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好

    前世。

    恢弘壮丽的太和殿,觥筹交错,歌舞翩翩。

    太原王元衡平乱有功,自洛州归京述职,今日天子开宴,为其庆功接风。

    天子与诸弟谈笑风生,崔之锦作为太和殿女官,侍奉左右。

    为天子倒酒时,她总能感受到一道锐如鹰隼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宛如毒蛇缠身,令人不寒而栗。

    金乌西坠,天色渐暗,宫人开始掌灯。

    崔之锦不安于殿,出去透气。

    一道高大阴沉的身影,混合着浓重的酒气缓缓接近她的身后。

    崔之锦心口砰砰狂跳,不敢回头,拔腿就跑。

    男人坚实有力的臂膀却瞬间把她拉到了怀里,拖着她往假山狭窄的间隙走去。

    崔之锦看着那锋利如鹰隼的眼睛,脸上血色褪尽。

    “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来太和殿侍奉了这么久,皇兄还没碰过你吧?不如我先替他要了你,再跟太后讨你做王妃如何?”

    崔之锦被捂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摇头,奋力挣扎。

    男子把她压在假山的石头上,酒气喷洒在她脸上。

    她愈发绝望恐惧,小腿胡乱弹踢着,却怎么都挣不开男人的钳制,还被他用膝盖压住分开了腿。

    “最强壮的勇士,就该拥有最美丽的女人。”

    崔之锦挣扎着,泪水滚落,她不要,她不能。

    元衡是当朝亲王,天子亲弟,即便事泄,也是她勾引元衡,元衡不会有任何事,但陆太后一定会杀了她!

    就在这时,内监尖细的声音传来,“殿下,陆侍中请您过去。”

    元衡手上一顿,语气不耐烦,“什么事?”

    “太后来了。”

    元衡眼神一动,手臂松开,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少女,拂袖而去。

    崔之锦瘫倒在地,泪流满面。

    *

    街上的人群开始往两边散开。

    崔之锦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男子,一股深沉的压迫感向她倾袭,前世的记忆纷涌而来,她惶恐后退着。

    元衡越过人群,径直向她走来,目光惊艳,由衷赞叹——

    “洛阳宝地,果然人杰地灵。”

    这一趟,来值了。

    崔之锦颤抖着,后退了一步。

    元衡驻步,让随侍常吉询问是出了什么事?

    新官上任,他要当街亲审此案立威,为民做主。

    “这是新任洛州刺史太原王殿下,你们有什么冤屈,可以直说不讳。”

    胡女一听来者身份,立刻开始叽叽喳喳地说是崔氏姐妹先动的手,把责任都推卸给了她们,嚷嚷着要刺史给她们做主。

    元衡揉揉眉心,根本懒得搭理她们,听到小女郎是在卖花后,才眉梢一挑。

    “卖花儿啊——”这几个字,元衡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看向低着头的小女郎,“花美,人更美。”

    崔之锦心中一颤。

    随即,元衡话锋一转,冷面训斥胡女们道:“看你们那粗咧咧的模样,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女郎,打得过你们吗?定是你们无理取闹!”

    街上的百姓也纷纷附和,赞叹刺史英明,崔月境也拍手叫好。

    几个胡女被骂的脖子一缩,委屈巴巴的刚想狡辩,常吉便厉声斥道:“还不快走,等着被抓到官府挨打吗?”

    胡女大惊,匆匆逃去。

    崔之锦忐忑施礼,向元衡致谢后,拾捡簪花,准备离去。

    元衡蹲下身子,帮她捡着散落一地的簪花,“为官一任,就要保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女郎可以继续在此卖花儿。”

    崔之锦躲开他的视线,头深深埋下,“多谢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元衡按住了她的手,“别急,生意还是要做的。”

    崔之锦面色惨白,立刻抽回手,指尖犹在发抖。

    元衡轻笑,回味着小女郎柔荑的滑腻,对身后抬抬手,常吉会意,立刻把钱袋递了过来。

    一大把金锞子,哗啦啦洒在了少女面前,璀璨夺目的黄金在阳光下翻滚。

    崔月境张大了嘴。

    “这些,我全要了。”

    崔之锦心中一震,连连后退。

    元衡不依不饶,“女郎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民女多谢殿下,惶恐不敢受。”

    “什么敢不敢的。”元衡随手拈起一朵花,簪到她的发间,“给你,就受着。”

    崔之锦大惊失色,拉着妹妹落荒而逃。

    元衡玩味地看着小女郎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仿若女子已是他的掌中之物。

    常吉试探道:“殿下,要不要把人给您抓回来?”

    元衡敲了一下常吉的头,故作嗔怒道:“朝廷三令五申,禁止抢掠良民,我来之前,太后和陛下对我殷殷嘱咐,寄予厚望,我岂能辜负母后与皇兄的信任?我作为当朝亲王,是那种知法犯法的人吗?我能干这种当街强抢民女的事儿吗?”

