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随千帆

    晚间组队练习就开始了。

    其他组的欢声,隔着练习室都能微弱地传来,无需多猜便能想到的顺畅。

    而这边,卫潇一伙人在地上围坐,大眼瞪小眼。

    不行啊,卫潇,你得嗨翻全场啊!

    “大家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韩瑞秋揣手:“别看我,我什么都不会。”

    卫潇下巴脱臼。

    白天到底是谁在言之凿凿地抨击高位不选创作组的学员啊!

    韩瑞秋摊手:“别看我,不会也选,因此我才无比骄傲!”

    创作组每组人数上限为五人。除卫潇和韩瑞秋之外,另三名成员分别是谈浅、胡菁和刘思宁。

    人数上限这样低,据说还有渊源。

    相传上届《少年之时》第二次公演,各公演小组人数均分。创作组因为人员较多,学员间产生较大分歧,差点演变成割据混战的局面影响节目进程。

    这也是节目组的一大遗憾。诸位身心俱疲,这一届可不愿重蹈覆辙,便把创作组人数设置在可控范围内,精简再精简,少给他们来春秋争霸那筐子事。

    两个创作组总人数只有十,自愿加入的人寥寥无几,大多都是运气不佳,因标签冲突无法选择而被调剂过来。

    选曲规则中,位次高的学员可以优先选择;位次低的学员在与所有曲目标签冲突的时候,可以选择冲突最少的曲目。而位次不上不下的学员,在标签冲突而创作组未满之时,只能被迫加入创作组。

    除了卫潇和韩瑞秋外的那三名组员,便是这样的情况。

    卫潇又转头看了看其他三人。

    她们显然还没从变故中缓过神来,一派颓唐。浑身上下的力气大概只够支撑她们坐在原地,自然也是摆手示意。

    忆起初次见面时她们愁云惨淡的萎靡样子,卫潇便气得想对节目组重拳出击。

    你们设计恶作剧那么在行,设计赛制的时候怎么不多考量考量!

    她真的害怕学员们没有积极性,为她们、也为自己担心。

    大家状态不佳。

    既然聚在这里也只是无声闲坐,卫潇索性提前解散了当日的练习活动。也许灵感能休憩的片刻中杳然而生呢。

    其他人求之不得,便如鸟兽般散了。

    卫潇依然留在练习室内。

    创作这样私人又投入的事,她并不希望被摄像环境干扰。

    她将她将摄像录音设备全部关闭后,绞尽脑汁地记录着乍现的灵光,另一只手悬垂着打着节拍。

    半个小时过去,脑中还是乱糟糟的,这些乱记一通的简谱都是扶不起的阿斗。

    “啊——”

    卫潇绝望地以头抢地。

    “这样可得不到灵感,倒是可能得到脑震荡。”

    门悄然被打开,一抹圣光仿佛从缝隙中缓缓而生。

    那颗脑袋探了出来——正是卫潇白天钦定的捋乱麻小行家!

    您就是天使吧!卫潇双眼发亮。

    陆启尧的目光很疑惑地在房间内逡巡:“怎么只有你在这里,其他组员呢?”

    “大家都没有头绪,独处一会,也许会有灵感。”

    她恭敬地给陆启尧递上她的简谱本:“我感到非常挫败,请您提议!要嘲讽赶紧嘲讽,但求速死!”

    预料中劈头盖脸的嘲笑并未来临。

    她内心挣扎着微微侧头。

    陆启尧正拿着她的简谱本勾勾画画,晕黄的灯光勾勒出男子专注而俊朗的轮廓。

    笔下窸窣,卫潇不禁凑过脑袋去看。

    一声低笑。

    陆启尧看了一眼关闭的监控,感到好笑:“在私人的环境里创作,确实有所领悟。而且很好,我也不想被他们拍到。”

    他将简谱本完璧归赵:“虽然有些凌乱,但滤出碎星几点,以心事连缀,有时会让你意想不到。”

    卫潇接过细看,陆启尧已经在她一片狼藉的音符中勾勾画画,拣出最为精简深刻的细小片段,在下方空白处重新组合出了一段新的旋律,犹如暗夜里的萤火微光。

    她轻轻哼唱,不觉含笑。

    陆启尧眸光一闪,也只在一旁静静地倾听。

    卫潇侧过脸,朝他扬起弧线柔美的眉:“精华尽付于此,将微末重塑成精华的能力,很让人惊赞。似乎吟唱着这段旋律,也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

    陆启尧深深地注视着她:“音乐是有生命的,它会很高兴能遇到你。”

    谈到音乐创作的时候,他真的十分认真。

    卫潇愣了一瞬,低头轻抚着微凉的指尖,忽然一笑:“没想到,私下的你跟节目中这样不同。”

    “哦?”陆启尧挑眉,“哪里不一样?”

