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排练

    翌日清早,卫潇抚着肚皮优哉游哉地赶赴练习室。

    一朝释怀,一夜安眠。晨起没有录制任务,也无需做上镜维护,更能恣肆地破除清规戒律吃个痛快。

    她便早去食堂,把想吃的牛排、意面、果汁都尝了遍。

    体力充沛才能事半功倍!

    她这次给自己找了个像样的借口。

    “大家都到齐了吗?”卫潇点点人数,组员们都已穿着各色的练习服来到教室。

    “那我们就……先看看《寐》的舞蹈MV吧,然后分一下各自担任的唱段。”

    卫潇接过节目组准备好的平板,七个女孩团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寐》的演绎风格是暗黑哥特风。前期精致、美丽、诡异、脆弱,宛如被绑在展馆任人评赏的折翼天使。后期情绪爆发,人格重现,无论其美丽或丑陋,不再做任何粉饰、歇斯底里地表现真实的内心。

    他们以为我们是精神病,但我们只是做自己。

    如果这样的话……卫潇看到开头,便在心里暗暗设计了。

    舞蹈在一开始,是六个女孩簇拥着绑在顶端、面色灰白的少女。

    编舞优雅娇弱,唱腔纯真迷茫,背景伴有少女唱诗班的吟唱。

    第一段副歌,就是初次的挣扎。七个鬼娃娃在控制的颂歌里不由自主的起身,但容色、微动作里,俱是觉醒,俱是不甘。

    第二段主歌开始,便是渐强的抗争。

    以第二段副歌为完成式的标志,舞风一扫颓势,变得凌厉、不顾一切起来,犹如来自地火的魔鬼。

    如果成为自己也是魔鬼,那,魔鬼便魔鬼罢。

    MV播放完毕,众人脸上都是唏嘘之色。

    卫潇问道:“你们之前听过这首歌吗,有没有什么了解?”

    Rudy思索片刻:“好像是一位著名作曲家的关门之作,但这首歌在当时传唱度并不高,恐怕没多少人知道。”

    董婧鸳拍手叫好:“冷门才好!不怕珠玉在前,不好发挥。”

    随玉笙感慨道:“这首歌前后反差很大,届时妆容和服装的前后变化,会是个难题。”

    “妆容嘛……”殷盼思维发散,“我们可以把灰粉藏住,在第二段副歌开始前的空隙抹在脸上。或者本来就画一个乖巧但诡异的病娇妆,甫出现便隐约表现出强烈的不和谐。”

    “有道理。我觉得第二种比较好。”董婧鸳赞同。

    Rudy怯怯地开口:“服装可以选择白色的花边复古长裙,里面穿哥特暗黑系短裙上衣,一扯就变装,很容易的!裙撑也不用特意带了。”

    “好主意。”卫潇眸光历历闪闪,“可以利用第二段桥段和副歌中间的,安插十余秒纯音乐,此刻灯光熄灭,在这阶段完成妆造转换!”

    文柯惊喜地点头:“这不难实现,到时候跟舞美老师交涉好就行了。”

    大家很快达成了共识,都对这场正式表演十分期待。

    “那……咱们分分唱段吧。”李秋怡提议道。

    “其实分配长短这件事,我在选人前就想过。”

    卫潇把自己的想法分享出来,“最重要的,是各司其职,在舞台最大化外,又各显优势。虽然我是中心位,但并不意味着我应该拿最多、最有亮点的唱段。每个人都选到适合、满意的部分,我们的舞台便打好了最牢固的地基。”

    “好!好!队长高风亮节!”

    一团哄笑。卫潇笑晕了,“文柯,你又给我立flag!”

    所以分得意想不到地顺利。

    歌曲的结构是序曲-主歌-导歌-副歌-说唱-导歌-副歌-桥段-副歌-尾奏。最后一段副歌由全员起齐舞合唱。

    卫潇是中心位,除了固定的序曲和结尾结尾镜头,还拿了第一段副歌前两句句、第二段副歌前四句、桥段四句及最后一段副歌后半段中心位。

    文柯和随玉笙高音都不错,一人担任了第一段副歌后段两句。第二段副歌后段,双人二重唱。

    李秋怡和殷盼擅长低音,所以一人一半剩余的主歌和第二段导歌

    董婧鸳,酷帅辣妹,于是拿了第一段导歌四句,第一段副歌中间两句,第二段导歌两句和最后一段副歌齐舞前半段c位。

    念及她初舞台碾压式的表演,卫潇还有点胆战心惊,不知她会否有其他的意见。

    董婧鸳却很爽快地接受了,并且对卫潇的惊诧表示怀疑:“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是那种喧宾夺主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潇尴尬一笑,决定暂且将其抛之脑后。

    Rudy毛遂自荐担任了rap的八句。

    卫潇又建议她伴随纯音尾奏进行演绎。她那样寒气逼人的眼神,不作战火燃烧的硝烟,实在可惜。

    资深唱跳歌手魏森乔曾传授至箴真理,排舞蹈前必须把歌曲唱熟。

    于是七个人在圆桌边团团坐,跟着demo哼哼唧唧。

    “开头这个吟唱很凄凉悲惘啊。”卫潇试着吟唱几声,想到密室里小黑她妈幽怨的泣声,突然被挠夹肢窝似的笑了。

    见大家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卫潇不得不收敛起鹅笑,结巴着问道:“呃……有啥事吗?怎么这么看着我……”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她哼得很难听?

