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佟曦晚来到小食堂,今天来的人寥寥无几。

    她找个位置坐下,柳大娘得闲,亲为她端来饭食。

    “柳柳去了么?”柳大娘问她,笑道:“我怕这丫头一转头就忘了。”

    佟曦晚摇了摇头。

    “她记着的,早去了。今天这里人却少。”

    “是呢。都往前面去了。”柳大娘和她闲聊起来,“也怪不得他们那样好奇,我在后街住了快十年,登闻鼓是很少被人敲响的。”

    又琢磨道:“早知有这个当儿,我便亲自去接人了,也未尝不可。”

    “您倒别挂心,乐得休息会呢。”佟曦晚慢吞吞回答,低头吃起来。

    不久,她站起来,擦了擦嘴,将要告辞。

    柳大娘忙道:“再给你盛些饭罢,你吃得也太少!”

    又仔细打量她一眼,“你现也太瘦了。前段时间你告假,是身上不适罢?也得把身体养好了,这样状态比常人更加脆弱,伤寒咳嗽都是易得的。”

    佟曦晚听了,返身一笑:“那么烦请大娘再为我盛些来,只不要多了,多了也怕吃不下,却浪费了。”

    柳大娘拍掌笑道:“我是想要你一口吃成个大胖子了?养身体也有个讲究的,是长久之计。今日做了百合银耳粥,既好吃,还能养胃,你要不嫌我多管闲事,我就去弄些来给你。”

    佟曦晚忙应下了,说:“我如何嫌弃你?对我这样好,这样为我想,这样疼我,我感激还不尽呢。”

    柳大娘便去盛了粥来,佟曦晚重又坐了下来,端着慢慢喝起来。

    柳大娘看她乖巧模样,越发怜爱了,叹道:“也是你招人疼。小小年纪失了父母,又没有血缘亲戚,一个人过活,还不知……”

    说着说着,眼圈先红了。

    柳柳好歹还有她这个娘,她比柳柳大不了几岁,却是孤身一人。

    幸而是个坚强的。

    可还是太可怜!

    深夜时,她也慨叹过命运的不公,可世上实在又还有更苦命的人,相比起来,她现在的日子总还算有盼头的……

    佟曦晚见柳大娘看着她,眸中尽是复杂怜惜,大概能猜到些她在想什么。

    便道:“我想着,现在有份稳定的差事,颠沛流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所以倒不必想从前了,至于今后如何,日子总该是越过越好的。”

    “你这丫头,倒是乐观!”柳大娘噗嗤一笑。

    佟曦晚喝完最后一口,慢慢道:“不然怎样呢?形景好时我尚且去想着不幸,那形景差时我该如何自处?难不成直接去上吊——”

    话没说完,柳大娘忙捂她的嘴,“诶呀!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她嗔怪地看着佟曦晚,“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难免口无遮拦。以后这话快快别说了。”

    佟曦晚微微笑着应下了。

    这次是真正要告辞。

    走到屋外,拿起斜立在檐下松松收着的油纸伞,雨水从伞尖流下,在木板地上逶迤了一路。

    为防有人滑倒,她没急着走,从悬着的架子上取下一块布来,在地上擦了擦,将水痕擦干了。

    柳大娘见了,忙赶出来,“你别操心,交给我好了。”

    佟曦晚手脚快,已擦完了。

    柳大娘看了看天,道:“雨下大了,你就走,身上一定被淋湿,不如多留会。”

    佟曦晚悄悄道:“我准备家去呢,这边的事已做完了,况也没人注意到我,赶紧走才是要紧。”

    柳大娘点头沉思,“也好。风吹得愈发凉了,下午会更冷,你今天穿的单薄,早些回去也好。我带了一套蓑衣,你拿去用,明日再还我就行。”

    说着不等佟曦晚回答,转身就去拿了,给她穿戴在外面。

    佟曦晚笑道:“都说大娘您热心能干,果然如此,柳柳有个好娘!”

    柳大娘道:“说她做什么?”

    “大娘对旁人尚且这样体贴周全,对柳柳定然是更加无微不至了。”

    柳大娘给她系好蓑帽,道:“她皮糙肉厚,倒不要多用心。”

    “这不对,小孩子都是细皮嫩肉,容易受伤留疤的,今日她挽上袖子,旧伤不提了,只臂上又添新伤。”

    柳大娘动作慢了下来,怔怔道:“她又去打架了?”

