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泠和岳知宁拌完嘴，扭头看见佟曦晚在出神，她伸手到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佟曦晚顿了顿，实说道:“京城现在似乎很多从南边来的。”
“可不是呢。”夏泠和岳知宁异口同声。
夏泠道:“我带她上京来，沿途不知遇了多少人，男女老少，全往这里涌来。”
因着到这来的人增多，上面发令在离城一百里处加设关卡，审核完来历和上京原因后，根据情况或进城来，或被安置在外。
佟曦晚也知道这些，她说:“流民不是大多在城外，怎么现在里头也有许多。”
“混进来的吧。虽然设关卡，并没那么严格。难免有人钻空子的。”夏泠道:“不过我巴不得多些人来，这样客栈生意也更好。”
岳知宁笑道:“那怎么我还见你赶人？就在大堂，你把人家打发走了。”
“你也不看人家是谁，那是手脚健全的流民，我又不是菩萨，凭什么大发善心？再又这次给了，下次还不知多少人要来呢？全都给么？不但更惹人嫉恨，我这好好的客栈竟是为帮他们而开的了！有手有脚的在那里哭惨，我才不吃这套，他真要想活，我听闻护城河修坝，天天拉人做事呢，怎么不去那里，反而来我跟前。不说我嫌了，京城不知多少人嫌呢。”
“你们嫌，也有人不嫌。”岳听宁接道，“那边街上，我昨日还看见有大家小姐施粥给这些流民呢，大家都感戴的。”
夏泠冷笑道:“她们便是把家搬空去供这些人，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呢？”
佟曦晚觑夏泠一眼，知晓今日屡次有人提起什么小姐姑娘的，她心里不自在，因此岔开话题道:“饭菜要冷了，我现在饿了，你们这样能说，倒像不饿。我竟不管你们，先吃再说。只是等下别怨我将好吃的都吃尽了。”
说着夹了一筷子，低头吃起来。
她吃得很快，擦嘴后站了起来，夏泠以为她要走，忙拦住:“去干嘛？”
佟曦晚摇头笑道:“不知不觉吃多了，肚子有些饱。我要站会。”
岳知宁听了很得意，说了没人能抵抗她做的美食吧？
“要不再给你弄点吃的消食。”她提议。
佟曦晚想了想自己一直吃的情景，忍笑道:“不要了。我怕消不了，反而走不动路了。你们吃吧，别管我。”
等到夏泠二人也吃完，佟曦晚便问她是怎么摆平大理寺的人的。
“我不过实话实说。随意掐个谎倒也不是不能，只怕影响到你。”她道。
“还问了你别的么？”
夏泠噙着笑，道:“问我们的关系，问怎么认识，什么都问，不仅如此，祖宗八代他们都想问出来呢，我只当在审我，便佯装身体不适，这才摆脱。”
佟曦晚点头，看了时间，顺势便说要走。
夏泠也不多留，只说:“我晚间去找你。”
佟曦晚绕到大理寺那边，守门的侍卫也认得她，放她进去了。
她去停尸房转了转，今天没有新尸体，因此又出来。
她往大堂去，那是大理寺一干人等平日办公的地方，不知怎么却记错了方向，绕了半天，到了一处树条低垂到了地上的所在，放眼望去，蓊蓊郁郁的，一片青翠。
这是哪？
大理寺还有这种地方，看起来很好藏人。
她边看，边慢慢走着，忽听后头传来低低的人声。
“一位嬷嬷回府了，然后她便派出家兵，似乎是找人。”
“嬷嬷从哪回来的？”
两人交谈着，声音渐近了。
佟曦晚想了一想，转过身，放重了脚步，迎面而去，扬声问:“有人吗？谁在那里？”
她说完就站在原地等，过了一会就有人来，横亘在几人之间的花叶被拂开，他们的面容也露了出来。
一个是裴映辞，听声音她已经辨认出来的。
她目光极快地扫过裴映辞身侧那人，是她没见过的。
这是个练家子，是他身边的侍卫？还佩着刀。功夫应当不错。
会是那天带着桂花香偷听的“梁上君子”么？
两人走到近前，佟曦晚抬头道:“裴大人。”
又瞥了眼那人，好奇道:“这是哪位大人？”
心下则判断，那天不是这人，这个人走路踩过地上的枝杈都没什么声音的，那天她细听，还能听出梁上那人些许呼吸声。
“我的私卫。”裴映辞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告假了。”
佟曦晚这会真有点遮掩不住惊讶，她不过是随便客套，谁知裴映辞真的会回答她，从前他可没有这么礼貌。
佟曦晚道:“家里的事提早办完了，所以连忙过来再看看这边有没有事要做。”
“停尸房在这里？”他淡淡道。
