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是睡了一觉，一睁眼就在大街上了？”

    见到陆清和后，他连夜开车带她离开了。把她带着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

    朴素的客厅里，男人给自己泡了杯茶，询问她的意见后，给她倒了杯肥宅快乐水。

    温良娣有些紧张。

    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熟人，赶紧编造了一个借口，说自己死的时候好像被一道光包围了，然后莫名其妙的就醒来了，一醒来已经是十一年后了。

    她悄悄的打量着喝茶的陆清和，陆清和已经不是印象里面的寸头了，微长的头发柔软而有光泽，修剪的很是精英风范。他摘下了细框眼镜，白净的面容上满是疲惫。眉宇间已然褪去当年的青涩，薄唇紧抿，变得冷静而又感性。

    他高了很多，坐在沙发上，沙发都小了一号似的，显得有些委屈他的长腿。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坐在他后桌，和她一起下课回家，和她一起兼职打工的男孩已经长大了，变得沉静而稳重。

    面对她的说辞，陆清和眼眸一暗，一言不发。

    “那啥，你不会去报警吧？”

    温良娣也感觉自己的借口有点编不下去，她本来打算好好编编的，谁知道这么快就遇到了熟人。她只能临时编一个蹩脚的借口。

    她心里怦怦跳，希望陆清和能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不要去告发她是怪物。

    “不会。”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看不出来他什么情绪。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最后是陆清和打破了沉默：“今天太晚了，你就住这里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我不方便留下，待会回学校去住，你好好洗澡好好休息睡一觉，待会我叫外卖送一套换洗衣服上来。”

    他正要起身离开，忽然想起来什么：“我教你去开热水器。”

    温良娣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还是老老实实跟着陆清和到了浴室，陆清和耐心的告诉她上面好几个的按钮应该怎么开，如何调节。

    温良娣掰了掰开关。

    不提防水溅了出来，溅到了了陆清和身上。

    “抱歉啊……”温良娣一脸搞砸了的表情。

    “没事，”陆清和抽了几张纸擦了擦头发和脸，微微长的头发被水一喷，水珠顺着发梢落下，正映在他漆黑深邃的瞳孔里，显得莫名有些滑稽和脆弱。

    “你好好洗，我去给你开空调。今天不是很热，25度可以吗，我怕太冷你不舒服。定四个小时可以吗？”

    陆清和耐心的询问她的意见，好像个老妈子一样，又是给她找干净毛巾，又是给她找干净杯子，还给她烧热水，弄了包泡面做夜宵，面面俱到的给温良娣拾掇好了，才离开。

    临走时，他拿着外套还不忘记叮嘱温良娣：

    “这段时间别一个人出门，你没有身份证不方便。先在我这里暂住吧。我不在家，你放心，就当自己家。”

    “今天先好好休息，别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温良娣送他离开，陆清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离开了。

    *

    到楼下，陆清和打了辆车很快回到了学校，一路匆忙的回宿舍，和一起去出差的同事们打了声招呼，说抱歉，昨天走的突然。

    同事们在群里面调侃他，他发个微笑表情包敷衍过去，再也没有理会。

    然后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奇怪的号码，拨了过去。

    打了三次，那边才接通。

    “哟，陆教授啊？什么事情？”几声杂音后，那边声音才清晰起来。

    “是这样的，之前死皮赖脸拜托王警官您调查的事情，现在想来应该是我魔怔了，当时紧张给看错了，调查就到处结束吧，给你们带来的麻烦，很是抱歉，回头请您吃饭。”

    “哎？”那边感到很是惊讶。

    但是对面的陆清和声音明显很是疲惫，和他聊了几句话就不再说了。

    挂了电话。

    陆清和回到了教职工宿舍，房间里面空荡又干净，他打开灯，灯光驱散了一室的冷清。

    他打开了书柜，在最里面，他轻轻翻出了一个盒子，推开窗，他迎着月光打开了它。然后倚着栏杆，静静的看里面的东西。

    盒子里面是一封鼓鼓囊囊的EMS信件。看得出来有些年头，边边角角有些发黄，那封面上面印着是国内最顶尖大学的标志性建筑，和五个鲜红的大字

    录取通知书

    底下一行快糊掉的小字，温良娣收。

    *

    王警官挂断了电话，直犯嘀咕。

    他收拾收拾准备下班，路过警室，看见里面的灯光，又好气又好笑，推门进去：“小林啊，还要身体不要？生病了还加班？”

    警室空无一人，背后的资料柜和地上堆满了密封的档案。灯光惨白，女人板着脸，对着电脑凝思，她面色有些苍白，看得出来她不是很舒服。

    “王处，我又发现了凶手的一处活动痕迹。”

    女人的声音虚弱却透着一股坚定。

    “哦？我看看？”

    他们刚刚接手了一起棘手的案件，别的市一筹莫展，希望能展开联合调查发现蛛丝马迹，这个时候如果能有突破，整个案件就能进行下去了。

    王警官看完，果然真的是一个突破口。他严肃的点点头：“很好，小林，明天开会我们复盘。”

