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你母亲相逢于乱世，当时我奉旨打压一个村落的匪贼，在追捕余孽时不幸踩进了村民做的陷阱里，被困了两天两夜。当时雨水繁多，我穿衣又单薄，整个身子足足冷了两天，我以为我活不了了，绝望之际时是你母亲救的我，我至今还能记得她那善良纯真的笑容。”

    “后来我提出要带她入京，我原以为她会顾虑会拒绝，可她丝毫没犹豫的跟我走了。她没有家人，是从外地流浪至此，她说她历经四处漂泊，身心早已疲惫，只想寻求片刻安宁，她愿意跟着我走。”

    “我叫她识字持笔，叫她端琴练舞。她的舞姿绝非平俗，甚至比一般的艺女跳的还要好，我问她愿不愿意为我所用，她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他眼里有岁月流动，有美好事物的留影，有那么一丝不经留意的遗憾。

    “这里是我为了纪念你母亲所置，你母亲最爱的便是梨花，她常常在树下跳舞，在落花中惊鸿一瞥。”

    赵昧听得入神，浑然不知对方早已深深的打量着她许久。

    “你很像她，尤其是那双眼睛，清透无杂，半盛清冷又半含炙热，即使她被困于高墙之内，失了自由，她也没有责怪过我半分。”

    他回过头来，眼底微微有些湿润：“你出生至今，想必对你母亲的事知晓甚少吧！如今你想知道什么，朕都告诉你。”

    对于这位一眼没有见过面的母亲，起初她是真的很想了解，幼时她整日缠着教养她的嬷嬷，询问服侍她的婢女，可是她们总是支支吾吾的不敢多言，被她缠得烦了，也就丢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敷衍她。

    她知道，先帝禁止内宫传道母亲的话语，后来渐渐的，她受到的冷言冷语太多了，多到她自顾不暇，也不再会去想着自己那位并不受欢迎的母亲。

    她摇了摇头，现在的她，真的不想去了解从前的事。

    延熙帝看着她，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随后眼底的冷漠破空而出，像一把冰冻三尺的寒霜，冷不丁叫赵昧周身激起一阵寒意。

    “你出去吧！”

    延熙帝这突然转变的冷漠叫赵昧不敢懈怠，可是她仍旧记得自己来见圣上的用意，故而道：“臣有事想找张慎，听说他来圣上这了，臣想…”

    “张慎思亲久重，故而同朕请了旨意，去墓陵为其父扫墓焚香去了。”延熙帝冷冷的声音不掺和一丝情感，听在耳边像冷雨击打在青石上，透彻心凉。

    赵昧心知张慎为人处事，他若是思亲心切，也定会同她告知，万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就走。所谓的扫墓焚香，或怕是另有隐情。

    她垂着头，虽是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感知到对方沉目的凝视，故端手离去。

    “景言，也该是时候要交出你手中的军令了。”

    赵昧的背影僵顿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张慎为何会被深夜叫去宫里。

    她回过身子，正色回道：“臣说过，只要圣上愿意，臣随时可以奉上。”

    延熙帝幽幽道：“景言果真是不叫朕失望，只是朕这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你认为，该由谁来掌管这道军令呢！”

    赵昧的想法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当初掌管护城令的那一刻时，她便同延熙帝表明了最适合的人选应当由前护城将军之子——张慎所掌。而今延熙帝再次询问，何尝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赵昧面色不改，道：“臣意所嘱，应归张慎所掌。”

    “张慎。”延熙帝眼中暗光流动，隐晦难辨。

    “你退下吧！”

    赵昧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抬眼看着这一处石壁相依的深院里，眼底的伤情缓缓而出。

    “她很像你，可她不像朕啊！”

    ——

    和赵昧分开后，林缚先后去了内侍庭和卫林军的属地，打点了几位常见面眼熟的内侍官，从他们口中套出了昨个夜里的一点风雨，他来不及多作停留，立刻去到了宫门处等候。

    今日因圣上未临早朝，宫里大臣们早已陆续出了宫，眼下宫中人烟寥寥，远远的，他就看见了赵昧独身而行的身影。

    “公主。”他几步跑了过去，因为心急的缘故未行敬礼，反而在不经意间看见了对方眼底的落寞失神。

    “公主，是圣上说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赵昧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却半天没有什么反应。

    “公主？”

    “我没事。”赵昧撇开视线，低头理着自己的袖口，深院里湿气太重，她只是待了一会儿，袖口便有些潮。

    那样的坏境下，那两棵梨花木能养活并且茁壮成长，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思索的间隙，林缚等不了片刻，着急道：“公主，宫里真的出事了。”