“我去过了，停尸房没什么事。我准备走，又想起还没来感谢大人们体恤我，准我的假，因此又要到大堂去。”
“你走反了。”裴映辞给了身侧男人一个眼神，他立刻便退走了。抬脚就走，“不识路？”
佟曦晚愣了一愣，忙跟上去，羞赧道:“是。”
裴映辞侧头看了她一眼，“道谢就不必了。”
佟曦晚以为这事就这样揭过去算了，谁知他又道:“你朋友说你搬来京城了，你真要谢，可以请我去吃酒，贺你乔迁。”
佟曦晚脚步一顿，干笑道:“不过是小事，还把大人们请来，倒像什么大日子了。”
裴映辞睨着她，“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单只请我，和他们没关系。”
“可是……各位都是大人呀。”她轻轻道。
“既然来到大理寺，你的上属只有我一个，记清了，佟曦晚。”他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她，“你如果还要听命于别人，不必留在这里。”
他的话大有深意，佟曦晚却是真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她含糊道:“知道了，大人。”
“这次我也不以势逼你，要不要请我去，你自己决定。”他说。
佟曦晚垂头不语。
两人来到分岔口，裴映辞指道:“这边是去大堂，这边是出大理寺的路。”
他说得够明显了，佟曦晚想。
她道:“大人既说不用谢他们，那我便不谢。我回家了。大人要不嫌弃，明天便可以来，因着我在这也没什么熟识的人，因此连上大人或许只有四五人，大人不嫌磕碜就好。”
裴映辞颔首。
佟曦晚便回去，一路思忖裴映辞的意思。
裴映辞在拉拢她，不对，她职位低微，谈不上拉拢，他是叫她投靠他。
奇怪。
不止因为他一个大理寺的真正掌权者向她递橄榄枝，更因为他之前对她的态度分明是审视和冷冰冰的。
她来大理寺的确是想搭上这里位高的某个人，获取信任，从而能接触到大理寺这边掌握的关于母亲一案的线索。
因她当初走得太急，策划假死也花费了心力，根本无暇再看府里人的猫腻，也无法纵观此事。
本朝立朝之初虽设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部，可随着刑部内乱，御史台式微，两部司法早已名存实亡，真正的司法权都落在大理寺。
佟曦晚回头望去，看向大理寺内比之其它房屋更高的一个楼阁。
她知道那是理正阁。
大大小小的卷宗，按时间与破获与否，全都分类放在阁内。
唯有大理寺最高位的几个掌事人有进去并查看卷宗的权限。
平时除非圣人让人来找，轻易没人去的。
她想出过几个办法，一是自己慢慢混上去，可这没有先例，实在困难，况且她没有什么家世加成，要想升上去，不知要多少年，她等不起，谁知到时还有没有证据？线索都要湮灭了。
二就是借某人的势。
她倒也想过搭上裴映辞，不过从第一次见他就知道这人不好应付的，况且他本就怀疑她，因此把这个心思打消了，甚至想过他被人拉下位，再来个好相与的才好。
所以今天裴映辞能说这样话，她是万万没料到的。
他是真变了态度，还是觉得她身上另有可图？
佟曦晚想了一路，回到家中，这才有个最终的思路。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就算她是装神弄鬼让人起疑，实际上她又并不是真鬼神，心里一点不怵的。
事来了，她接着就是，就算现在不知道他到底要怎样，以后总会知道。难不成他就是脑子抽了，突然变了性？
因为未知与不可料而踌躇，实在不应该。
夏泠已在那里了，指挥着人搬东西。
佟曦晚看了看天，讶道:“不是说晚上才来？”
“反正我现在闲着。倒不如给你拿几个好东西。”夏泠道。
佟曦晚站她旁边看着人进出，想了想道:“明日裴大人要来，说是贺我乔迁。”
“谁？”夏泠正在喝水，闻言一口喷出来，大惊失色，“你哪有什么乔迁宴？”
“本来是没有的，因为他要来，没有也变成有了。可能他们那些人就爱弄这些好看的事，咱们小老百姓倒没这么讲究。”
夏泠点头，想了想，道:“不过这个办一办也好，讨点吉利，以后都福气满满的。”
“不是说不信这些么？”佟曦晚道。
“偶尔也应个景，这也没碍。”夏泠让那边搬架子的人小心别磕到地上了，又扭头问:“你说谁要来？”
佟曦晚:“……”
原来没听清，那她反应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