    接着咬牙道:“我告诉她多少次,不要去惹事……”

    佟曦晚道:“她为什么打架,大娘知道么?”

    柳大娘道:“总是她顽皮——”

    “再顽皮,也有个限度,何必总是去自己占不了多少好处的人那里自讨苦吃?究竟她又不傻,也不是那等嗜爱打打闹闹的人。总该有个具体缘由。”

    柳大娘摆摆手:“难为你替她找理由,我生出来的,我还不知道她。她天生就是个爱闯祸的性子,向来不知天高地厚。”

    冰冷的雨丝从佟曦晚露在外头的手背轻轻飘过,沁人的凉。

    她缩了缩手,道:“柳柳在诸位大人,还有侍卫等人面前都是很谨慎少言的呀,可见她也能沉稳,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佟曦晚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大娘既能关心我,花心思去了解我的身世,如何倒不愿去了解最亲近的人,听听她的真实想法呢?”

    说完,她打开伞,一径去了。

    风雨飘摇中,一切的声音都远了,唯有哗啦啦和呼啸之音具体亲切地包围着周身。

    青青的朴素的伞,伞下的十二根竹骨撑起一小片圆润的青天,伞下自有它独属的离合悲欢。

    佟曦晚转动着伞柄,伞面的雨掉下美丽的弧度。

    反正她还穿了蓑衣,怎么玩都不算过分。

    然而她的手心微微出了点汗了。

    是紧张还是期待?她也分辨不清。

    回了一趟停尸房,那里守着一个侍卫。

    佟曦晚道:“我身上不舒服,先走了。要有人问起,你就告诉说我回家了,没人问,没有事就更好。”

    那侍卫答应了。

    她转身又走,站在路口想了想,前头人多,她还是从后门悄悄离去更好。

    出了府,她在雨中踱步,过不久,拐了个弯,渐渐偏离家的方向。

    西市店铺林立,有几家尤为瞩目,其中之一便是秀百工坊。

    佟曦晚进去了,先扫视一圈。

    柜台前的掌柜拿眼把她一看,扬声笑道:“叶子,来接待客人!”

    便有人打帘而出,轻快应道:“来啦。”

    那人快步走上来,熟稔接过佟曦晚手中的伞,放到墙边一个专门置放伞具等物的架上,又亲亲热热拉她的手,“蓑衣怪闷的,也脱下吧。客人要买什么?”

    佟曦晚依言脱下,立刻感到神清气爽。

    那人开口,声音脆而婉转,说话像唱歌:“我们这里有各样家具、瓷器陶器、古玩首饰,奇巧机械,五色布匹,就连西洋玩意,那些个钟表字画都是有的,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客人要哪样?”

    佟曦晚微微打量她一番,这女子脸蛋圆圆,皮肤白皙透亮,蓬蓬地扎着一个髻,笑容纯真娇憨,眉眼弯弯,又兼说话爽利,令人见而生喜。

    佟曦晚道:“什么都可以去看看么?”

    名为叶子的女子道:“当然,很多都是可以看的。不过还有些需要条件,再请示上面才可以呢。”

    佟曦晚道:“什么条件?”

    叶子笑道:“在钱庄存有一定的资产,或者家宅、铺子、农田等估价后达到标准。”

    佟曦晚听了,也笑,道:“这样的话,我应当达不到你们的标准。”

    叶子一点也不惊讶,轻声曼语道:“看看别的也好呢。不是我自夸,来过的客人都承认的,我们的寻常物件也比别家好,说不准便有符合您心意的。”

    佟曦晚伸手从袖里拿出那令牌,递给叶子,“我本意是要看遍你们坊内玩意的,不知道这个够用吗?”

    叶子本不欲接,微笑道:“要估价才知道够不够用呢。”

    佟曦晚仍是往她手内递,叶子心中不解,接过细细看了。

    “哎呦。”她喊了一声,“怪我眼拙,竟没立刻认出来,怠慢了贵客。”

    她想了想,笑道:“这块令牌权限最大,我从前只知道有人有,其实没现实见过,这次也算长见识了。可否让我们去禀报东家一声?”

