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快到家的时候阳洋的电话来了,他说他被打了,我心一紧,急忙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说自己陪着诗龄姐去医院给孩子做检查,结果遇到诗龄姐丈夫了,后来在医院门口就打了他一拳。

    我心里是很生气,一面心疼齐阳洋受到的伤害,一面气愤刘诗龄丈夫的残忍但我依旧骂齐阳洋是自找苦吃,齐阳洋一笑“没事儿,能看到诗龄,陪她一段时间,被打也很值得,况且我被打得时候,诗龄很袒护我,心里觉得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在意我。”

    我叹了口气“她越袒护你,她的丈夫就越提防你,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明天坐火车回忆城,诗龄也不希望我再待在那儿了。”

    “这是肯定的,她都结婚有孩子了,自然不希望你破坏她的正常的夫妻生活。”我进了自己家的单元门,在黑暗的楼道里,靠着墙继续跟他说,我内心渐渐偏向齐阳洋,有一丝丝痛恨刘诗龄在这件事上的决绝,自始至终她从没有为齐阳洋做过任何事,而齐阳洋却耗尽他所有的力量去接近她、去爱她。

    “他们只是夫妻,不是爱人。诗龄喜欢的人是我,要不是那件事儿,她是不会选择嫁给那个男人的。”

    墙壁的冰冷一丝丝地渗透进我的身体,我的身体里的血液缓慢的流动,心脏在这个安静狭小的空间里沉重有力的跳动“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你就放弃吧。”

    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流到了黑暗的沟壑里,疼痛也顺势蔓延而上。

    “是啊,事情已经发生了。”齐阳洋的一句感叹,停在黑暗的空气里,他把电话挂了,单元门突然地开了,刺眼的光线打了进来,我侧头望过去,季晨羡看着我流着泪的脸,走上前“姐,你怎么了?”

    我摇头。

    慢慢踏上台阶,冷不丁的跌了一跤,季晨羡拉着我的胳膊,担心地看着我,我摇摇头,继续往上走,我想到了自己高三毕业后的那个七月。

    那一年的七月,如忆城的往年一样,不是阴云密布就是阴雨绵绵,站在阳台上极力远视,看到一大片漆黑的云朵以凝固的姿态悬在冰冷的建筑之上,这个城市笼罩着难以言说的压抑。

    这种漆黑从早晨一直蔓延到晚上,灯光逐渐充填进这座城市的阴霾。雨水始终没有力量掉下来,可能前段时间下得过于剧烈,终于干枯了。

    刘铭晟使劲儿地拍我们家的门时,是夜晚的凌晨十二点多,妈妈开的门,看到刘铭晟气喘吁吁的趴在门口极力的向里面望,他抓着妈妈的手,满脸的焦急“伯母,林叶在吗?”

    我被叫出来,睡眼朦胧的看着他因为紧张而撑大的双眼,问他怎么了?

    他走上前抚着我的肩,语气紧凑“我姐呢?你见了没?”

    我摇头“没有,她没回家吗?”

    他呼了口气,手捏着鼻子,整个人因为紧张而呼吸不均匀,他的胸部一起一伏,覆盖着身体的衣服也随着他的呼吸不停的颤动“没有,十二点多了,电话也打不通。”

    “她今天不是和晓晓去精品店了吗?”

    刘铭晟放下手,看着我“慕晓晓呢?”

    “回家了吧。”

    刘铭晟转身冲出去,我急忙换了衣服,跟妈妈说了句就跑了出去。

    在慕晓晓家门口,看到了齐阳洋,他也是一脸的焦急。

    诗龄姐是个从不在外面瞎逛的人。

    慕晓晓家的门是她妈妈开的,慕晓晓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抬头,露出凄然的表情,整个人颓废的如一张薄的纸片。

    我上前抱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眼泪掉下来,滑过青黑的脸。

    慕晓晓的妈妈拉起了我“林叶,晓晓今天心情不好,她暂时需要静静。”

    刘铭晟上前,抱歉的说“对不起,我们就是想过来问一下关于我姐的事儿,林叶说晓晓今天下午和我姐一起出去的,为什么晓晓回来了,我姐却没有回来?”

    慕晓晓突然双眼睁圆的看着刘铭晟,表情紧张的抱着自己的胳膊。

    “晓晓,你见诗龄姐了吗?”

