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这时天又接近暮色,说是暮色倒也不准确,半昏不昏。

    李载云道:“我讨厌这种天气。”

    她经常在这样的时候开始生出期待,等人回家。

    然而这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佟曦晚无言,李载云转过身,凝视着她的额角,轻轻道:“你这里破了点皮,还肿了。”

    佟曦晚“哦”了一声,“已经涂过药了。”

    “昨晚弄的?”

    佟曦晚看到她眼中的愧疚,知道她是误会了,忙道:“不干你的事。是中午那会,在客栈撞上的。”

    李载云摇头,往后看了一眼,拉着她慢慢走远了,“你是无妄之灾。……那块玉佩,一直都在我这里。昨夜裴大人才从我这里拿走。”

    所以根本没有李谌情急下让她去传递玉佩这件事。她也知道。

    但是她觉得她是无辜的。和裴映辞他们不一样。

    佟曦晚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了想道:“你是我出客栈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注意到我这块小伤的人。”

    她自己都忘了。

    她觉得不应该说自己了,道:“你见过他了吗?”

    李载云迟疑地点了点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又回头望望,“我不能走远了,等下还要回去。

    佟曦晚扭头看她,她解释说:“我看他的时候,记不起去说要带他回家。”

    两人在不远的地方徘徊,她又微笑:“我爹……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我昨晚知道后,呆呆的,没有立刻来。裴大人又说不安全,只让我休息,今早再来。其实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我就是盯着窗,看它一点一点亮起来。”

    然后才如梦方醒,飞奔出来,往这里赶。

    可她也根本没做梦。

    佟曦晚给她拢了拢衣裳,道:“清早的时候,外面有点冷。我也起来了。你应该多穿点。”

    “我也这样觉得了。”李载云突然长吁了一口气,“来得早也没用。裴大人不在,他们不让我去见我爹。带我去一个厢房坐着,只是很没意思,他们很没有意思,我也没有意思。”

    “你说,我爹整日就是和这些无趣的人打交道么?难怪他……”说了一半,她笑了笑,捡起刚才的话:“我想他们是在拖延时间,不肯让我去见裴大人。”

    不肯让她见到她爹。

    两人在一颗树下打转,那颗树只有光秃秃的枝干,没有一片叶子。佟曦晚看了半天,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树,她压根不认识。转了半天,转得头晕眼花。

    她停下来,蹲下身子,回道:“兴许不是不肯见你,是不敢见你。”

    她脑海中闪过裴映辞赶来拦截自己的画面。所以那个时候李载云,已经在等了吗?

    所以裴映辞把自己拉回去,实际上可能是为了给李载云一个交代。

    她那时候不知道这层,只当他满心怀疑,要算计利用自己。

    李载云见她话里有文章,问道:“怎么这样说?”

    佟曦晚摆手:“我胡乱猜的。”

    李载云仍旧看着她。

    她说:“也许心里有点愧疚,虽然李大人不是因他而死,可他终究死在了大理寺。”

    这却也是事实。

    李载云低头不语。

    佟曦晚慢慢加了句:“又也许担心你记恨他。”

    李载云愕然,她扭过头道:“我知道你是骗我了。这我不信。听传闻,记恨裴大人的人众多,可从没听说过他担心什么。”

    佟曦晚在地上捡了根树杈子,默默划着,把话岔开:“后来呢?见到你爹了?”

    李载云道:“看到了。他……很好。荣光焕发。比他平时都精神多了。”

    说到这里,第一次红了眼圈,忙忙转了个身,拿衣袖去擦眼角。

    再回头,见佟曦晚还低着个头在那里划,认真极了,当是没看见自己的异样。

    李载云松了口气,也想蹲下来看看她在也什么,又怕她看见自己的脸,察觉到什么。

    因为想这个,就在原地愣了愣,过了一会才听见佟曦晚闷闷的声音:“怎么不说了?”

    她依旧没有抬头。

    李载云定了定神,“昨夜的后来,我说我要见我爹。就算死了我也要亲自去确认。他们不让,我便问我爹是不是死得很凄惨,裴大人立刻否定了我,可是跟着他的人的神情,让我很不安。”

    她一直很会察言观色,那些人只是几个眼神,就不能不让她起疑。

    “这群人也太,太……”她形容不出来,口气带点无所谓:“人都死了。看一看又怎么样?就算死得很难看又怎么样?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只是要见到他。”

    “真的吗?”

