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

    回到宿舍,启动手机。

    有一条未读信息。

    “今天拍摄了杂志,虽然是狷介的风格,但还是顺利地完成了。”

    她展颜,素手抚上按键。

    几日以来,她的打字功力已略有长进。

    “做团体并非如我所想的那般容易。但我很开怀,我作出了妥当的抉择。”

    第一天已把唱歌部分练得熟稔,第二日便可以排练舞蹈了。

    分配虽然分得好,改编头痛少不了。

    原版编舞里的分配极不均匀。

    既然溯源做了改动,后面的走位也要打乱重来。

    卫潇她们毕竟不是专业的,便请来了舞蹈老师和编舞老师一起讨论,商量着怎么改好。

    舞蹈强度不大,动作也更偏美观型。

    完成舞台设和走位的设计后,卫潇便较为顺利地开展起练习来。

    这种“较为顺利顺利”,大概只限于卫潇、董婧鸳和随玉笙。那四位偏声乐选手和说唱的组员,可能就有些焦头烂额。

    不仅要记动作,还要如泥鳅般游走着走位,一个不小心就要上演交换舞伴式的探戈,甚至偶尔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轰然倒塌、一败涂地。

    “真的不是很好记啊。”

    卫潇还没尝试过大型群体舞蹈,仿佛在走八卦蜉蝣阵。

    突然油然而生一种世外武林高手的自信心是怎么回事!

    舞蹈动作跟曲风一致。前期缥缈绝望,七个优雅华丽的玩偶被操纵着袅袅曼舞,重在轻盈;后期阴冷狂放,七个玩偶决意撕掉面具,于恨怨交加中饱展不羁本色,重在有力。

    也许动作略微繁琐,后期吃力较大。但总好过HIPHOP等编舞,不然极有可能练上一个月也找不到那种如弹簧般轻盈跳跃的感觉。

    最后一段合唱副歌是合唱合舞部分,由善舞的董婧鸳及卫潇分别承担前后半段中心位。

    这块动作爆发点多、快而密集,不太好掌控。所以基本保持卫潇、董婧鸳和随玉笙在中间吸引视觉、营造效果,其他的学员分散两侧,只要动作不出错就可以。

    三人动作记得快,走位精准,基本可以跟着舞蹈老师的前排示范,沿着舞蹈顺下来。但其他四位学员推进得就没有这么快了。频频卡段,甚至会有懵在原地的情况。

    其实不过一上午,能基本记下动作就已很好,两天内是可以练熟的。

    “要不我们单练吧。”随玉笙说。

    卫潇思忖:“行。但是中午了,总不好空着肚子。”

    董婧鸳果断说:“我去带饭,你们两个先辛苦着,回来再分给我一位学员就行。”

    随玉笙:“好。卫潇,咱俩怎么分工?”

    卫潇看了眼那四个仍在辛苦练动作的组员。

    刚才她就看到了,Rudy作为舞蹈基础最不好的学员,身体略不协调,完成动作时,即便正确也有僵硬之感。

    “我去帮Rudy和文柯吧。”

    随玉笙自然接上:“那秋怡和殷盼就交给我吧。等婧鸳回来再说。”

    卫潇将Rudy和文柯拉到练习室一个边角的空地上,看着她们,悄悄地问:“你们的动作记住了吗?”

    她们点头又摇头。

    文柯:“动作勉强可以记住,但没做到位,跟着节奏比较难衔接起来。”

    Rudy小声附和着。

    卫潇明白问题所在:“那我先帮你们将动作做到位,下午再各自练习,增加熟练度吧。”

    两人点头。

    文柯很有舞蹈天赋,律动也好,微微点拨顺完一遍就掌握了。

    等董婧鸳回来,大家用餐休息后,文柯展开个人练习,随玉笙将殷盼交给董婧鸳,卫潇则开始一心一意地啃Rudy这块硬骨头。

    Rudy肢体协调不够好,即便动作到了位,看起来依然有种很散的感觉。

    卫潇呕心沥血指点一个中午,也不见她有什么起色。

    下午大家分别练习动作,晚上集体学习走位。第二天上午后又略加个人练习,均是已渐渐熟稔,晚上可以开始和乐练习了。

    但Rudy是个例外。

    她舞蹈基础不够好。也许她实在太紧张,也实在太渴慕掌握。记住走位、记住动作、动作到位,这些暗示在她逐渐仓促零碎的脚步里渐渐慌神。

    数不清第几次发生意外。在舞蹈排练中,她再次撞飞了随玉笙。

    “啊……”这是个不小的力度。随玉笙本在单脚佻立,经这一撞堪堪站不稳,摔在地上,膝盖吃痛。

    大家连忙停下来关心、查看伤势,还好穿着练功服,并没有磕破,只是微微有些发青。

    “对不起……”Rudy惊惶地道歉,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眼底那分自馁与内疚之感更深了几分。