    她哆哆嗦嗦的摇头。

    刘铭晟上前抓着她的胳膊“不对,今天下午我姐和你一起出去的。”

    刘铭晟的手深深的埋在她的肉里,她疼痛的眼泪滑下来,瞳孔空旷的如同原野“我不知道”

    慕晓晓的妈妈上前,拉过刘铭晟“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说了我们晓晓心情不好,你姐姐找不到了,就快去报警。”

    刘铭晟弯腰致歉“对不起,我紧张了。”

    他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慕晓晓看向他的背影,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句“诗龄姐在五关路被人抓走的。”

    刘铭晟转过头看向慕晓晓,突然撒腿就跑。

    我跟在他的后面,齐阳洋也跟着他跑。

    我们出了小区,看到他们俩在空旷的漆黑的马路上箭一样的飞奔,最后越来越远,埋进深得不见底的漆黑里。

    我停下步子,慌张的四处张望,看到了一家依然亮灯的商店,使劲儿的敲门,那种力度带给了我的皮肤很大的疼痛,但我都感觉不到了,我只觉得我的心脏在不停的跳,不好的预兆钻进了我的脑回路的每一个褶皱里,我看到了慕晓晓非同寻常的眼神,她的眼神在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更加猛烈的敲击那扇门,企图用这样的声音来打破我的胡思乱想。

    门打开时,一个穿着背心的大叔拖着拖鞋望着我“做什么呀,大半夜的。”

    我抱着自己颤抖的手,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神是厌恶和凶狠,可是我居然不害怕,以往这种情况下我一定身体害怕的颤抖起来,可现在我不害怕了,我心里装着更害怕的事,我颤抖着声音,耳边传来自己颤巍巍的声音“借一下电话好吗?我有急事。”

    他看都没看我,转身进屋“大半夜的有病呀。”

    我上前抓住即将关闭的门,每一根头发丝都开始耸立,它们像布满我全身的神经一样,紧张的绷直,紧张的矗立“求你了,借一下电话,急事,真的是急事。”

    他勉强的掏出手机,递给我,我拿着手机,双手不能控制的抖动,大脑一片空白的不知道拨谁的电话,连妈妈的电话都想不起来,那种不好的预感在以它强劲的力量更加猛烈的袭击我的大脑,我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害怕,也越来越感觉无措。

    “快打呀,我还等着呢。”大叔不耐烦的催促。

    我紧张的不能呼吸,感觉所有的气体压在嗓子里下不去也出不来,那种把自己提起来悬空的紧张感控制着我的双手,我许久许久才抖动着双手给妈妈打了电话。

    妈妈漫不经心的问我怎么还不回家?

    我抓紧手机,怕它会不经意间因为自己的紧张和害怕而掉落“妈,快给刘铭晟家人打电话,诗龄姐出事了,在五关路附近。”

    我挂了电话,毫不犹豫地冲到了黑夜里,没有车辆,没有人,接近一点钟的忆城像一座死城,只有孤独的路灯在这个城市的路边寂寞的亮着。

    自己的脚踩在湿漉漉的马路上,发出摩擦声。

    “哒——哒——哒——”

    这个声音无比坚硬的碰触到我的心口,把那一时刻的空旷无限地放大。

    我口中呼出一大片的白气,在七月的凉飕飕的空气里融化。

    到达五关路的时候,我停在了那里,只有摆摊后留下垃圾安静的躺在地面上。

    我左左右右的找来找去,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刘铭晟和齐阳洋去了哪里,空气苍白的只要一吸,就会窒息。

    我的手握在一起,像个孩子一样,站在路边,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讨厌自己的无能,也讨厌自己此时此刻的无助。我想到了小时候无数个独自度过的夜晚,风把窗帘卷起,把月光洒在苍白的桌子上,我的影子落在月光里。

    时间一分一秒紧张而漫长的移动着,隐形的钟表在转动着它的秒针,机械的转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那每一缕声音都变得坚硬,从声音的尖端开始固化,固化成铁,越是害怕,这种声音越发的充满耳朵,我的无助就变得越来越令我心烦,我仔细地盯着这个街口的每一个砖块,每一个楼房,每一粒镶嵌进马路的沥青块,我摇头晃脑,神经在时间的折磨中变成身体里的剑,眼睛越来越凌厉地盯着每一个物体,一丝丝变化都会惊到我,令我神经崩坏,一株树不小心摇晃了它的枝桠,我立马警觉的扫射过去,把它的叶子和枝干上的每一个伤疤都清楚的记在心里。

    脚步声传过来,我立马迅速地机械地扭动自己的脖子,看向从一个巷子里走出来的齐阳洋和刘铭晟,自己慌慌张张的跑过去,脚掌变得笨拙,每跑动一下都觉得自己像一根木头一样,两腿发直,所有用的肌肉都在那一刻绷直了。

