说完以后，气氛由安静转为寂静。

    站在台阶上的庶务长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