    “没事,不严重。”随玉笙很灿烂地望着她,打趣道,“就是可能表演那天得抹点遮瑕了。”

    Rudy勉强应附地笑了一下,面色上却感觉更灰败了。

    本来频频出错,已经费心劳神;此事一出,大家都没了训练的热情,便如草草了事一般敷衍着。

    卫潇心知肚明,思忖片刻,便向大家提议道:“今天练了一天的舞,大家都辛苦了。今天训练量过大,不如早些回去做些修整,也许过一晚上就能驾轻就熟了呢。”

    大家求之不得,善意地一笑,带好东西,便前后离开了。

    董婧鸳知道她内心所想和意图,在走之前悄悄将她扯到一边说:“你也能看出来,今晚排练效果不佳,大家情绪都不太高涨。只有明后两天的练习时间了,明天是一定要流畅地合舞的。如果实在难以化解,只有弃车保帅,先掌握舞台框架。”

    “……”卫潇垂眸,有些低迷。

    去隔壁与丁嘉嬉笑着用了晚餐,卫潇很快又回到练习室。

    如她所料,Rudy未曾离开,正对着镜子刻苦地研习每个动作的发力点。

    但不遂人愿,她百般尝试,那种理想的展现并未体现在她的身上。她有些颓靡地坐在地上。

    “这个动作并非两臂的扭动,应该用胸部发力转动,从而带动手臂。”

    卫潇缓缓走上前,对着镜子慢速地做了一遍,又伴着拍子为她分解动作,进行演示。

    “卫潇!”Rudy闻声望去,眸光一亮,展眉一笑。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休息啊。”卫潇明知故问。

    “这个夜晚的进度是被我拖累的,我怎么能回去呢。”Rudy冰雪聪明,眸里带着些了然的感谢看着她。

    卫潇莞尔,温雅地一把将她拉起:“根据我刚才做的,起来试试。”

    Rudy阖目,深吸一口气,聚精会神地根据卫潇的示范尝试扭动身体。

    “还不错,但力度略小。不如,你想象自己在用肩胸为笔,画个无穷符号。”

    这是个生动的法子。Rudy照做,竟福至心灵般领悟,顺利地完成胸部发力。虽然动作,但精髓已经掌握,后续只需多次练习。

    “很好,就是这样。”

    卫潇巧笑倩兮,便领着她细细地开始捋后面的舞步。

    起初进展还算顺利。

    可是到后面,她开始出现差错,此时自卑和内疚转化为十二万分的焦虑,使得她状态急转直下,情绪也愈发地临近失控的边缘。

    到了副歌一处关窍,卫潇多次示范,她也不能领悟。

    卫潇依然耐心且温和:“再看一次我的动作,先肩胸发力,带动身体向左扭,仿佛肋骨末端从左边被拽过去一样。再如同做显微镜涂片般,先是腰跟着牵过去,胯再像突然被朋友拉走的孩子一样被动地落过去。最后半拍时头部迅速打到左边去,一二三,四嗒——”

    突然身后就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她心下一凉,转头回望,只见Rudy已撑不住心理压力,涕泗横流。

    “我做不好了,卫潇,你已经为我付出够多了……对不起,是我耽误了你们的进度。”

    “如果我明早还无法顺利地合舞,我……愿意退出第一次公演。”

    卫潇心底若晴明白日忽而平地惊雷。

    怎么会这样……最初,不是向着好的态势发展吗?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抛开这些疑窦杂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松懈。

    不能放任自己的队友……在负面情绪的导向下,不清醒地放弃有利于自己的机会。

    她走过去,用纸巾轻轻沾去Rudy面上的珍珠。

    “怎么会这么想,你是我眼里,最适合《寐》的人。如果没有你的演绎,我们的舞台不会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Rudy扣住她的手腕,轻轻地摩挲。她脆弱地摇头:“谢谢你,你是我来这里后,对我最好的人。但是我坚持不下去了。同样的,我感激你,所以不能让你跟我一起痛苦。”

    和风细雨并不奏效。

    她现在压力过大,一时情绪崩溃,犹如受惊的鸟儿,急促地想回到温暖的巢。

    得让她面对。

    卫潇硬下心肠,有些用力地将她拉扯,使她不得不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卫潇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如果你认为,这场节目只是一个随时可以中止的游戏,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Rudy仓惶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投递简历,被层层筛选。远离亲朋好友,只身来到目生之地;起早贪黑地练习歌舞;进行无休无止的残酷排位;面对镜头的窥视,不得不强颜欢笑,隐藏自己;与众多选手展开无声的竞争,迎接或好感或恶意的对待。”

    “这样艰苦的环境,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不得不孤注一掷了。

    “如果你真的无所谓,为什么会因为做不好而情绪一落千丈,甚至到了能左右你躯体的程度?”