    我看到刘铭晟的背上有一个人,头发散乱,看不见脸。

    我知道是诗龄姐,即便看不清楚,我仍能清楚地感知到那具身体是诗龄姐。

    “诗龄姐还好吗?”我低声问。

    齐阳洋和刘铭晟都不说话,顺着马路往回走,空气沉闷,潮湿的泥土味儿钻进鼻子里,连鼻毛都是硬挺挺的,随时随刻都可能因为这绷紧的空气一下子松散而折断。

    我跟着他们,走在侧边,才发现诗龄姐裸露的胳膊上满是淤青,连小腿上也是,那些瘀伤扭曲着爬在她白色的皮肤上,像墨水泼洒的一样,青色在皮肤上有层次的晕开。

    “放我下来吧,好疼。”

    我不敢相信那样细碎无力地声音是诗龄姐发出的。

    刘铭晟把她放下来,齐阳洋连忙扶住,却被她推开。

    诗龄姐自己摇摇晃晃的往前走,我看着她的背影都不敢再开口问怎么了?

    诗龄姐突然跌倒了,跪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她的脸埋的低低的,只看到乌黑的头发在晦暗的光线下透出凄美的亮丽。

    齐阳洋扶着她的肩头“不要这样,起来吧,地面上潮湿。”

    诗龄姐的双手缓慢的扣在脸上,刘铭晟抱着她“姐,我们回家吧,回家就好了。”

    我看到诗龄姐捂着脸,一动不动,在凄冷的夜晚如同一个孤独的稻草人,她的头发凌乱无比,她的衣服耷拉着。

    听不到哭声,也听不到呼吸声,只有雨滴突然的落下,本来快要干枯了的雨滴又猝不及防的落下,狠心的落在我们的身上。

    诗龄姐一动不动的待着,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不敢问,怕掀起她的疼痛,但我知道她的内心依然疼痛,一刀一刀的凌迟着的疼痛。

    没有人敢说话。

    泪水和痛苦都像一杯咖啡一样,不断地加重人内心白色的叹息。

    “我在,我会一直都在的。”齐阳洋绵软地说

    诗龄姐的哭声依然被封藏在内心,只有捂着脸的双手潮湿一片,泪水全都顺着指缝落下来,像此时此刻的雨滴一样。

    雨水湿透了我们的衣服、鞋子和头发,这座睡着了的城市慢慢被雨水侵蚀,裸露出它原有的伤痕,远处的灯光遥遥地照向我们的身体,把我们的影子虚虚的落在沥青马路上。

    雨滴落在我的脸上的时候,我轻轻抬起头,看向天空,只看到漆黑一片的天空上有深蓝色的云团,像是天空的伤疤一样。

    等到灯光照向我们的时候,我才从沉重的悲伤的氛围里醒过来。

    从车里面跑下来两个人,最先冲过来的是刘诗龄的妈妈,她扑倒在地面上,伸出自己颤抖的一只手,从刘诗龄的前颈伸进去,抱着刘诗龄的头,想把她的头抬起来。

    但是怎么抬也抬不起来,她看着女儿身上的伤痕,眼泪如同洪水一样的泛滥出来,她的另一只手拍着地面,使劲儿地砸“为什么呀?为什么呀?我的女儿到底做错什么了?”

    那种哭声震碎人的心脏。

    雨水毫无感情的落下。

    刘诗龄的爸爸想把她妈妈拉起来,却怎么也拉不起来,只有她的哭声在这个孤独的街道上徘徊,不断落下的眼泪和雨水一样洒在地面上“为什么呀?我女儿这么乖,为什么呀?”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谁也是手足无措的面对这种情况。

    诗龄姐的眼泪从手指缝里渗透出来,发不出哭声,埋怨不了人,只能自我惩罚的哭泣,如果有一把刀子,她或许会果断的把自己杀了,毫不留情。

    “诗龄啊,咱们回家,妈妈在呢。”刘诗龄的妈妈扶住她的肩膀,试图把她拉起来,却在拉到一半时,人又滑了下去,诗龄姐的脸露了出来,满脸的泪水,苍白的皮肤,她推开自己的妈妈,咬着嘴唇哭泣,她的手无助的垂在地面上,像一段丝绸,沾满雨水的丝绸,无力地在她身体两侧垂下。

    “姐,咱们回家吧。”刘铭晟祈求似的说,他的眉头深深的拧起来,我好想过去替他舒展开他的眉头,但是我不能够,我不能在这种悲伤的状态下给他一丝丝的安慰。

    所有人都在雨水里不知所措。

    刘诗龄突然歇斯底里的哭泣,眼泪鼻涕和着满天的雨水落下来,她低着头,哭着说“我怎么办?怎么办?”她的手突然伸向前襟,拉扯着前襟的衣服“好难受!”

