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时，正巧碰上从训练馆出来的神月，手里拎着纸质包装袋，是给我带的晚饭。

    “你应该吃不惯西餐，我特意从一家日料馆订的。也不知道正不正宗，不好吃你也忍着。”

    “唉，你什么时候能听点话，不要到处乱跑。就是因为从来都不听医嘱，所以小时候生病都要很长时间才好。”

    “不过你这次生病时间也太久了，都快赶上九岁那年了。”

    「你好啰嗦啊」

    现在无法开口，便签纸用掉不少，字迹刻意写小了，递到神月手中。

    “老哥这是关心你，没良心。”他看过，又把纸丢给我，将饭食一一从纸袋中取出来，“晚上我要和你嫂子约会，你自己玩吧。”说罢他就想离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别理阿玛迪斯那家伙，总觉得所有人身体跟他一样好，根本不懂照顾病人。”

    「你的女朋友是青池美月吗？」

    我第一次见到他脸上有幸福的神色：“对。”

    青池美月，就是他踩在脚下的那封情书的主人。

    神月神奇性格一直都很纨绔不羁，嘴巴又毒，虽然样貌好，不过很多女孩子都对他望而却步，只有一个人除外。

    她就是青池美月。

    每一次情书无果她就会换一个称呼换一种笔迹，用新的信纸、新的信封，重新写一封新的情书送给他。而神月因为失去亲人，从小受到很多排挤，我与他不在同一个学校，不能保护他。日复一日，他很难相信别人会对他有真感情，对美月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他的拒绝更多的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单纯美好的美月。可每次跟神月回家的时候，身后不远处总会有美月的身影。

    后来听说美月离开日本出国留学了。

    那是我第一次跟神月发生了争吵，我认为他不该困在过去不敢爱，也不该自卑。

    那时的我好像是说：“如果日后你真的不会后悔将喜欢的人丢在过去，那你可以选择装聋作哑。人类最大的悲哀就在于总用过去惩罚现在与未来。”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两天，到底没有追过去。

    原来美月是来到了瑞士留学，他才选择加入瑞士代表队。

    真是美好的结局。

    所以下次再见的时候，大家都一定要成为更好的彼此。

    “你也可以选择谈一个，德川？那小子不太行，对你太木了，还是阿玛迪斯吧，我选的人不会差的。”

    「快走吧，改天把美月姐姐约出来一起见个面」

    “可以啊，反正她特意过来看我比赛的，等打完世界杯一起聚聚，拜拜~”

    目送神月幸福到几乎飘逸起来的脚步，才发觉好像日子过得越来越温柔平静了。所以那些事只要不想起就好了吧？

    只要不记起，就不会受伤，不会流泪。

    德国代表队临时训练基地。

    手冢刚做完晚饭前最后一组训练，正坐在更衣室的休息登上调整略微急促的呼吸，透亮的汗液如瀑，从下颌滑到颈间。比他提前十五分钟做完的QP体贴地递过一瓶水。

    “多谢。”

    QP已经淋浴完毕，换下了训练服，并向手冢转达队长的意思：“博格说你腿部力量训练还不够，如果拖到比赛后期会对状态有影响。”

    “知道了，我会加强训练的。”

    “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QP又从一旁自己的更衣柜中取出一条干净毛巾递过去，接着就在手冢的更衣柜门前意外发现贴了一张便签。

    良好的记忆力让他一眼认出是我最后给手冢的那张。

    QP揭下薄薄的纸张，轻声读了出来：“每个选择展翅翱翔的灵魂都值得被尊重。”

    后面还有手冢国光补上的一句：向更好的自己前进。

    他们清楚，这才是我真正的意思。

    QP忍不住主动问询：“你的那位前辈看起来十分宽和。”

    宽和到他在她身上找不到胜负欲、压迫感、高傲、孤冷。根本不像是打网球的人。在她写便签和递便签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指上的薄茧，确定了她的网球球龄并不短。

    “抱歉，”手冢有些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面色有些尴尬，“我与这位前辈交集并不多。”

    QP潋滟又清冷的紫眸像是能洞察人心，“我以为能让你主动打招呼的前辈，多少会有些私人感情。”

    手冢真诚回答：“只是确认一下为什么会突然出在这里。”

    “我出去散个步。”QP穿上常服就预备出门，这里距离湖心公园有些路程，走过去再走回来也能补充一点训练量。只不过他并没有考虑到自己刚洗完澡，其实不用再补充训练。

    “路上小心。”

    因为越前的「改日再见」，我推断他大概是不会再来湖心公园，也就不再想着去碰运气，吃完饭后来到瑞士队的网球训练场打发时间。

    无论三船有没有将我放进U17女子世界杯个人赛的名单里，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我都应该坚持练习。

    阿玛迪斯训练时是不能被打扰的，这条注意事项在昨天就着重强调，其他队员对我十分友好，得知我想做练习时特意匀了一个空的练习室出来。

    兰迪普古十分热情，翻找出平常用的训练道具递给我，“给你重量训练腕带。”这种绑有铅块的腕带是短时增加臂力和腕力最好的工具。垂眸看着兰迪伸过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便签写下「多谢你」交给他。