    两个人又整理了发给其他市的同事，这才下班。

    坐电梯下去的时候，王警官看着身边的晚辈，有些好笑。

    小林是他带过的最敬业，甚至可以说敬业到拼命的新人，也难怪能升这么快，没有什么背景，不到三十岁就能进入重案组这样关键的部门。

    人漂亮的很，是他们局的警花，性格也很好，嫉恶如仇但是对人又很善良。有时候有点小傲娇。但是女孩子嘛傲娇惹人疼。

    但是很奇怪嘛，这么好个姑娘，没有对象，都快奔三了。

    人老了就有一种想做媒的冲动，他看着晚辈小林，调侃道：“刚刚陆教授打电话给我了，问到你的近况，我说还好，看来你们还蛮熟的？”

    “高中同学。”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很明显不愿意再去提及高中的事情。

    王警官知道高中的时候对她的打击很大，也叹口气不再说，开始转移话题：

    “害，今天小陆教授打电话给我，奇怪的很嘞。他之前不是一直希望我们调查那个怪力乱神的事情吗？今天忽然醒悟过来了，取消了调查？”

    “什么？”

    小林微微抬高了声音。

    当年那场惨案，轰动了全国，高考状元被父亲杀害，一朵即将盛开的鲜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面。让全国人民为之愤怒扼腕。

    陆清和也深受打击，精神失常。

    他找到警察局报案，说他看见温富国的刀是凭空变出来的，并不是他藏在袖子里面的，他还说当时他还听见了很明显的机械的声音，就好像温富国被操纵了一样。

    他怀疑是不是外星人或者是未知的势力作祟。

    温良娣说不定还活着。

    王警官只觉得好笑，虽然温富国手里那把刀来历不明，他们都找不到那把刀的来源，但是他杀人是事实啊，怎么可能有外星人。

    他们都觉得陆清和精神失常了。好言好语把他劝走了。

    谁也没有把他当真。

    看着少年红着眼眶，发丝凌乱满眼血丝，含泪离去的背影，他忽然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小子，我帮你查就是了，你把细节说清楚，我给你写进档案里面调查，问问看别的地方有没有这种事情。”

    他用善意的谎言，骗过少年。

    谁知道这么多年，他总是时不时执拗的打电话过来，询问调查进度。

    从休学一年到大学，到研究生，到博士，到留聘母校。

    他打了无数个电话给他，得到的都是一个答案，全国其他地方没有找到这种灵异的事情。

    “也许是他想通了吧，逝者不能复生。他当时一紧张可能记忆产生了混乱，这么多年一直困扰着他。”

    “嗨，看开了也好。说起来，陆教授也是个青年才俊，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说，你要不要和小陆接触接触，多出去玩玩走走嘛。”

    王警官话还没说完，就被小林打断。

    她的语气里有些古怪，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王处，我有点急事，先走一步。”

    说着，快步离开。

    *

    温良娣美美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醒来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听见有人敲门，赶紧起来，推开门是一个女生，看见她打量了几眼，手忙脚乱的拿出包里手机，打了个电话拨过去，递给温良娣。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陆清和的声音。

    温良娣赶紧接过来。

    “良娣，我今天有课，晚上再去陪你。我找了一个助教学生，叫小钱，让她带你今天到处逛逛，买点日常用东西，你还要住一段时间，得置办点你需要的，想要什么自己和她说就好。”

    隔着网络，陆清和的声音却依旧温和：“价格不用管，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物价和当时已经不太一样了良娣，所以不要管商品的标价，看到什么东西只管买，或者问问小钱做参考。”

    陆清和还把她当十一年前，那个山村的穷女孩，细心的和她解释，生怕她因为拘谨，对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产生害怕和抗拒。

    虽然微信里面有几万块，但是温良娣听到他的话，忽然觉得，鼻尖一酸。

    她在心里默念三遍，他只是一串数据。

    才把这股酸涩压下去。

    温良娣都答应了下来，陆清和那边有事情去了，和她说再见后就挂断了电话。

    温良娣要把手机还给女生，女生摆摆手笑道：“是陆教授给你买的啦！给你装好了电话卡，姐姐你就收下用就好啦。”

    温良娣愣住了，她忘记告诉陆清和自己有手机了。

    没等她反应，女生包里拿出买好的鸡蛋灌饼和豆浆，递给温良娣：“教授让我带给你的，让你吃完再出门。”

    温良娣邀请她进来，一边吃一边和她聊天。

    聊天的过程中才知道，小姑娘叫钱浅兰，是陆清和手下的研究生，也是助教。

    她感觉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小姑娘一个高材生一下午的宝贵时间去陪她逛超市，买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钱浅兰笑眯眯的摇摇头：“怎么会！是我抢着要来的！陆教授可好了，平时跑腿的活他都会给我们辛苦费！这次他说找一个女生陪一个女性朋友逛街，刷他的卡，还另外给五百块辛苦费。研究生群里面好多人抢着来呢，我手气好先报名哈哈哈。”