    “殿下英明,殿下英明,小的糊涂了。”

    元衡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女郎远去的背影,嘱咐道:“天黑之前,我要知道她的名字、年龄、住址,以及家中的全部情况。”

    “是,小的这就去办。”

    *

    崔之锦拉着妹妹,一路落荒而逃,忐忑不安。

    元衡,宗室亲王,天子二弟,母族显赫,故为陆太后所宠。

    魏国开国之初,穆、陆、贺、楼、于、嵇、刘、尉,八大部落立下赫赫战功,是为勋臣八姓。

    元衡生母贺昭仪,便是出身勋臣八姓的贺氏。

    魏国子贵母死的祖制,从杀太子生母变成杀长子生母,就是因为魏国史上一位很传奇的贺夫人。

    贺夫人家世显赫,貌美而丽,深得皇帝宠爱,皇帝爱屋及乌,故而想立贺夫人之子为太子。

    可迫于祖制,贺夫人之子一旦成了太子,贺夫人就要被赐死。

    皇帝舍不得贺夫人,只好将其幽禁别宫,想通过分离来冲淡自己对贺夫人的感情,好狠下心将其赐死。

    哪知这贺夫人也是个狠角色,被幽禁后才看清皇帝的真面目,彻底心灰意冷。

    皇帝无情,也莫怪她不义。

    贺夫人自知必死,不愿坐以待毙,于是传密信给儿子和弟弟来救自己。

    贺夫人之子得信后,救母心切,联手舅舅发动政变,带兵杀入皇宫。

    皇帝以父子情分劝说儿子,许诺他只要贺夫人死了,他们依然是父子,他还是会立他为太子。

    这一切,恰好让被弟弟解救出来的贺夫人听到。

    贺夫人大怒,拔刀向皇帝骂道:“老狗,今日你死,我儿便可为帝,何须做太子?”

    手刃皇帝。

    皇帝驾崩后,贺夫人之子自立为帝,尊贺夫人为太后。

    可惜好景不长,贺夫人母子很快被反击的宗室推翻,双双赐死。

    贺氏之变后,为免皇帝优柔寡断,耽于情爱,导致宫变,魏国皇室才开始默认杀长子生母。

    在儿子刚出生,还没有与母亲建立感情时,便将其母杀害,才能避免儿子成年后与母亲感情深厚,不愿母亲被赐死,发动政变,危及皇帝。

    可是人伦天性,子爱其母有什么错?

    世人都骂贺夫人母子是乱臣贼子,不忠不孝,可重来一世后,崔之锦反倒理解了他们。

    即便败亡,遗臭万年,她也曾斗争过、反抗过,九泉之下也是凛凛有生气的女子。

    总好过陆太后那种利用祖制,迫害着比她弱小的可怜女子,踩在她们的尸骨鲜血上获取名利地位的男人帮凶吧?

    如果她有贺夫人一样的家世背景,她也很想造反,手刃皇帝!

    皇帝,都是天性凉薄,冷血无情,嘴上再爱,行动上也没有想过为爱人废黜这道残酷祖制,没有为爱人违抗天下人的勇气。

    他们都是懦夫。

    归根结底,他们最爱的还是自己。

    崔之锦自嘲一笑。

    即便贺夫人有弑君谋反之过,可贺氏依旧名列勋臣八姓,足见贺氏一族的强大。

    元衡背靠这样的母族,才敢如此猖狂,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他们根本得罪不起。

    *

    姐妹二人匆匆返家,可出门的事还是被父兄发现了。

    见崔月境满身泥污,蓬头垢面,崔协斥骂崔之锦没有照顾好妹妹,辜负了母亲的教导,二叔夫妇的托付,罚她去地藏殿亲人灵前罚跪思过。

    崔之锦认罚。

    天色渐晚,殿中黑漆漆的,地藏菩萨法相庄严,十殿阎王面目狰狞。

    崔之锦跪在佛前叩首后,又对着佛像默默祷告,菩萨既渡她重生,就也保佑她顺利渡过今天的风波吧。

    魏国皇室野蛮无道,她再也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牵扯了。

    天色渐渐暗了……

    就在少女胡思乱想之际,一道雪白清隽的身影再度踏入地藏殿。

    陆怿悄然而至,看着佛前小女郎的背影,脚步一顿,眸色微动了一下。

    崔之锦跪的久了,腿有些酸痛,正揉着自己的腿,察觉一片阴影逼近,有人过来后,立刻又跪直了几分。

    陆怿怔住。

    身后的人影一动不动,崔之锦悄悄转头,沿着那道雪白的衣裾往上看去,和陆怿一瞬对视后,又立刻埋下了头。

    他怎么又来了?

    崔之锦脸上绯红,觉得现在的自己很丢人。

    陆怿神色恢复如常,一如既往的点香祭拜。

    崔之锦看着他供奉的牌位上,写着陆氏沅芷几个字,心想,那应该就是陆怿的妹妹了。

    她询问道:“公子,她就是你的妹妹吗?”

    陆怿没有回答。

    她继续道:“你每天晚上都会来祭拜她吗?”

    陆怿不予回应。

    崔之锦眼眸黯了黯,苦笑道:“抱歉,我原不知你每天都会来此,父亲令我在此罚跪思过,可能要打扰你和妹妹独处了。”

    陆怿事不关己,不以为意,上完香后,从容转身离开。

    独留小女郎落寞跪在佛前。

    走出不远,陆怿又鬼使神差地驻步,目光回看了一眼小女郎的背影。

    ——如果他的妹妹还活着,应该也和她差不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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