    亨利诺贝尔感叹：“明明是神奇那家伙的妹妹，跟他真是一点都不像啊，性格太好了。”

    「我可以自主练习，不占用你们的练习时间」

    “真是贴心的小妹妹，”皮特兰比尔露出友好的笑容，重新叮嘱一遍，“那我们在隔壁两个练习室，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们。A01是老大的训练室，千万别去。”

    神月说过，阿玛迪斯很讨厌训练的时候被事情搅扰，尤其是他全身心投入的时候。

    「加油」

    众人再度感叹：“神月那家伙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才有这样的妹妹，太令人羡慕了。”

    1.5kg的重量带戴上手腕，顿时手臂一沉。刚使用左手打球，最需要训练的是两个方面，一是力道、二是控球。控球可以借助网球机锻炼，简单做了热身和拉伸后，从最基础的挥拍做起。

    挥拍从引拍到收拍，一套完整挥拍动作要2-3秒。加上中途休息时间，用了45分钟才完成一千次挥拍。

    手臂有些酸涨感，但并非不能忍受。

    之后我又找兰迪普古和费德勒帮我挪来了一台网球机，还贴心地帮我往机器里加了200粒球。调整了机器的发球频率后，我对兰迪普古做了个“OK”的手势。

    他摁下机器开关，各种不规则路径的球一一袭来。在做控球训练前，我特意在左大臂和左脚踝都绑上了铅块。提升体力的同时也对控球精准度有帮助。瑞士队员干脆不去做练习了，都留在房间内，或观察或闲聊。

    左手如今已经有很娴熟的截击、切球和吊球技术，在平击、抽球和扣杀方面还需要很大的进步。

    网球机终于吐完了最后一个球，奋力击回底线后我总算是可以喘息一会。喉咙刺疼，皮特兰比尔友好地递过一瓶水。

    喝了大半瓶才觉得活了过来，刚张口，喉咙嘶哑，“谢……”

    “嗓子不舒服还是不要逞强了。”皮特贴心道。

    兰迪普古将统计数据报了过来：“出界球有22个，百分之十的概率。有效球中有54个对角球，36个中线球，剩下的球有百分之六十落在底线区域内，有三十多球是以高吊球或者放短球形式落在网前的。控球力还不错，不过如果单凭底线进攻的话，很难有太大突破。”

    兰迪普古的意见中肯专业，跟着阿玛迪斯这位职业选手，他的知识储备十分强大。费德勒友好开口：“如果还能坚持的话，我们几个可以轮流陪你打几球。”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有人陪练的效果要好得多。亚玖斗收集资料的癖好一直被人诟病，即便我学会了他的数据网球打法，轻易也不使用出来。面对神月的队友，我也并不愿意用数据去衡量，只是在打球过程中不停修正着自身数据。

    “小妹还真是很厉害啊，越打下去破绽反而越小，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很强。”

    “不仅如此，感觉还有很多绝技的样子。”他们真诚的笑容里满是肯定。

    “啪嗒”一声，训练室的门被打开，打断了这场训练，“你们在做什么？”

    “哟老大~”亨利诺贝尔先挥了手，“我们在和神奇的妹妹一起训练。”

    阿玛迪斯已经换上了纯黑色衬衫，头巾也不见了，应该是刚洗过澡，卷发顺从地垂下，发梢还渗出些许的水滴。

    长久以来都有一份好奇，那就是身边的网球选手几乎没有长得差的。

    就连平等院都有过相貌出色的时候。

    尤其是出浴后的阿玛迪斯，不同于亚洲人和美洲人，他的肤色是偏深的，眼睛狭长却有神，身材高挑，肌肉精壮，额发上滚滚滴落的水珠顺着脸颊溜进颈间，平添欲色。

    神月很瘦，不过脸上并不瘦削，脸庞如天使一般精致，长发的他甚至经常被认成女孩子，至于德川也是长相小巧精致的东方美人。

    虽然从小一起生活，但他们没有堂而皇之在我面前表演过美人出浴。

    德川是矜持害羞，神月纯粹是因为只想给女朋友展现魅力时刻。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这种出浴后带着些许慵懒散漫，又有些懵懂青涩神情的美男子时，着实震惊了一下。

    后退了半步。

    “练的怎么样了？”

    也不知他是问的谁，皮特兰比尔伸了个懒腰接过问话：“还行啦，可以去洗澡了，小妹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

    不用看都知道此刻我浑身写满了「抗拒」二字。阿玛迪斯适时制止：“不要开玩笑，你们先去洗吧。”

    汗液浸染下，忽觉颈间很痒，下意识用手抓了几下，瞥见手背起了几个鲜红色小疙瘩。

    “你的脖子……”阿玛迪斯愣了一下，随即上前拉住我还在挠痒的胳膊，“不能抓。”

    好像是过敏了。

    奇怪，我只会对柿子过敏，澳洲哪来的柿子？

    “医疗室应该有药。”