    “呃……并不是。”

    随玉笙见大家不好意思说,索性全吐露出来:“是太好听了。”

    “是啊……虽然很好听,但感觉周身发凉,毛骨悚然,十分悲戚绝望的样子。”李秋怡说。

    “那当然了。”董婧鸳洋洋自得,仿佛被夸的是她,“卫潇可是魏老师让另眼相看谆谆教诲,那唱的,肯定巨好巨牛!”

    ……董婧鸳你的脑子不会真的是空集吧!

    卫潇气得在背上轻轻呼了她一巴掌:“你还好意思说!”

    大家各自在角落里练唱半晌,决定跟伴奏合一合。

    卫潇发挥得相当好。吟唱部分迷茫空灵,第一段副歌凄婉忧伤,第二段副歌彻底摧毁峭似山鬼,合唱时怒火、仇怨与恣肆堪凌绝顶,结尾阴冷嚣张若反抗成王。

    状态和领悟力很好,领会的技巧也确实为轻声舒缓部分增色,既稳健又缥缈。

    组员们在演唱水平上不负众望,只是处理个别情绪时没有到位。

    卫潇便义气地出手。

    “秋怡殷盼,这边情绪再压抑一些。”

    “董婧鸳,唱的时候尾巴能不能不要翘到天上去?你是黑化,不是变身迪迦!”

    “玉笙和文柯迂回的拉一拉,对!”

    “Rudy,心里悲伤,嘴里开炮,我嘟嘟嘟嘟嘟连珠炮!”

    随玉笙叹息:“完了,中心位被逼疯了。”

    一天就这么从容的过去了。

    大家一起合到晚上九点,面色疲倦,但依然卖力而高质地完成了最后一遍。

    从前面缥缈绝望,到后面的狰狞展放,壮烈的浴火之章一气呵成。

    止息,余韵不绝如缕,大家的眼眸中犹带怨气和无谓。

    她的小组真是太好了!

    “收工!”卫潇已经大汗淋漓,“辛苦了!我们真的很棒!”

    大家互道晚安,先后离开了教室。

    卫潇留在这里收拾东西,董婧鸳却非赖着不走,“我跟你一块回去。”

    ……你心里打了什么小算盘?

    卫潇疑惑,暗暗腹诽。

    一切复位。

    关灯锁门,两人走在通明的长廊上。

    原来她们还不是最晚的。附近齐郝、朱古力和丁嘉她们组都还在彻夜的练习。

    卫潇从门缝偷偷露出一只眼去,看到了斜倚在地上饮水修整的丁嘉。

    “怎么样啊?”卫潇冲着丁嘉打招呼。

    丁嘉本一脸倦容,看到她眸光一闪。

    她小跑过来道:“还不错,就是舞蹈不简单。我这身体都快散架了。”

    “我们练习了一天唱歌,喉咙有点不太得劲了,我回去吃点咽喉片。加油哦,金发女郎。”

    “好嘞。”丁嘉向她们挥手后退,蓦地目光又很疑惑地,在她和董婧鸳之间逡巡打量。

    “看来她不信咱俩化干戈为玉帛。”董婧鸳不服气地哼声。

    卫潇:“我才没和你有干戈,我一直被单方面开火。”

    面前一个女孩看到她们,忽然笑意盈盈地走来。

    她长得娇软柔弱,圆亮的眼眸却带着些阴狠地盯着董婧鸳。

    这是……

    好熟悉的一张面孔。

    卫潇又看董婧鸳,惊觉她的俏面已然染红。

    再回头看,那个女孩眼里的挑衅之意满盈。

    她皮笑肉不笑道:“哦,婧鸳,没想到你还能跟卫潇成为朋友呢。恭喜你啊。”

    卫潇听完这段话,瞳孔一震,灵台渐渐清明。

    她是——

    王枝。

    董婧鸳嘴唇翕动。

    卫潇疑窦丛生。

    原本她坚信,董婧鸳的初舞台碾压式表演,是出于其衬托目的。

    但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又感觉有什么隐情,在渐渐浮出水面。

    卫潇按住董婧鸳有些绷紧的身躯,望着王枝,笑得云淡风轻:“她当然可以有朋友。有实力的人,值得一份尊重。”

    “你!”王枝小鹿般的眼睛含着怒意望她。

    她望了许久,突然歪着嘴角轻轻笑了,“卫潇,你难道忘了她做了什么吗。初舞台靠碾压我展示自己,被你和丁嘉battle下去后把你们当假想敌,嫉妒得无法入睡。即便这样,你也要为她说话吗?”