    佟曦晚蹲得腿酸,丢掉了树杈,站起来,微微靠着树,重新看向李载云。

    这一次李载云没有在她眼里看到火光燎燎,她只是很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这个认知令李载云将准备好的潇洒的漂亮话通通丢开。

    她抿唇,道:“假的。”

    是假的。她在乎,她非常在乎,她以为自己不在乎的全部都在乎。

    从前她爹在她耳边告诉她的那些,体面,尊严,良心,责任,她不理解不爱听的一切,早就渗进了她的生命。

    他应当是一个好官,在自己的职位上尽职尽责。

    他的确是。

    所以如果他带着良心和责任死去,必须得到他所重视的体面和尊严。

    她希望在他身上看到体面和尊严。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够怎么办。

    否则这个世界也太可笑了。

    她躺在床上,没有关窗,冰冷冷直到天光。

    李载云沉一夜的郁气,终于舒散开来,“我很高兴。他好像没有受痛苦,只是睡过去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她问,“我爹死了,我竟然还会高兴。别人一定会觉得我是疯了。”

    李载云十分坦荡,佟曦晚知道,可这不代表她了解她自己。

    这压根是两回事。

    她觉得很难回答。如果李载云自己都不是很懂自己,又怎么能要求她来给她一个答案?

    她觉得更为难的是,李载云的坦荡是对于自己。

    她们才认识两天!

    佟曦晚自问自己不会这样。

    也许李载云性格如此,就是这样坦诚的人,加上她需要一个人来倾诉,而她正好在这里,刚刚好。

    不管佟曦晚心里怎么惊涛骇浪,她还是说了一个自认为比较稳妥的回答:“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无情。死了的人尽管死了,有的人沉湎一时,之后就开始遗忘;有的人却要沉湎一生,思念揉成细细的银丝,淡的人看不见了,还是知道它仍旧在,因为永远不断。你因为你爹死得体面感到高兴,在我看来仿佛他还没死,因为你记得他的一切,他的志向和习惯还没有湮灭。我想,你还不知道死亡。你太迟钝了。注定用一生怀念。”

    这里两人说得忘了时间,那边大理寺厅堂内,华嘉见人一群一群地散尽了,裴映辞却还坐在那看公文。

    她往外走的脚转了转,又返回到他身旁,坐了下来,对一旁侍立的侍卫道:“去,给我们俩倒杯茶来。”

    侍卫没动,请示裴映辞,裴映辞挥了挥手,他下去了。

    整个厅堂于是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裴映辞道:“你还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留下来了?怎么说也是同僚。”华嘉反问,笑道:“我是特地为恭喜你。”

    “恭喜你这会是真正的大权在握了。大理寺正卿的职位空着,不久你就能补上去了罢?再加现把御史台也重创,他们如今人心涣散。满朝上来,谁还能有你风光呢?”

    裴映辞微笑:“不是还有你们刑部?”

    “刑部是个空架子,人所共知的。”华嘉讶道:“裴大人日理万机,竟连这也不知道?”

    “既然是空架子,该禀告圣人将它撤了才是。”裴映辞漫声唤人进来,华嘉连忙阻止他:“你敢!”

    “你试试就知道我敢不敢。”裴映辞道,“倒是你,方才不是要听你们刑部的丑闻,怎么现在听到刑部要消失,又这样紧张?”

    他眼中有点笑意,可语气是冷锐讥讽的。

    华嘉重新坐了下来,告诉自己在这个人面前不能慌张,她慢慢道:“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要是丢了官职没什么可惜,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巴不得这些人全都出事呢,你看我怕不怕?他们要脸面要遮羞布,我偏偏不如他们的意。”

    “听华大人的意思,是要和刑部众人割席。”

    “那又怎么样?我犯不着为了这些人让刑部乌烟瘴气,都走了我才高兴呢!”

    “不怎么样。”裴映辞淡淡道,“华大人清正高尚,倒是快去将人赶走,再招揽些和您一样清白无私的人进来,好好将你们刑部发扬光大。在这里和我说却没有什么用,难道我还会帮你不成?”

    侍卫将茶端了上来,“大人请喝——”

    华嘉不知为何突然发气,扬手把茶连同托盘打翻了。

    茶水泼到侍卫身上,他身上的衣裳湿了一大块,热气也灼灼地冒上来。

    华嘉一打翻,便站在那先发起愣来。

    侍卫连忙跪下请罪,又赶紧收拾起来,裴映辞看了一眼,垂眸道:“你别弄,让她来。不收拾干净了今天就别想走出这条大门。”

    华嘉闻言,眼向他那边看了看,只是看不起他神情。

    外头,佟曦晚语气款款,李载云慢慢听着,好久才反应过来,只是不知要说什么,觉得难为情,只好看向大理寺府门那边,这一下便看见华嘉走了出来,她拉佟曦晚的袖子,“你看,是华大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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