    阿玛迪斯强硬地牵过手腕带我去拿药。路上我仔细回忆了今天的吃食，岔子应该是出在神月带来的晚饭上。

    寿司上有甜柿酱。

    难怪总觉得那寿司不对劲，可恶的神月！

    “给，”阿玛迪斯翻箱倒柜找出一板药片，取出一粒，和矿泉水一并交给我，“吃完休息一晚就好了。”

    我盯着白色药片看了很久，没有任何动作。从小讨厌药片，沉重的心理压力下，即便是阿玛迪斯递过来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办法吞下。

    “你该不会害怕吃药吧。”阿玛迪斯竟然学会了打趣。

    放在平常，我肯定会否认阿玛迪斯。但此刻岂止是害怕，看到药片就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背过身继续在寻找，最后宽厚的大掌横在眼下，掌心静静躺着一支药膏。

    “用这个吧，好得会有些慢。”

    要是换成神月，他肯定选择直接强灌，对比起来，阿玛迪斯更像一个哥哥该有的样子。取走药膏，对着镜子开始往身上涂，只有脖子处的过敏最严重，应该是嗓子那里发炎导致的。

    “我去拿件外套，然后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表示感谢。

    阿玛迪斯就像有双重人格，打球的时候冷酷的不象话，平常却又温柔似水细心周到。

    我以为他是不习惯穿短袖出门，没想到拿外套是给我穿的。他的外套在我身上显得格外宽松，一直到大腿根部，双手也可以完全隐在袖子里，看起来十分滑稽。

    要是穿月光的外套，岂不是更好笑？

    可能他也觉得我的样貌有些滑稽，“你们日本女孩子身体都这么娇小吗？”

    我点点头。

    我的身高应该还可以再长一些，不过入江都高三了，应该是不长了吧？

    一想到他排斥跟一军的人合照就抑制不住嘴角上扬。

    果然，习惯了有他们的陪伴，身在大洋彼岸也无法完全放下。

    玩精神力的人当然一眼就可以看穿我在梦思神游，他没有打断我的回忆，就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跟着我，直到我安全回了房间。

    「晚安，阿玛迪斯先生」

    脱下外套连带着便签一同交给阿玛迪斯，他接过，用日文回安：“晚安，小霜。”

    今夜的睡梦质量格外高，难得的好梦让次日醒来时神清气爽，没有经常性的手脚沉重和神思倦怠。简单梳洗了一下，照镜子时发现脖子上的红疹子还是没有消退下去，仔细看了药品说明书，都是专业英文词汇，只能勉强看懂一点点。

    作用是止痒，那应该并不能治疗过敏。现在只能等疹子慢慢消下去了，在此之前要用些透气的丝巾遮住惨不忍睹的过敏地。

    在酒店吃完早饭后，去周边服饰店逛了逛，没有找到卖丝巾的店铺，毕竟现在正值盛夏，没人会买丝巾。好不容易在一家中式服装店看到了类似丝巾的薄纱，正欲付钱时才反应过来身上带的是日元。

    这趟澳洲旅程真是倒霉。

    嗓子还有些嘶哑，不方便沟通，我只能将薄纱放下，准备去找神月换点澳币。

    “跟我的一起结账吧。”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不过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了。

    我回身递上便签：「谢谢你，不用麻烦了」

    结果在看清他的样貌时还是震惊了一下。

    活了十五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不同于阿玛迪斯的野性、神月的妖冶、德川的清冷，他给人的感觉像一阵清风，不暖不寒，不浓不淡。晶莹剔透的紫水晶眼眸，纯澈晴明，白皙的肌肤似乎会发光，而嘴唇更像艺术品一般精致完美。

    直到瞥见熟悉的耀眼银发，这才记起是昨天给我指路的人。

    他没有听我的话，长臂越过我拿起柜面的薄纱和他挑的两块白色方巾一并递给柜员结账了。

    我愣了一下，账就结完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拿过小票，看完金额，45澳币……（折合人民币大概180元，日元4500）

    “！！”太贵了吧！

    认命地走出商店，跟在QP身后，写出一张便签，指尖戳戳他的背脊，他回首，接过便签。

    「谢谢，可否告知您的住处，我晚一些还给您」

    “不用了。”

    考虑到博格这个职业选手在，Q.P不太想暴露德国训练的地点，也怕被记者知道后干扰到博格练习。他只是随手帮忙，没有斤斤计较的打算。

    今日特意穿出来一件预备降温准备的高领外套，用以遮住脖子上的红点，此刻要绑上薄纱，需要揭下拉链。这个动作令他他完全看清我白皙颈间的惨不忍睹。

    简单系上丝巾，重新写了一张便签：「那只能辛苦您一趟跟我去拿钱了」

    我尽力摆出强硬的表情来迫使他同意。

    我的长相不是漂亮型，且五官比较小巧，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天生具有亲和力，就算想摆出吓人的模样都得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才可以。

    更别提现在面对的是有恩于我的人。这点小脾气他看得清清楚楚。

    盯着我看了半晌，最终他还是同意了。

    幸好这次有在便签上简单记下路线，所以没有迷路的情况发生，我们顺利来到网球馆。

    正好碰见神月和皮特兰比尔在门口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