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曦晚听了，仍是笑着，向他稍稍一福:“大人说得有理，我竟没话可说。”
“你放弃得很快。”他瞥了她一眼，“很让人怀疑你说的话的真实性。”
“不然能怎么样呢？”佟曦晚微微叹息，“大人不愿意帮我，我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撒泼打滚、跪下来求大人吗？”
裴映辞转过身，戏谑道:“你可以试试。”
语声虽寻常，然而眼里含冰，寸寸审视着她。
“那还是算了。”她说。
“为什么？”他颇感兴趣。
佟曦晚忽然想起那晚给他下的药。
竟然要半个月后才起效，太可惜了。
她突然希望他身上的药立刻就发作，这样他还能这样俯视她吗？
她出了会神，答道:“大人既不愿意，我做什么想来你都是不肯的，那我何必再徒增笑料？”
“这都是你的揣测。”
佟曦晚摇摇头，不再说这事，她眼里带点不解，语气变为恭谨:“那么大人今日来是所为何事？”
裴映辞顿了顿，正色道:“你说的话自然有人去验证。至于我来，确是有引纳你的意思。不过你身上还有几个疑点，等事情落定，证明你的清白，再说后面的事。”
佟曦晚“哦”了一声，脱口而出道:“所以大人刚刚是故意戏弄我，其实会帮我的是不是。”
“要看你后面的表现。”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这是承认了耍她？
佟曦晚抿唇，问道:“大人说的疑点是什么？”
“只叫你带上玉佩，你怎么知道要找的人是谁？”
而且是一次就找准，地点，时间都不错。
佟曦晚道:“大人是说那四个人么？我是误打误撞，下楼一直见他们在暗中看我，我想大人叫我拿着玉佩，这东西对我又没什么用处，想来是为了引来别人吧？他们看我，我就上了心，特地走过去试他们一试，谁知正好就是大人要找的人呢？”
“既东西已被抢走，你如何还要跟在后面，我并没吩咐你这一桩事。”
“大人，我想立功呀。”佟曦晚理所当然道，“我跟着人，想找点新线索来交给大人。只是没想到被他们发现了。”
她说到这，有些小心翼翼:“是给大人们添麻烦了吗？”
“没有。”他言简意赅，直直看向她，“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我哪记得呀。他们要杀我，我当然是使劲周旋，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不过是编些话，这很重要吗？”佟曦晚含糊道。
“当真记不得？”他淡淡道。
佟曦晚看着地面，好一会才抬起头。
她说:“硬要想也能想起一点。我骗他们说大人就埋伏在附近，要抓他们呢。”
“谁知大人果真在附近。”她添了一句。
“他们就说无论如何要先杀我，我先听口音发现他们是隔壁州的，于是就和他们卖点可怜。他们言语间似乎恨官府的，我就说我也是被迫的。”
“然后大人你们就来了。”佟曦晚最后说。
“那四个人招供出来，你和她们说你是被李椹威胁送东西，又被大理寺抓现成，引出后面这一系列事来。”
佟曦晚小声争辩道:“这是我情急编出来的，都是假的呀。”
裴映辞笑了笑，轻轻淡淡，转瞬即逝，“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编出来的？还这么详细，有模有样。你难道不知道你说错了的话，那些人也许立刻便对你下手了。”
佟曦晚愣了愣，额角渗出了汗，“是这样吗？可是我不知道。”
平心而论，裴映辞不否认佟曦晚的聪明，她能从自己知道的有限的几个线索——譬如李椹死了，有人追杀她，有人盯上她，玉佩，这几件事上就拼凑出一个故事，并成功骗过那几人，足以说明她身上具备一些很适合在大理寺任事的特质。
更何况，她的故事和真相，竟然也是有些接近的。
只可惜这人惯爱装傻，蒙混过关。
他向她走了几步，微微俯身，与她平视，佟曦晚睁大了眼，下意识往后退。
“大人做什么？”
“没什么。”他说。
不过是想知道她骗人的时候会不会心虚。
她的眼里是一片清明，望着他唯有疑惑。
裴映辞站直了，“为什么会想到有人威胁李监察？”
佟曦晚道:“大人见多识广，可有见过杀牛？”
裴映辞道:“看过。”
杀牛是个大事，寻常人家很少杀牛，必得等到正经大事。
只是这事和杀牛有什么关系？
他不由看向佟曦晚，目含询问。
佟曦晚笑了笑:“大人有看过牛被杀前的样子吗？万物有灵，它们有预感，知道自己要死了，要死在主人的刀下，操劳了一辈子，最后不过如此。我曾经看到过一头行将被杀的牛，它眼里噙着泪水，像极了人，很悲哀又无可奈何的。”