    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个女孩的甜美出类拔萃,其虚伪与恶意却远胜常人。

    董婧鸳的手臂堪堪就要扬起。

    卫潇再次按捺。

    她不慌不忙地迎上王枝狠戾的眼神。

    “金玉其外的人说这话,仿佛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呢。无论如何,多谢关心。”

    卫潇拉住看愣了的董婧鸳,径直绕过面色铁青的王枝,阔步离去。

    “你可太会打嘴炮了!”

    董婧鸳眉飞色舞。

    “那人总是借机对阴阳怪气,我不善言辞,经常被她奚落得无反手之力,今天真是解气。”

    卫潇拉住她,面色十分严肃。

    “我问你,你们的初舞台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可以路见不平,但不能助人不清。

    在最近几次的相处中,她隐隐看到了端倪,看到并不十分出入的两种表面真实。

    她想从她口中得到真相。

    董婧鸳神色有些低迷,“边走边说吧。”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长廊。

    夜已深,倦鸟归巢,不倦的在练习室。

    长廊空无一人,唯余明月高悬,窸窣虫鸣。

    两人心事重重,慢慢地踱步着。

    “我跟她其实一点都不熟。”

    董婧鸳小声道,“我们其实是在来的车上认识的,我张扬,太爱显摆,说漏了嘴,她便称自己也是实力强劲,希望在初舞台和我一起表演。我其实想表演单人舞台的,但架不住她软磨硬泡,只好同意了。”

    “后来排练的时候才发现,她实力……完全跟强劲不搭边,倒着还差不多。我选的曲目,她常常是看到一半就抱怨着放弃,《precious》也为她降调、改了很多动作。末了她破罐子破摔,排练也不来了。反正单人评级,我只做好自己算了。”

    “在现场,她发挥得还没之前一半好。拉低舞台水准也罢,她下了场,逢人就说,我为了衬托自己选她做队友。”

    董婧鸳越说越恼:“谁不愿意强强组队,至于找个实力不如自己的人衬托么,我哪有那么没骨气。她反而狡辩道,她自知实力不高,评级又以个人为单位,怎么会主动和我组队自取其辱。”

    “她是个会掌舵的好手,成功地模糊了所有人。导师、学员乃至场外的观众,都认为我是利用同伴的无义之人。我虽然主题曲考核进了A班,但我的排名只有四十几位,风评算是毁于一旦了!”

    她眼眶微红,又倔强地用衣袖擦干,“我就不信,我一定会磕在这儿不成!”

    卫潇若有所思,玩味一笑。

    “若你真的认为包揽风头远重于整体舞台效果,不会对唱段分配毫无疑义。”

    “原来你当时看我是在担心这个!”董婧鸳气得笑出来泪花,“我哪敢,我还嫌自己的支持度不够低吗。”

    卫潇仿佛突然就释怀了。

    董婧鸳看着她,心虚地吞吞吐吐道:“你……你不问我私下说你的事吗?”

    卫潇奇道:“这有什么好问的?”

    她扳着指头数道:“不就是battle后不服气,见我被魏老师夸了不痛快……”

    “打住打住!”

    董婧鸳自己也有些赧然,她沉默良久,说道:“抱歉,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卫潇唬了一跳。

    董婧鸳却丝毫没注意到她的举动,只惆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脾气爆、善妒,害怕看到别人的优秀。其实狭隘并不能让我好过,反而越让我身陷囹圄,越让我找不到出路。”

    董婧鸳仿佛魂也彷徨着,却在望向她时找到了栖身之所,“你并不生气,也依然选择我进入公演小组。”

    “也许,像你这么做,才能释怀。”

    卫潇望着她,露出妩媚的骂人意态。

    “选你不是因为你实力出众吗,再者说,我什么时候不生气了?”

    “你……”董婧鸳舌挢不下地指着她。

    “我……”卫潇学她的表情,张眉努眼,伸手指着她。

    两个女孩“对峙”半晌,终于忍不住弯腰笑了。

    性格使然,她们也许不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但是这样的结局也很好了吧。

    不争不怨,谈笑风生。

    此后的合作,更将顺通无阻。

    芸芸众生,谁无嫉妒之心。

    但……伤害是真实产生了的。

    扪心自问,仿佛现在,也做不到完全不介怀。

    但浮云会更迭。

    让心里的芥蒂与隔阂,随着时间,渐渐解开,渐渐淡忘。

    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卫潇浸在如水的月光中,宁静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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