    “难道你心里……没有那份不被理解的执念吗?”

    凿凿言绝。

    顷刻间,她愣怔地望着卫潇。水润未消,泪痕斑驳,峭似山鬼。

    她缓缓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的漆黑。

    凄冷的月光淌在那张苍白的面上,慢慢圆成了一面镜子。

    “我的执念?”

    她问。

    “我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她仿佛在镜子里,照出了真正的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苟言笑有了个别称。它叫,没有心。”

    那双瞳里的脆弱和娇羞,渐渐地散了。

    一身孤傲伫立的,是真正的寒意。

    “没有人看到它的刺,却仿若被扎过一般地四散。没有人相信它很温热,当它试着释放出暖意时,却在口诛笔伐中被迫逃离。”

    “它只能呆在暗无天日的角落了。它有些伤感地想。”

    “从此,它只能披着乖巧的外衣出去,用虚伪的自己,得到它想要的真实的‘爱’。而它本身,只有与影子互相垂怜。”

    卫潇倏地眼眶泛红。

    “它以为它情愿这样度过此生。但……它无法再忍受了。”

    “它想告诉全世界,也想告诉自己——它想为自己而活。”

    Rudy回眸,沉静而懊悔地望着她。

    “也许乖巧的外衣披久了,便也有一部分融进肌骨里了。我本是反叛者,却被规训得服从,下意识地显露出软弱的样子。”

    卫潇在选人时第一眼见到她,便从她温和敏感的面孔上,看到了那双森冷凛冽的眸。

    也许她现在还在披着乖巧的外衣。

    也许……她习惯了。

    习惯了……用乖巧的外衣,保护自己。

    “面具戴久了,摘下来见到人,还是会下意识去找它遮面。”

    卫潇澹澹一笑。

    “无须急着把它剔除。自有过程,也要经历这过程。”

    Rudy朝她下意识地回眸一笑,随即又有些荒唐地摊了摊手:“是啊,我得接受这过程。”

    “我已经走到这里了。”

    她歪着头沉思。

    “但我,还没有让别人,知道真正的我。”

    她在F级,在下一次,即将被淘汰的等级。

    错过了这次,下一次在何时。

    下一次……她还能有挣脱外衣的决心吗。

    卫潇想,她其实很明白。

    “别去想脱掉外衣,去想感受外衣。外衣,是保护真实的你。”

    她闻言沉思。

    “每当你感受到这件外衣,你就会意想到真正的自己。”

    良久沉默。

    Rudy这次是真的笑了。

    她的面容,如果不矫饰一番,几乎相看的人,都会认为这虽美丽,但却绝望茫然。

    她的笑,没有刻意蒙眬双眼,没有有心弯起唇角,没有专门挑高眉毛。自然了,这也不是个甜美的笑。

    而却,是个真实的笑。

    “我感受了我的外衣。我还告诉它,我有一份执念,我得去面对。”

    “我不会再说放弃了。”

    她认真地望着卫潇。

    “再难,我也不想先败给自己。”

    那根苦苦支撑着卫潇强装冷漠的弦终于瓦解。

    卫潇忍不住落下一串泪来,上前轻轻拥抱她:“对不起,我说了这样的话,我并不是想伤害你的。”

    是温热吗?

    “它”好像,察觉到了。

    Rudy怔怔伫立,随即,缓缓地,抬起手。

    她环住了卫潇。

    眼前突然也变得汹涌。

    “我差点就被自己的虚伪击溃了……谢谢你,潇潇。”

    “那……不客气?”卫潇擦了擦泪,调侃道。

    “那……真是非常感谢。”Rudy又故作乖巧礼貌道。

    两人破涕为笑。

    卫潇看了看表:“时间还好,我再引你把剩下的舞蹈细节扒完。这样你自己再练习、把走位背记。应当会迎刃而解。”

    Rudy的眼底,是从未显露过的专注与野心。

    “放心吧。”

    回到宿舍,夜深人静。

    途径丁嘉,又温柔地望着安眠的她一笑。

    她蹑手蹑脚拿起手机,走到有滑动门相隔的小窗台上。

    软键轻轻地敲击着。

    发送。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她起身,轻步回床,钻进去,把头埋在被窝里蹭了蹭,酣然地闭上双眼。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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