    “明知故问?”

    “只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难得能听到你夸我。”

    好像,的确如此。

    他是飞鸽,她是旅人,两条不相关的线因焉逢产生了交点。

    他们互相戏谑,碰撞对垒的时刻居多。

    虽然偶尔会发恼,但他的话,也曾多次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驱散她心底的不安。

    除了丁嘉,若说节目里最信任的人,便也就是他了吧。

    不知道他从焉逢那里了解到她多少,也许并没有多少了解。

    她觉得,他能从她眼底洞悉一切。

    不止于此。

    于外象上,他不会试探,不会追问,不会埋怨。

    愿意说,他便是倾听者。不愿意讲述,他亦无波无澜地立在一旁。

    从当下开始,从此刻的每一步开始,都由她舒适地掌握主动权。

    他亦从未吝惜过对她的欣赏。

    在初舞台,他便明白她的自主之心。第一次公演之时,亦理解她的回避与坚持。

    相比较而言,她对这份懂得的回应,便太微不足道了。

    “陆启尧。”

    “干什么喊我大名?”陆启尧差点没跳起来。

    “你是我见过,非常立体的人。”

    陆启尧沉默一瞬:“别自谦,我相信你也不是活在平面世界的人。”

    “每个人都是多面的,但你是一枚柔和又有着棱角的玉骰。”

    “在不同境地不同抛掷的过程中,都在展示你不同的一面。最初的你是欠扁的;后来的你是有思想的;慢慢熟悉后,你是潇洒蕴着一分细致的。今日的你,更用情感架构了另一个音乐世界。”

    她笑着望着他。

    “也许你不是个六面骰,也许会有更多面……我会很期待看到你更多不同的一面。”

    “言之有物,比你哥有水准。”

    陆启尧瞠目结舌,眼中罕见地多了几分认真的笑意:“我会记得的。”

    “还有,谢谢你帮我处理电话的事。”

    卫潇垂眸,神色复杂,但并没有对原洛的信息多加提及:“对方是我的故交,也是圈内的人。焉逢要是知道了原委,不一定怎么说我呢。”

    上次视频通话提到原洛,焉逢便冷了神色。要是知道,她与原洛短信联系了这样久,还将原洛当成他……真不知会怎样。

    看着卫潇垂头丧气的模样,陆启尧轻笑起来。

    “昨天,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焉逢。”

    卫潇愕然地望着他。

    陆启尧轻笑:“说不定没有他的参与,这件事会解决的更靠谱呢。”

    他明白她,不想为家人增添了担忧,也不想身上多了限制。

    卫潇心底感念,冲他一笑:“与你接触,真的很安心。”

    “我知道焉逢是关心我的。只是有些事情,尚没有定论,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还是挺棘手的。”

    “他确实很关心你。也许你们会有时机好好谈一谈的。”

    陆启尧从她手中拿过简谱本:“确定好创作的基调了吗?”

    卫潇一怔。

    她摇头:“目前还没有头绪,但大方向不会是常规风格。考虑到舞台呈现效果,也不会将难度设置得太高。”

    说罢,纤长的睫毛一颤,低回遮住了天上月。

    “你昨天跟我说,我虽然排名下降,但新增的关注度并不少。这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先前我与大家说过几番话,也不准备反悔。现在我需要的,是一个与从前不一样的我。不是酷帅,不是初恋,不是暗黑。是观众与从未谋面,却真实的我。”

    酷帅是拿手风格,暗黑已挑战过,浪漫甜美等风格她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触碰。

    旋律与念头迟迟杂乱,大概也是因为心里没有确凿的答案,却又不愿将就吧。

    陆启尧支颐沉吟。

    “有没有考虑过古风?”

    卫潇一愣。

    她年少时,常常耽书,曾深深地沉醉于诗词歌赋。

    只是后来,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又更加不由自主,形销骨立,倒是很久不曾拿起了。

    伊人青烟翠雾,俶尔远望,亦有九万里吹取之心。

    而且,节目行至目前尚未出现古风舞台,是崭新的尝试机会。

    舟动萍开。女子眼里忽现一线曦光,恍若将整个练习室点亮为一片白昼。

    陆启尧注视着她。

    “我有想法了!我得回去好好盘算盘算!”