    叶子迎佟曦晚到里头房里,请她坐了,又喊来人沏茶,请她稍等片刻。

    自己则拿着令牌又向掌柜那走去,说明情况,掌柜也惊讶,朝里看了好几眼,随即就派人去请示承恩伯府。

    叶子回去陪客,要给佟曦晚解闷,见她兴致盎然,便将脑中记得的有趣玩意都说给她听。

    不多久,有人来回话。约摸是确认了她的身份,叶子道:“说着有趣,见了更加有趣呢。走,我先带你看看西洋玩意儿。”

    说着拿钥匙开了壁上一扇柜门,那是内嵌的一个架子,上面再又悬挂着许多钥匙,叶子拿了一串,重又锁上柜门,仔细检查一遍。

    然后回身领佟曦晚上楼。

    这栋建筑共有三层,叶子带着人直奔三楼。

    三楼有许多房间,中间一条长廊,两人进了一间。

    这房间里没有窗,叶子借着廊上一点光,点了进门一盏大灯。

    光灯就不是寻常人家所会有的,那是座十五连盏的铜灯,将屋内照得十分亮堂。

    叶子拿了两副手套,给了佟曦晚一副。

    接着取下架子上一块金表,递给佟曦晚看。

    她笑道:“是看时间的呢。里头两根小金针,一长一短,长的转一圈,短的不过转一点点,看也看不出的。上头有十二个个小刻度,短针转一个刻度便是半个时辰。细听还有声音呢。也不知怎么想出来的这么个东西!”

    佟曦晚点了点头。

    连金表都有,她要找的东西有的概率便大了。

    叶子见她拿着表沉默不语,眼里却有点高兴似的,揣摩她是喜欢得很,便道:“您要是喜欢,何不带走呢?我们东家说了,您看上什么只管说。”

    佟曦晚故意道:“我要拿走了,你们不就少了一个噱头。”

    叶子忙道:“姑娘放心拿就是,金表虽然稀罕,我们也不是只有一块的。”

    佟曦晚奇道:“这种东西还能有很多?金表你们共得了多少,又有哪些人买过?”

    叶子答道:“共也得了十多块,宫里贵人由东家做主送了几块,那些勋爵世家也有买了几块的。”

    “当真?那你们这现在怎么只看到这一块?”佟曦晚还是道。

    叶子心想这人倒有点多疑。她从小见的人多了去了,有一类人便是很固执,有些事非要亲眼见到才肯信的。

    她笑道:“比真金还真。您不知道我们这里规矩,这类贵重些的总归买的人少,都是只摆一样在架子上,其余的收在库房,要这个卖了,才摆出下一个呢。且这些我们都是有册子登记的,包括什么时候入库,卖出或赠送的人物和日期,库里还剩的数量,都清清楚楚,丝毫不假,好几个人核对呢。”

    佟曦晚“哦”了一声。

    叶子脑子里一转,笑盈盈道:“这账册就在下头,您要不要看看呢?”

    佟曦晚说好。

    叶子于是吩咐下去,须臾,好几个人鱼贯上楼,都低头抱着一捧薄子。

    叶子走到一人跟前,翻开一本,找了找,“您瞧,就是这呢。宫里贤妃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各要了一块,镇北侯府的嫡长女买了一块……”

    佟曦晚边看边赞:“的确清晰。看的人也很容易懂。”

    于是叶子叫人把金表包起来,到时要给佟曦晚带回去的。

    又看些西洋画,叶子道:“和我们的颜料不同,风格也大相径庭。”

    “看着还行,挂在家里也是一道风景。”佟曦晚道。

    叶子悄悄笑道:“这是还行的,另有一些不行的,我们都悄悄毁了。看了叫人瞠目结舌,竟是些裸着的画,画的人好不知羞。”

    的确,这种画对本朝代的人还是有些超前。

    赏完这间房,叶子见佟曦晚也只对那个金表兴趣浓些,便料定她更喜欢这类新奇器械玩意。

    于是便引着她进了另一间。

    入目是许多杂七杂八的工具,有些猜得出用途,有些猜不出。

    佟曦晚的心急速跳了起来,气血上涌,不免怀疑自己脸红透了。

    她平复呼吸,微笑道:“这里头我感觉比刚才那间更闷更热。你看看我脸是不是憋红了?”