    “那就好。”温良娣也放心下来了，低头咬煎饼。

    钱浅兰看着眼前的女人，很是好奇。

    相貌清秀，巴掌大的小脸，给人一种有些营养不良的感觉。她骨架很小，小小的一只坐在那里吃饭，很乖巧很可爱。

    但是看年纪，好像也不年轻了。

    大概二三十岁的样子。

    钱浅兰本来想打听温良娣的信息，但是想起来陆清和的嘱咐，千万不要打听她的信息。

    她就闭嘴了。

    但是她还是好奇，心想问问她和陆教授的关系总行了吧：“小姐姐，可以问问看您和陆教授，是朋友关系吗？”

    “嗯，算是吧，之前是同学，很多年没见面了。”

    温良娣严谨的补充。

    钱浅兰眼睛一亮，脑海里脑补出了n部破镜重圆的小说剧情。

    不过温良娣再也没有说更多的关于陆清和的事情，她的八卦也只能作罢。

    *

    下午，小钱带她去逛了商场。

    想起来陆老师的嘱咐，她给温良娣挑了很多日用品，小到洗漱用品卫生棉，大到衣服鞋子和背包，都买了下来。

    甚至钱同学还带她去化妆品专柜逛了一圈。

    她笑眯眯的劝诱她：“反正花陆教授的钱嘛，姐姐你看看想买什么？姐姐皮肤很好的！化妆觉得更好看！”

    温良娣没有买化妆品，她平时不怎么化妆，不过她倒是乖巧的听从柜姐和钱浅兰的推荐，买了点基础款的护肤产品。

    她把这些的账都一笔一笔记住，打算以后离开的时候还给陆清和。

    逛完了街，两个人大包小包拎着，也累了。

    钱浅兰一边逛街一边给温良娣说八卦。

    什么陆清和之前被学生课堂上表白，有女生，甚至也有男生。

    什么陆清和虽然是法学教授，但是有时候会神经兮兮的，他身上甚至带着佛珠。

    别人问他是不是信教，他又说自己不信。

    温良娣就这样一边听一边跟着钱浅兰逛街，钱浅兰倒是健谈，托她的福，她了解了很多和陆清和这些年的生活相关的事情。

    这么多年，他好像还没有谈过恋爱。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撮合陆清和和林宝珠呢？

    温良娣叹口气，看着日色。

    她有一瞬间，非常的想她的同桌，那个又作又可爱的同桌，那么生动那么活泼的同桌，和她一起度过了整整一年的同桌。

    那个同桌，还有陆清和，那么生动的人，她们真的是一串数据吗？

    她摇摇头，她想什么呢。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段数据罢了。

    可是即使是数据，他们也那么的生动。

    *

    钱浅兰看她叹气，觉得她逛累了，就带她来街边的店里喝四果汤。

    四果汤满满的一大碗，碎冰绵打底，撒上红糖水，铺上满满的西瓜哈密瓜芒果块，还有仙草冻和椰果，再围着铺一圈煮的烂乎乎甜丝丝的的冰糖绿豆，吃起来解热又清神。

    “用学生卡打八折哦，姐你就说你也是学生。”

    钱浅兰朝她眨眼睛。

    温良娣笑，浑水摸鱼的也喝到了八折的四果汤。

    她喝了一口，舒服的眉头都展开了。

    “是不是很好喝？这家店很多学生都来，觉得没错。”

    看着她收起来学生证，林宝珠忽然想起来了，林宝珠是不是也是和她们报名了同一个学校，不知道隔了这么多年，她怎么样。

    “对了小钱，你认识一个，叫林宝珠的学姐吗？”

    钱浅兰摇摇头：“我好像没有印象哦，是校友吗？”

    “是和陆教授一届入学的应该，他们是高中同学。”

    钱浅兰皱眉：“陆教授的高中同学我不怎么了解啊。我只记得陆教授当年高中发生了惨案，一个女生死了，他好像消沉了很久。”

    温良娣挖四果汤的手一颤。

    “不过我可以帮姐网上查查，叫什么名字呢？”

    钱浅兰掏出包里的平板。

    平板漆黑的表面，映出一个对面的人影来。

    那人影虽然娇小，但是却给人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钱浅兰回头，看见有一个穿着休闲装的美女，挺直着身板，虽然是休闲装，可是美女穿着却正气十足。她也不化妆，皮肤却好到惊人，肤白貌美，杏眼朱唇，板着个小脸，明明是娇俏的长相却给人冷美人的感觉。

    人都有爱美之心，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美女也朝她这边看，直勾勾的盯着她。

    钱浅兰有些害羞，收回目光，却看见温良娣见鬼了一样的表情。

    “啦！”挖四果汤的勺子掉在地上。

    温良娣站起身，看着来人，哆嗦了一下嘴唇。

    她无数次对自己说过，这是一串虚拟的数据，她是ai世界的产物，你要把她当做任务对象，当成一个需要你调教的对象，而不是把她当成你的朋友。

    你永远无法把ai数据调教成真正有思想力的人，温良娣。

    她只是一组数据的集合。

    但是看到来人的那一刻，所有的告诫都消失了，她的脑海里所有的文字和感情，都汇成了一句话。

    我很想你，我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