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质

    北苑。

    天上一弯弦月,在院中洒下一地寒霜。

    陆怿站在桃花树下,伸手接着纷纷而落的桃花。

    娄安从外归来,坐在院墙上,静静看着这一幕。

    “怪不得我们找不到人,没想到真是被太原王掳走了。”

    陆怿翻过手掌,掌心的桃花纷纷而落,语调低沉,“元衡可真行,越是不让他纠缠,他倒是把人掳走给我较上劲了。”

    “太原王性情逆反,公子又不是不清楚,可此番是魏风存出手救人,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陆怿沉默,在树下静静站着,仰望着天上一弯明月,夜风将落花吹了满身。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院门外传来一声娇柔的凄凉呼唤——

    “公子。”

    娄安从墙上跳下,看着来客,眼神不解,怎么又来了?

    陆怿闻声转身,身上的桃花随着动作,纷纷落在脚下。

    夜色下,小女郎已经褪去胡裙,洗去脂粉,穿着一条简洁的月黄色襦裙,身姿单薄,云鬓如墨,面庞如玉,只是那艳丽的面孔上却是眼眶红润,泪痕斑驳。

    陆怿心中一动,从贼窝里脱身没哭,这会儿子倒是哭上了。

    崔之锦倔强的目光看着他,突然双手贴额,缓缓对他跪了下去,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地,低入尘埃。

    一阵风过,卷起落花,堆积在她的身边。

    陆怿心中震了一瞬,脚步微动,不明所以。

    “公子,请原谅我的无礼,请救救我的兄长。”

    崔之锦掌心触地,弯下了腰,如果她一回来就知道兄长被抓进牢狱,她刚刚不会用那样冷淡的态度对陆怿。

    阿月说他铁石心肠,她来求陆怿救自己的时候,他根本不肯帮忙。

    她也不想求他,不想向仇人之子低头,可她没有办法了,她的兄长被太原王关进了牢里,危在旦夕。

    权贵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头顶,面对权贵的欺压,他们就是这么软弱无力。

    兄长为了救她,折尽尊严,跪在州府门前,被人打的遍体鳞伤,关进了大牢。现在,她也可以为了兄长,放下自尊,跪在陆怿面前求他救救兄长。

    一次不行,就两次,只要他愿意帮忙。

    “我兄长被太原王以诬告亲王之名关进了大牢,如果太原王拒不承认掳走了我,让我兄长坐实诬告之名,他就死定了。”

    陆怿呆呆看着她,心口蓦地被刺痛了一下。

    那一瞬,脑中轰然惊闪过几道熟悉的呼唤。

    ——哥哥,快跑。

    ——求你们不要杀我哥哥。

    崔之锦微直起腰背,哽咽道:“可我确实是被太原王掳走,我兄长也不算诬告。公子,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求您救救我的兄长。”

    陆怿神思恍惚,胸口隐隐抽痛。

    他走近她,仿佛又看到了他的妹妹,她还那么小,遍体鳞伤,蜷缩在地,求刺客不要杀他。

    她抬起了脸,泪流满面。

    那滴泪,划过她的面庞,流进了他的心底。

    芝芝……

    一片阴影笼罩在小女郎头顶,陆怿伸出手,想拂去她头顶的落花。

    崔之锦同时抬头,朦胧的泪眼对上了陆怿微动的棕眸。

    陆怿看到了她的脸,手掌蓦地停在了半空,缓缓收回。

    “起来,回去,你哥哥会平安回来的。”

    *

    魏风存再度出现在洛阳,引起官府警惕,洛州长史连夜调兵,将州府重重保护了起来。

    翌日一早,陆怿亲自来了一趟洛州府。

    房间里,元衡趴在榻上,腰背裸袒,身上几道鞭痕纵横交错,美艳的胡姬们小心侍奉着。

    常吉入内,“殿下,陆侍中来了。”

    元衡眼皮一抬,摆手让胡姬们都退下,随手拿了件胡袍披上,遮住了身上的伤痕。

    片刻后,陆怿走进,抬手掩了掩鼻子,驱散着满室的靡香之味。

    元衡斜睨了他一眼,道:“大表哥,你消息可真快,这就来看我了。”

    “你我兄弟,血脉至亲,听闻你受了伤,我怎会不关心?”

    陆怿语调客气,从容坐在他身边,伸出一只手,修长的五指按上了他的臂膀,“是伤在了哪里?”

    元衡倒吸了一口气,脸色一白,咬牙道:“大表哥,你先放手。”

    “抱歉。”陆怿面色坦然,收回了手,“不小心碰到你的伤了。”

    元衡疼的呲牙咧嘴,脸色黑一阵白一阵,恨声描述着昨夜的战况,那贼子虽然猖狂,可他也痛揍了那贼子一番,没让他讨到便宜。

    陆怿静静听着,不时点头附和,认可他的勇武。

    “那贼子是要抓,不过——”

    陆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冰冷,“要追查贼子的踪迹,就得传崔氏女郎问话,她要是供出是你抢掠民女才遭此难,又要如何发落你?”