    叶子听了,看了眼她的脸,随即移开视线,道:“脸没红,耳朵是红了。要到外面透透风么?”

    “我又实在好奇,急着看这些。”佟曦晚道。

    叶子一点头,示意外头等候吩咐的人拿团扇来,“我给姑娘扇扇风罢。”

    “多烦你了。”佟曦晚说。

    拿了团扇,叶子轻轻扇着,两人接着并立看,叶子道:“这里头味道是特殊些,只因里头有些木制的、铜制的小玩具,形状小巧可爱,却只怕不知事的孩童信手含着或吞掉,那却不好了。因此工坊里有人想了个法子,用特殊的香浸过,这些玩具就带上淡淡的涩味,小孩必不喜欢这味道的,也就不会想着要吃了。”

    佟曦晚微微笑:“这法子很好。”

    她随手拿了个比核桃略大一圈光滑圆圆的铁制品,问:“这是什么?”

    叶子笑回:“姑娘用力按一下。”

    佟曦晚照做,不知碰到什么地方,那圆形玩意开了道口子,内里是中空的。

    叶子道:“里头可以放几颗糖,这糖不用糖纸包,放在这里头,再揣在身上,带出去也不怕天气热了就融化了。还算轻便。”

    佟曦晚笑:“倒宁愿就拿糖纸包着的糖了,普通人谁会花许多钱买上这么个玩意呢?”

    不但是买不起,买得起也不乐意。这不过专供达官贵人的雅致。

    因此这东西也只摆在三楼。

    佟曦晚随口道:“它是光滑的,似乎太单调了,有没有那种表面有图案的呢?”

    “姑娘是说什么图案?”叶子接道。

    “譬如什么纹啊什么字,或者刻上一些人物花鸟的画。这些有没有呢?”佟曦晚边看过去,边道。

    叶子迟疑了一会,“应当是有的吧,只是这里物件多,我也不常看,竟不太清楚呢。”

    “刻鸟活泼,刻人物有趣,刻花草风雅。”佟曦晚道,“我喜欢这些,你去找找看,看册子也行,要是有就给我拿几个,如何?”

    叶子见她正在兴头上,连忙应下,“那姑娘您先自己看看,我出去找找。”

    佟曦晚道了声好。

    叶子转身而出。

    佟曦晚捏着那铁制玩意,慢慢走着看架子上其它东西,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

    从很久以前,她就在猜想母亲她们死时口腔内部那梅花印是如何留下的。

    那梅花印还会随着时间的延后而淡去。

    首先,凶手是不是故意留下这个印子的?

    有些变态杀人狂的确有特殊癖好,他们将杀死的人打上自己的标记,以此获得胜利的快感,并凭借这标记来挑衅办案人员。

    从这可以看出他们一个特征,他们对于杀人一事得意洋洋,渴望得到所有人的关注,爱这种你追我赶的猫鼠游戏。

    然而梅花印这件事是隐秘的,它既不为大众知晓,而且大理寺也许也不知晓。

    如果凶手是这种情况,他必然对于人们忽视他的“标记”而感到不满,会想方设法要让人知晓才对。

    可是没有。凶手什么动作也没有。

    所以佟曦晚暂时排除这种情况。

    第二种情况,李椹母亲的死似乎和青龙帮有关系。

    所以也许这种标记是属于什么组织或帮派内部流通的,他们对内用这个作为某种衡量指标,或者达到目的的记号?

    因此他们将这记号弄在隐秘的口内,本来就不想让人发现。

    那么杀死母亲和嬷嬷与杀死李椹母亲的,就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佟曦晚设想的最后一种情况,那就是,也许这个凶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留下了这个印记。

    他只是在杀人的时候,为了避免人发出声音,拿东西堵住别人的嘴。

    而那个东西便在人口里留下了印子。

    佟曦晚举起这圆形玩具看了看,也许那工具就长得和这玩具差不多,若是那东西再大些,又有凸起的纹络,放进人嘴里,将人的口撑得极满,那纹络估计就能留在口腔内壁上。

    无论是暂时被她排除的第一种情况,又或第二种还是第三种情况,这人总要有这个工具。

    它很特殊。

    佟曦晚想了日常中的物件,几乎没有符合特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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