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缘坐起来，缩在那里，手慢慢环住了膝盖。
佟曦晚分明看见她眼里的晶莹。
佟曦晚回身，将火折子吹灭。
今夜不似前几日，月亮的光弱了下去，朦朦胧胧，似写意画卷那淡淡的渲染，万里无云，更显空洞寥廓，天地都黯淡。
明天大概是个阴天。
她想着，外头传来一阵动静，是又有一队府兵来了。
“刚刚分明看见有人往这里奔来了。”有人汇报。
“让她给跑了，回去再看看，动作小点。那边住着归远侯府的人，莫要惊扰了。”另一人吩咐。
脚步声在门外盘桓，甚至感觉更近了。
离缘瑟缩着。
佟曦晚坐着一动不动。
不知多久，又有人汇报，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佟曦晚握了握手心，再等一等，起身拉离缘，小声道:“我们进去一些。”
离缘深呼吸一口气，默默跟上她。
佟曦晚打量着这里头，眼前分出三条碎石小路，一条直往一个花木葳蕤的园子，正中似乎通往内院，还有一道小门的。
她往园子的方向走去，重新打亮火折，离缘跟在她身后，用袖遮着脸面。
她真怕佟曦晚回头，看见她满脸泪水。
不知怎么，越是要忍耐，越是适得其反。
佟曦晚却没有回头，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
这个园子也有假山，怪石嶙峋，佟曦晚直接往上山的地方走，走时再次把火折熄了。
她说:“跟紧我。不要怕。”
意思是要摸黑上去。
离缘摇摇头，又意识到她看不见，想了想，搭讪道:“不知道这山上有没有蛇虫之类。”
“没有。”佟曦晚扶墙摸壁，慢慢上去，低声道，“就算有，你也不能被吓到。”
略登的高些了，隐约可见内院层叠的庄严檐角。
除了内院，这里还可以看到外面街道的情况，是一个天然适合窥探的地方。
佟曦晚从一块石后往外望去，这附近并无火光，能看见光亮些的地方离得也远。
倘若他们不会半路折回来，这时倒也可以走，她默默推测了一下这群府兵巡视一圈的时间。
佟曦晚想着，转身道:“我们走吧。”
然而没有人回应。
她静了一下，能听到身边的呼吸声，她伸手去试探:“怎么不说话——”
“诶。”她缩回手，指间是湿润的触感。
佟曦晚诧异道:“怎么一张脸全哭湿了。”
“正好，你可以洗个脸了，你知道你现在的脸乌漆漆的吗？”佟曦晚自顾自道，又探到她的手，拉着她下去。
离缘呆了一下，心情复杂。
她还以为佟曦晚刚刚是出于体恤和好心，有意不看她。
原来她根本没注意到。
离缘轻轻舒了一口气。
可她知道自己哭后也不是怜惜，也不是尴尬，不过当个随口提一下的寻常事。
两人重新回到下面，佟曦晚又往门口走。
离缘踌躇道:“可以不走吗？”
她真的害怕外面。
“当然可以。”佟曦晚接道。
“那你刚刚说——”
“哦。我是说你不能走，我带不走你呀，外面有人找你呢。可我是要走的。”
离缘又呆了呆，想问她为什么不一起待在这里，过了一会才道:“那好。”
“好什么？”佟曦晚脚步一顿。
“……你走，我待在这里。”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走？”
离缘轻轻道:“因为你就是要走。因为你想走，而我无关紧要，你无所谓把我丢在这里。根本不需要理由，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来到平地，佟曦晚第三次点亮火折，闻言笑道:“你这话倒有点大彻大悟的意思。什么事令你悟了？”
离缘不回答，佟曦晚细看她神情，只见她坦然安宁，平静回视她，好像万般都不在意了，她做什么她都不在意了。
抛弃或者不管她，她都无所谓，她早就习惯。
佟曦晚加快了步子，声音散在空气里:“我也不懂你这些，只不过觉得傻。也不知有什么好。”
离缘怔了怔，茫然看向她。
佟曦晚正色道:“那些人还会回来的，他们现在不便大肆搜查，说明还是有些顾忌。可再迟些，人急了，别的也说不准的是不是？”
“我实话告诉你，这府邸其实不是我的，我撬锁才能进来。因此我还要出去，这锁必然要重新落上。”
离缘点头道:“所以我要被锁在里面。”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佟曦晚道，“还有另一种方法，你其实可以跟我出去。”
“出去了，最坏也就是被抓住了。”
“待在这里的话，也没什么，更安全，只是我已经被他们注意到了，今天走了是没有胆子再靠近这里，没法给你开锁。再又人家找不到你，肯定加大巡查力度，过两天这里戒备只会更森严了。”