    赵昧耳廓微动，抬眼看向他：“出了何事？”

    林缚道：“您不是叫我多留意一下宫里吗？我跟您分开后就去了内侍庭打听，才知道前些天消失无踪的范老太在昨天夜里被人发现，送到了圣前，也不知这范老太跟圣上说了什么，惹得圣上大怒，一夜都未曾合眼。而且皇后还找到了范府谋划的罪证，在瑄妃的屋子里找到了临摹刻篆的文书数十张，上面内容同大臣们所收到的丝毫不差，直接坐实了罪行。”

    赵昧不解道：“那件事不是已经定罪于孙衡所为吗？”

    林缚摇了摇头，道：“瑄妃的贴身侍女接下了这个罪名，保全了瑄妃，圣上对此事的态度也并不强烈，反倒是范老太那边，动怒的厉害，圣上已经下旨不允许任何人探视范老太。”

    一位垂危的老人，半生不碰皇家之事，临了儿孙尽散，即便有心挑拨，又能挑起什么风浪来？又有什么事能让圣上如此动怒，甚至软禁了张慎，撤了她手中的军权。

    想到这，他必须如实同林傅道出：“圣上已经收了我手中的护城令了，往后你也无需听我吩咐，新的执掌还未定，等谕旨下来后你便会知道了。”

    林傅虽心有准备，可当面听到时还是震惊不已：“公主，这些事跟您有什么关系，圣上为什么要撤掉您的权，还带走了张慎，圣上他到底想干什么？”

    “圣上有他自己的衡量，林傅，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可随意揣测圣意。”

    林傅垂着眼：“是…”

    赵昧回头看了眼深宫长道，心中滋味难辨，她摸不清自己此刻由心的想法，有难受，有解脱，对于护城令，她从最开始就不愿意接下，可圣有所托，她便不惜一切。

    如今归还了，按理说她应该轻松的，可她从那双精练的眼睛里看到了轻视，如同对待无用的弃子一般，让她仿徨不安。

    她一贯的藏着心事，自然也不会表露出来。更何况有些事是该放在心里，而有些事又是迫在眉睫。

    经晓了宫中的变化，赵昧心里有了预测，总觉得两日后的元宵节一定不会安宁。没了护城军治守，她原先的出城计划便也担上了风险，为此，她重新召集大家在府中商确。

    楼云槐因为刑部一些事情拖住腿脚，赶到公主府时天已经很黑了，他急急忙忙的表明歉意，却没想到还有人比他还晚到。

    “没想到啊！驸马竟然比我还会耽误事？驸马人呢？”他看了一圈，最后逮着林傅索要答案。

    林傅看了一眼面色不太好看的公主，侧过身子小声道：“不知道，半天没影了。”

    “驸马不会是去喝花酒去了吧？青楼找了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

    “哎哎哎、我怎么了？”

    两人掐着嗓子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虽说不大，一个屋子里的人刚好都能听见。晓晓眉头都快拧作成一团，看着公主越来越沉的脸色，只恨手里没有长针，否则真应该给那二人的嘴缝上消停会。

    “咦？你们都在啊！”

    袁戈从廊道而至，刚一只脚迈入门框，一个白晃晃的影子便飞到了他的脚边，伴空而来的还有撒在地上的冰凉茶水。

    落地的瓷杯歪倒在脚边，袁戈以极快的反应躲开了茶水的袭击，动作之快惊住了在场众人。似是自己也察觉了不妥，下一刻便乖乖抬脚踩在一地的水渍上，鞋头被打湿了一小块。

    他弯着腰捡起瓷杯，一脸惊吓：“好险啊！差点就砸到我了，公主，我是哪又惹你不高兴了？”

    赵昧没有搭话，反倒是一旁楼云槐接了话：“驸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能瞒着公主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喝花酒呢！下次去可要记得带上我啊！”

    袁戈知晓楼云槐一贯嘴贫，也懒得理会他，而是拿着瓷杯来到赵昧身旁坐着，语气温柔了许多：“我出去办了点事，耽误了时间，让你等急了，抱歉。”

    赵昧打量着他的神情，语气平淡道：“办的什么事，方便透露吗？”

    袁戈正在思考该如何跟赵昧说清楚来龙去脉，甚至他自己心中都是存疑难辨。

    看出了对方的为难，赵昧也不愿多等，直接说起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