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周围漫无目的地转了转，随后回到了家。
第二天一早，张婶带张萱先来了。
张萱一脸困倦，但仍旧眨巴着眼睛张望着。
“昨晚没睡好么？”佟曦晚问她。
“很早就上床了，很迟还在床上翻来翻去。”张婶接道。
“我睡不着。”张萱嘟嘴。
“那你在我这睡个回笼觉。我和你娘出去了。”
张萱耷拉着头说好，无精打采地往里走。
佟曦晚关好门，和张婶一同出去。
早市刚开，张婶拿了个单子，两人一起采买。
村里有人置办酒席，一向都是请张婶的，她干事利落又妥帖，掌厨也很不错，人人请她都自觉添光的。
因此佟曦晚顺势便请了张婶来，张婶也答应地很爽快。
佟曦晚主要负责提东西，张婶买东西，采买完毕，张婶讲剩余的钱给佟曦晚。
佟曦晚没接，道:“婶，您跑一趟也不容易，便当工钱吧。”
张婶说:“乡里乡亲的，我还要你的钱，我成什么人了我？你自己收着，一个人过活，事事要花钱的。也不要过分花了，你们年轻人……”
她絮絮叨叨一通，又道:“哎说了这么多。你不耐听吧，定然觉得婶子烦了你了。”
“没有。”佟曦晚道，“不会乱花的。现在的人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两份花，我又不是什么大富之人，反而还无依无靠的，遑论大手大脚。只一点，婶子已经帮衬我许多，我看在眼里，不收我以后也不敢再烦扰婶子来帮我。余下的钱也不是大钱，婶子就算怜惜我不肯要，也可以留下去给张萱买点零嘴吃呢？她这个年纪最馋了。”
张婶听了，只好收下，又笑骂:“还给她买零嘴，有钱没处花呢。”
两人回去，张萱听见响动跑出来。
她踮脚在厨房门口张望，佟曦晚问:“不睡了？”
“姐姐，我是来帮忙的啦。”
“那你去路口看看，有客人来了你就过来告诉一声。”
张萱说好，佟曦晚给了她一把果脯糖，她一溜烟出去了。
“不要对她这么好。”张婶正在洗锅，“这孩子可顽皮，就爱在你面前卖乖，其实不老实呢。”
“就算顽皮，婶婶你也舍不得打她呢，可见您才是对她最好的。”佟曦晚笑道。
张萱被送回去那晚，以为无论如何免不了一顿打了，不过昨天下午见到她，她倒是仍旧活蹦乱跳，也没那种被教训的颓势。
两人一边闲聊着，佟曦晚一边注意着打下手，时间不知不觉也过得快。
张萱忽探头道:“有个，嗯，有人来了。”
张婶斥道:“你成日家乱跑，连人都不认得么？是谁来了，倒是说个名姓呀。”
佟曦晚心中一动，莫不是裴映辞来了？
她便走出去一看，果然是他。
那人信步而来，一身淡青直裰，头发松松挽下，神采辉煌，少了些平时那种凌厉之气，更近人情。
佟曦晚转开眼，他身旁还有一个女孩，和张萱一般大，鹅黄的襦裙，嫩绿的丝绦，微微拖曳在地上，女孩小心往上提着裙角，又兼配着许多饰物，闪亮晶莹，清脆的叮铃声在巷里飘荡着。
张萱看了好一会，问道:“姐姐，他们也是你的客人吗？”
“是吧。”佟曦晚道。
两人望着他们走来，近了才看见裴映辞手上甚至提着东西。
“大人。”她叫道。
裴映辞把东西递给她，佟曦晚顿了一下，接过，“这是什么？”
她领着两人往前走，听到他说:“贺礼。”
襦裙女孩自来了一直在偷偷打量她，闻言道:“是我选的呢！”
裴映辞随意地介绍她:“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也来讨一杯酒喝。不介意吧？”
佟曦晚点头，还没说话，就听那女孩子叉腰道:“什么亲戚呀，多生分！那是你亲亲小姨，我是你亲亲妹妹！”
裴映辞淡哂，“不敢当，我没有这样爱哭鼻子的妹妹。”
女孩想起今早为了让他答应带自己来，因此装哭打滚的事，有点心虚，“诶，我才没有！”
她怕裴映辞再揭自己的短，特特往佟曦晚那边站了站，离张萱更近了。
到了家里，佟曦晚先安排人坐下。
因为是同龄人，张萱很快便带女孩姜昭在院子里玩起来。
至于裴映辞么……
张婶见有人来，还是佟曦晚上峰，便将她赶出厨房，让她去招待客人。
不过，她也不是很懂该怎么招待他。
佟曦晚打上帘子，请他坐下，端来点心，为他沏茶，然后好奇道:“大人怎么来得这样早？”
他不知在看什么，闻眼收回目光，反问道:“早么？”
“只怕大人觉得无聊。别人都还没来呢。”
外面张萱和姜昭跑着笑着，隔壁能听见张婶在炒菜的声音，他说:“是么？”