    皮下流窜着滚烫的血液。

    卫潇忙不迭起身,收拾好东西走到门边。

    然后,她转身,看着灯下陆启尧模糊的身影。

    他一笑。

    “明天见,卫潇。”

    心头那两三朵娉婷越发清晰。

    万念待发。卫潇再不犹豫,跌跌撞撞地奔向天台。

    时维仲夏,淡月微云,芦苇离离。

    虽然天台已然不是安全之所,但依旧清淡渺远。

    而且,在她知道短信人的身份后,就再也没与他联系了。

    她不顾地上积尘,席地而坐,展开笔记本,执笔踌躇。

    微光下的身影如红莲映水。

    古风……她用笔撑着下颌沉思。

    第一步便是选材。

    江南烟雨?似乎已是提到古风出现的第一印象,惊艳感不足。

    婉媚之风和平铺直叙的愁苦也不适合。此刻正处于个人形象于混沌中重立之时,婉媚自然不妥。悲伤基调的舞台不宜连续,第一次公演她已经尝试。

    那么,对于创作而言,最适合的就是从古典名篇华章中挑选,既有一定的名声,又可以参照原作进行作词、作曲、斟酌剧情与立意。

    确实是可行的法子。可挑选名篇也需思忖。选择流传度广的,早有珠玉在前,难免被比较高低;中心主旨太明确的也不适合,不然做发散性联想时,恐怕有唐突之意。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她甫闭上眼睛沉思,便想到了这一句。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句逸尘之词。

    从前孤立无援的她,认为隐世的确是件妙事。

    神话仙境一直被众人遥遥寄予感思,这般题材自带缥缈之意,或许可以让观众感到惊喜。

    便选用《洛神赋》。

    《洛神赋》为魏晋时期曹植的经典浪漫主义词赋。作者以“君王”自代。全篇讲述了君王东归途中邂逅洛水之神宓妃,观其仙姿佚貌、绰约言举,并与她互生情愫,可憾人身道殊,诀别后,洛神与诸神皆杳然无踪,君王追寻不得,怅然若失的故事。

    单单演绎擦肩一情的始末,也只徒留哀婉。但词赋虽以作者与洛神的擦肩一情为主线,其创作动机仍是众说纷纭,这便有了别出新裁而不失根骨的契机。

    追忆亡妻也罢,寄予理想也罢,她却在心底,就着故事回味悠长的结尾,生出了另一种思绪。

    ——释怀。

    文章最后,描写君王到“足往神留”“顾望怀愁”“怅盘桓而不能去”后,便就此搁笔。

    但——并不意味着,他将就此消沉。

    他依旧,

    “归乎东路。”

    卫潇的眸里忽而闪络着一脉寒露凝光。

    洛神“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亦是心意深许。

    无奈人神殊途,“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诀别后,她虽身潜处于太阴,掩涕长寄君王,却仍于洛水履司水之责。

    而君王亦是如此。“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寻而不见,无可奈何,伤神至极,思绵而耿怀。但他最后,仍是乘驾而归乎东路。

    沉溺于过往,足以为真情相证吗?

    或许。

    但太单薄。

    生不逢时,并非当下的羁语。

    结了絮果,亦非结局。

    情深不寿,正因情不是耳鬓厮磨,不是朝暮厮守。

    “情”字难解。

    然人生之水始终向前。

    萍水自有遇,往后随千帆。

    他们曾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有短暂交会时的光亮,却各有方向。

    也许某天还会相见,也许已是永绝。但那已不是最重要的。

    我会记得你,但总会坚持我的方向。

    人生,才是这份爱的意义。

    这也是她的箴言。

    丁嘉的话在耳边回响。

    “那么,他仅仅是那个让你意识到执念的人,还是不止于此?”

    “如果没有他,你还有勇气主导自己的人生吗?如果你本来就能主导自己的人生,你还会喜欢他吗?”

    她不必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因为人生没有假设。

    现在的她喜欢他,现在的她更有勇气主导自己的人生。

    无论以后会有转折,还是从此擦肩而过。

    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她现在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原洛。

    谢谢与你相见。

    也谢谢,变得更好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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