“那天我在李大人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哀切的神情。”她轻轻说，“所以我，我在听大人您告知我他的死讯之后，那晚回去就仔细想了。我想，李大人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走向什么命运？”
“第二日，我看见他的尸体。虽然死状惨烈，然而四肢是舒展的，我就更加这样猜测了，李大人早知道。只是我当时也没证据，更是人微言轻，没人可说。”
裴映辞不语。
佟曦晚察他神色，握着的手悄然松开。
“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裴映辞回身坐了下来，佟曦晚摸了下茶杯的边沿，茶水已冷了，他一直没喝。
她重新拿了个杯子，又翻出一壶酒，倒上一杯递给他:“这是张婶亲自酿的，在梨树下埋了好几年呢，今年才拿出来——”
他看了她一眼，接过，一饮而尽。
不等佟曦晚再说话，他说:“你猜得到这些。昨日审问犯人的时候你也在，你相信张中道就是凶手么？”
这都问她的想法，是在考察她的能力？
佟曦晚心里忖度，裴映辞是真在考虑将她纳入自己麾下啊？
那她得好好答一答。
佟曦晚故意想了想，道:“我认为不全是。”
裴映辞不动声色，“继续说。”
“张中道杀不了李大人。”佟曦晚道，“正如他所言，他如何穿过大理寺的铜墙铁壁？”
“因为他买通了狱卒。”裴映辞淡淡道。
“狱卒为什么死了？”佟曦晚立刻道，语速很快，“他是关键人证，可是死了，大人还不是很在意的模样。这还不止，说是张中道杀了人，可是整个审讯都没说他到底怎么杀的人，更没提及李大人死相凄惨，必是用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有特别的工具，可他们被关进大牢前是被搜身了的，他如何藏下这个作案的东西？便是藏，也只能□□药这种小东西，藏在指甲缝等地方，才可以掩人耳目。”
“为什么？”裴映辞淡淡道。
“因为大人叫我将李大人恢复成貌似正常死亡的样子，伤口和异常都掩盖了，好像他没有遭受过□□，而是正像体内中毒那样死去。”
“你的意思是本官故意诬陷张中道？”他冷冷开口。
佟曦晚忙道:“民女不敢。”
“我是想，大人在他人面前掩盖李大人的真正死因，又只说狱卒死了，所有剩下的证据都是对张中道不利的，确实是为了给他定罪。”佟曦晚缓缓道:“可演这一出戏，给他定罪是为了引出真正的幕后凶手，对不对？”
“凶手以为三堂会审，张中道一被定罪，自己就安全了，也许就会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到时大人就可以将人一网打尽。”
裴映辞拍了拍手，“说得很精彩。”
他示意佟曦晚再给他倒一杯酒。
“那你认为真正的凶手是谁？”他问。
“没有。”佟曦晚坦诚道，“但是我知道谁有嫌疑。”
裴映辞接过酒杯的手一顿，慢慢道:“谁？”
“黄大人。因为他观察半天，觉得张中道要完了，迫不及待要踩张中道一脚，给他致命一击。所以他撒谎了。”
“他说他听见有人开门。其实没有吧？”
佟曦晚看向裴映辞，“狱卒死了也是裴大人顺势编出来的，其实根本没有这个狱卒是不是？你只是为了配合黄大人演戏。”
语毕，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倒是小看了你。”他说。
佟曦晚还要说什么，又听门口一阵喧哗，张萱从院里跑进来，道:“姐姐，又有人来啦。”
佟曦晚再看向裴映辞，他对她微微点头。
她边走出去边道:“好，我现在来。”
到门口去迎接，是她外祖这一边的几个族老，当初她来，也有照拂她的。
将人领进来，互相介绍完毕，又端上些点心。
“诶，我们先不吃，先看看你这屋子才是正经。”一个老人扶着胡须，慢悠悠道。
佟曦晚说好，带几人转了，刚出去，便见那个姨祖父拉过她，向内别了别下巴，悄悄问道:“晚晚，这是你上峰呐？”
佟曦晚想，不是介绍过了吗？
她不知他是何意，答道:“是的。”
姨祖父赞道:“长得真俊俏呐，我看是万里五一的人才。人品好么？”
佟曦晚懂了他的意思了。
但她假装听不懂，说:“大理寺的人都挺好的。”
姨祖父点点头，又道:“他这样的人物，想来已经婚配了罢？”
佟曦晚跟着点头，“我也是这样想。小老婆估计都讨了好多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