他便是这样一副淡淡的态度，佟曦晚这次非常清楚地知道了，这个人是要等自己先说呢。
她想了想，开诚布公道:“大人是有话要和我说。”
“正好，我也一直有些话要对大人说。大人或许知道一些，或许不知道，总之先听我说罢。”
她诚恳道:“其实我来大理寺，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是除了谋生以外的私心。”
裴映辞眼波未动。
从窗望出去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这间屋子正对着大门，还可以看见进来的人。
她明知这里没人能听见，还是把声音放得更低:“我名佟曦晚，微州人氏。”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这样介绍。
“大人应当有去查过我吧。”
“很完美的过去。”他意有所指。
佟曦晚怔了怔，道:“我父母亲人，他们都死于洪灾。大人知道吗？”
裴映辞注视着她。
佟曦晚继续道:“其实不是。”
她看了眼窗外，“这边的远亲都知道我是在洪灾前被送去了外州，因此才躲过微州致命一劫。”
“但他们不知道我回来过。”
她看向裴映辞，目光不躲不闪，“我回来过，躲在一边目睹我全家被杀，那时候还是连日阴雨，大家都不知道后面会有浩劫，家家都不出门，因此我亲人悄无声息死在家里也没人知道。我躲了一天，甚至不能给他们收尸，后来狼狈地又逃走。”
室内静了许久，佟曦晚听到姜昭摔了一跤，在那里抱怨裙子太长，还听到“撕拉”的声音。
“这下方便多啦。”女孩欢快地说。
“诶你表哥不会骂你呀？”另一个声音。
“这是我的衣服，表哥也不能说的……”
谈话声又远了些，阳光照着的那一片地方静静悬浮着许多尘埃。
两人坐着的这里更显幽寂阴凉。
裴映辞道:“这就是你的经历？”
佟曦晚道:“大人不信？”
他不置可否，“看清你的仇家了吗？”
佟曦晚轻轻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我家认识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活着。”
那一场洪灾，微州，尤其是她家那边，活下来的人并不多。
也许那些人也已经湮灭在滔滔洪水里了。
也许。
“所以你是来给你父母翻案的吗？”
佟曦晚回答:“不止。”
“因为不确定那群人还是不是活着，但仍旧有活着的可能。我希望……”
“你希望能引出他们。”裴映辞语气平淡而肯定，“他们活着的话，就知道你还活着，就知道你来了大理寺，当初你侥幸逃过，以他们的心狠手辣，未必不会再想法除掉你。他们要出手，就会露出蛛丝马迹，你就能反向知道他们的存在。”
裴映辞站起身，“你的计划听起来倒是有道理。”
“但是我很想知道，你一个孤女，是凭什么有这样的底气，认为你可以翻案，甚至报仇？”
佟曦晚听不出他的情绪，尽管是问句，但是她既听不出鄙夷，也听不出好奇。
她微微笑了:“我不能，可是大人能啊。”
她把剩余的茶水往地上一倒，将杯子倒扣在桌上，“大人今天来，不就是为了帮我么？”
“大人昨日的话，不就是看中了我么？”
“否则我想不出来，大人究竟为什么要纡尊降贵，来和我产生交际？”
她的手心略出了点汗，然而还是笑着，笑得眉眼弯弯，“难道是因为大人爱慕我？”
“你还真敢想。”裴映辞淡哂。
“我要想，也得裴大人给机会呀。”她轻轻道。
“你觉得你的价值在哪？”裴映辞走到窗边，背着她。
佟曦晚踩了踩他的影子，回道:“我人比较机智，也有点小聪明，可以为大人打探消息。更有技艺傍身，可以为大人消解些不必要的烦扰。”
“单这些，你认为大理寺的别人就做不到么？”
“他们能做到，可大人看中了我呀。所以我想，我应该会比别人做得更好才是。”佟曦晚偏揪着这一点。
“比别人机敏厉害暂时看不出来，比别人自负却很明显。”他嘴角微微勾起来。
佟曦晚在侧边看见。
这是在嘲讽她吧？
她仍旧没摸清裴映辞的态度，缩在袖里的手轻轻搓了搓，只觉更多汗了。
“况且，你凭什么以为我就要为你翻案？世上冤案何其多，一桩桩下来，如何先轮到你？”
“你是大理寺入册的葬仪师，也领俸禄，分忧解难本就是你的应尽之责，怎么你说起来倒像在做交易，二次贩卖你该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