“所以待在这里也不知道要待多久。”佟曦晚道，“待也待不久的，也许你可以在这府里找些吃食，不过这府里虽是空的没人住，外面的灯都落了灰了，可这么大一个府，总该是体面人家，看管的人总该有吧，不多久也该会有专门打扫庭除的人回来才是。你又怎么样呢？”
离缘张嘴想说话，可是说不出口，佟曦晚看她口型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
“你要快点做决定。他们回来之前我一定要走的。”
万一就被发现了呢？门上的锁只是虚虚挂着，刚刚是运气好，下一次还能有这种运气？保不齐就有眼尖的人看出猫腻。
佟曦晚等了一等，听离缘说:“我要出去。”
待在这里是没办法的，她迟早会被困死。离缘浑身脱了力，就算被抓了，也很痛快。
她不要再饱受害怕恐惧的折磨了。
佟曦晚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道:“好。”
好在她不是真的死了心。
离缘做好了准备，说:“我们快出去吧。”
佟曦晚却摇头:“急什么？就算要走，也要把危险降到最低。”
她可不想赔上自己。
她让离缘拿着火折子，接着就开始脱衣。
离缘瞠目结舌:“你……”
佟曦晚里头竟还穿了套衣裳，是截然不同的花色。
这叫什么，防患于未然。
她脱到只剩里衣，又穿上自己原来那套。
离缘还呆立着，佟曦晚走过去催道:“快换上。”
离缘如梦方醒，连忙去换。
佟曦晚又往袖里掏摸，捣鼓出了一些离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指般大小的玩意。
佟曦晚说:“我给你打扮一下，装成另一个人。”
她说着，两人缩在墙角，她就开始在离缘脸上涂涂画画起来。
离缘犹豫了一下，说:“这次是弄成谁的样子？”
她也知道佟曦晚这一份本事的。
佟曦晚说:“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把脸上那些洗掉了？”
露出真实的脸，得吓到多少人呀。
离缘道:“我不知道那是谁的样貌。……怕拖累她。”
佟曦晚动作一顿。
她叹道:“那是我凭空捏出来的一张脸，能是谁的样子？”
“这次用别人的脸那是为了方便。”
她动作愈发快了。
大功告成时，大略在火光下看了一眼，和岳知宁像了七八成。
这就够用了。
佟曦晚把东西收起来，离缘问:“脱下来的衣服怎么办？”
佟曦晚想起假山那边有一处活水，一条小溪水声泠泠，上面一座小桥，便又回去，找块石头，将衣服在上面绑住了，将石头推到桥下。
“先这样吧。”她说。
然后回身又上假山看了看。
接着下来，道:“走吧。”
她先出去了，看看四周，是静静的，于是让离缘出来。
她将锁慢慢扣上了。离缘紧张地四周看看。
“放松点。没人会认出你。”佟曦晚说着，退了几步，仰头看这府的匾额。
上书着“丁府”两个大字。
佟曦晚默默记下，然后神态自若地挽住离缘的手，朝前走去。
“你就当是和我出来随便逛逛的样子。”她提醒了离缘一句，似有所感，扭头看了一眼。
只是空荡荡的一条路。
隔着两三百米可以看见另一府前黑糊糊的一团。
该是石狮子。
刚刚巡查的人就是忌讳这一户人家，不敢惊扰罢？
那么隔壁这一户是住了人的。
丁府没人，却仍挂着灯笼，隔壁有人，却像没人，是爱静的人家？
佟曦晚一边想着，一边只管往外走，渐渐地到了外头宽阔所在，人声也更真切了。
这外头往来的人会更加多，因为连接了京城的中轴道。
两人只需要走，一直到东西有通的路就行了。
当然，东西纵横的路还是守了人的，不然离缘也不会一直被堵在那边乱窜。
佟曦晚并不担心遇到守着的人，她只在他们眼前过了一次，他们甚至不会记得她。
只怕遇到绕圈巡逻的那一干人，那个领头的似乎眼熟她了，也知道她是一个人。
越到路口，离缘有些迫不及待，佟曦晚反而扯住她，两人脚步慢了下来。
不能急。
迎面出现一个身影，是下午那个挑着扁担卖木偶人的小贩，佟曦晚认出来了。
又见他低着头只顾赶路。因此便拉着离缘回转身，作出她们也是往里头走的样子。
步子更加慢下来，两人闲闲聊着天。
那小贩终于从两人旁边路过了，他好奇地朝两人这看了眼，正好对上佟曦晚的视线。
佟曦晚笑着叫住了他。
边走过来边道:“还卖木偶么？让我这位朋友看看。”
他又惊又喜，喜得是这样晚，他要家去了，还有人买玩意的，惊的是要买的人确是下午见过的，那时她没买。
佟曦晚假作挑选，拿了好几个，赞道:“看着做工挺好。”
那人喜笑颜开，又搭讪道:“姑娘怎么还没走，是家就在这附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