    “知法犯法的事,不是绝不会做吗?”

    元衡眼神一动,陆怿此行,果然是为那小女郎而来,能劳动陆怿亲自出面,看来昨夜那小女郎说的话,也未必全然是假。

    他理直气壮道:“我又不缺女人,我抢她干嘛?我就是请她来做客,我什么都没对她做过。”

    陆怿给他投来一个凌厉的眼神。

    元衡被刀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试探道:“大表哥,难不成你还真想娶她为妻?”

    “娶她为妻?”

    陆怿脸色茫然。

    元衡有声有色的转述着,“昨夜她亲口跟我说的,你答应娶她为妻,跟她海誓山盟,私定终生,还把你们的婚事禀奏太后了。”

    陆怿脸色一黑,眉峰抽了一抽。

    “你连姑母的小字都跟她说了,不会是动真格吧?”

    陆怿不解,“小字?”

    元衡眉梢一扬,“她知道姑母小字银环,不是你告诉她,与她互避家讳的话,她怎么会知道?”

    陆怿眼神一动。

    “大表哥,你想清楚了,太后是绝不会答应你娶个卑贱吴女的。”

    元衡半撑起身子,故意调侃道:“穆娑罗为你蹉跎了这么多年,你要是娶个公主也就罢了,可最后却要娶个汉女,还是个南朝来的落魄吴女,你这不是打她的脸,骂她连个吴女都不如吗?”

    陆怿眸色一沉,正色打断他,“你无需替她试探我的态度。”

    元衡干笑了几声。

    “你掳走了崔氏女郎,她哥哥也不算诬告。”陆怿冷漠起身,郑重提醒了他一遍,“放了她哥哥,不准再纠缠她,若再让我逮着……”

    “知道了。”元衡揉了揉耳朵,没好气道:“我会自己滚回京城。”

    陆怿嘴角一抽,转身离去。

    *

    陆怿亲自到牢里带出了崔季琰。

    回去宝光寺的路上,二人互不理睬。

    崔季琰眼神戒备,至今仍然觉得陆怿对妹妹图谋不轨,不怀好意,跟元衡是一路货色。

    儿子回来后,崔家上下如释重负。

    崔季琰看到妹妹安然无恙后,悬在心上的巨石终于落地,兄妹二人抱头痛哭。

    陆怿在一旁跟崔氏父子交谈。

    崔之锦看了陆怿一眼,少女眼眶红润,脸挂泪痕,二人目光交会了一瞬,她便又转过头,哽咽着关心兄长。

    崔季琰伤的不轻,脸色苍白,身子虚弱,还在有气无力地安抚妹妹别怕、别哭。

    陆怿看着这一幕,收回视线,对崔协道:“元衡已跟我保证不会再纠缠女郎,只不过他是太后任命的刺史,刚上任就惹出是非,公然挑衅新律,若是被人弹劾,太后颜面不好看。”

    崔氏父子面色复杂,手脚局促,一时摸不清陆怿的意思。

    陆怿继续道:“可女郎受了惊吓,令郎也受了伤,自然不会让阁下白受这委屈,我会致书太后,向朝廷举荐阁下,以此聊表歉意,希望将此事就此翻过,既往不咎。”

    众人心中如遭雷击,他们初来乍到,没有门路,不想陆怿一句话,就能将他们的名字直达天听!

    崔协受宠若惊,声音都在发颤,“这,实在是多谢公子抬爱。”

    陆怿点点头,又看了崔之锦一眼,礼貌询问崔协,“阁下可否允许我跟女郎说几句话?有些私事,我想单独请教女郎。”

    私,私事?

    崔协心中一咯噔。

    众人面面相觑。

    崔季琰心中一紧,陆怿对妹妹图谋不轨,不能让他们单独相处。

    崔伯玉却另有主意,陆太后临朝称制,陆怿是太后长侄,万一真是他看上了妹妹呢?若能搭上陆氏的关系,他们何愁不能在北朝扎根立足?

    立刻强行拖走愤愤的崔季琰,用眼神示意众人离开。

    院中,很快就只剩下陆怿和小女郎二人。

    二人相对而立,崔之锦擦了擦眼泪,看着光影下的男子,面色平静。

    陆怿微一颔首,嗓音温和,“恕我冒昧,有几句话想单独请问女郎。”

    崔之锦不卑不亢,“公子请问。”

    “昨日你对元衡说的那些话……”

    崔之锦眼神一动,想起昨日自己为了脱身,口不择言的那些胡话,脸上不由一红,神情有些难堪。

    “抱歉,公子,我只是一时情急,不是故意祸害你的名声。”

    “我不是说这些。”

    陆怿摇摇头,面色平静,目光对上小女郎的视线,顷刻锋芒毕现——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母亲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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