    刘诗龄的妈妈呜咽着,看着自己可怜的女儿“没事儿,妈在呢。”

    我侧过头,抹着眼泪,这是怎样的一个夜晚,难熬、无助、迷茫,还很凄惨。

    那个晚上,不知道刘诗龄是怎么熬过去的,反正我翻来覆去都没有睡好,我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梦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他的身体向我的身体扑过来,任由我尖叫哭泣都没有用,那个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浓重的恐怖气息一点一点的从我的脚底开始往上蔓延,直到我的每一根发丝都清楚地感知到这恐怖的气息,我的嗓子嘶吼着,没有一丁点的力量,我摇晃着身体、摇晃着脑袋,我知道这是梦,所以才希望能够挣脱出来,在那个黑影靠在我胳膊的时刻惊醒,盯着黑漆漆的空气不敢闭眼。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刘铭晟家,家里肃静的像是一个古老的城堡,在我进去的那一瞬间肃静瞬间化开。大家都看着我,诗龄姐的妈妈抹了抹脸,站起身勉强地请我坐下,我挨着刘铭晟坐下,问他诗龄姐的情况,他说诗龄姐一晚上没怎么睡,总是睡着睡着突然醒来,醒来后又看着天花板很长时间才又睡着,但总睡不踏实,不过这会儿好多了。

    我点头“那就好”

    “齐阳洋在我姐的房间里。”

    我抬起头“他在就好,总要有个人做她此时此刻的依赖。”

    刘铭晟带着我到了二楼诗龄姐的卧室门口,我们轻轻的开门

    我看到齐阳洋和诗龄姐躺在同一张床上。

    她的胳膊环着他的身体,整个脸埋在他的胸口,齐阳洋穿着件灰色的毛衣,。

    他的脸贴着她的头发,嘴巴轻轻吻着她的头发,两个人就那样安静的躺着。

    画面和谐。

    我原来一直觉得齐阳洋喜欢诗龄姐就像个笑话一样,他们逾越不过去的年龄差距就像滔滔银河一样,而如今看着他们抱在一起安详的睡觉却觉得挺合适的,诗龄姐或许是一个太过强劲的人,所以才需要一个安静稳定的男生给她的奔波以安定。

    我们退出来,轻掩上门。

    在楼梯口停下来,刘铭晟扶着楼梯,白色的楼梯扶手上有淡蓝色的流纹,像波浪一样,从他的手低滑过。

    “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的。”刘铭晟转头看向我,他的语气有点挣扎,似乎是憋了好久才从嗓子里呜呜咽咽发乎的声音,让人听着觉得沧桑颓废。

    我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赤城的不能再赤诚了“为什么呢?”

    他转头看向楼下的客厅“记得那个女孩儿吗?曾经喜欢我,差点自杀死掉的那个女孩儿。”

    “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的哥哥干的”刘铭晟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沉静,但是面部肌肉明显的抽搐了一下,手紧紧的抓着扶梯,眼神也变得坚硬。

    我大脑一片空白,但仍旧伸出手,慢慢摸上他抓着扶梯的手,伏在上面,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我想借此给他安慰“不是你的错,它发生的那么意外,只是你在故意的联想而已。”

    刘铭晟突然转身抱着我,胳膊紧紧的勒着我的身体,我的整张脸都埋在了他的身体里,呼吸紧凑,眼睛里只有黑色。

    他的心脏在左侧的胸腔里使劲儿猛烈地跳动。

    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充满了力量,而那力量都来自于流淌在他血液里的愤怒。一把火把所有的一切都焚烧的高温,就只差那么一个点,会突然的涌出大股大股的熔浆。

    “铭晟”

    我在黑色的缝隙里呼喊他的名字,而那一声却在空气的反复折射里所剩不多,流到他耳朵里的,仅仅剩下微微波动的空气。

    安静的房间,和安静的空气,抱着我身体的那个身体却有着滚烫的体温,灼烧地我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到自己所有的感知都在慢慢褪去,剩下的都是柔软,紧紧依托在他的身体里,甚至觉得他一离开,我便会像雪一样的融化。

    我多虑了,他松开胳膊的那一瞬间,我依然站立着,只是眼睛不再看他,而是侧过头看着楼下。

    那是难得的一个拥抱,在我高二寒假他抱着我说他喜欢我,想要天长地久的喜欢我之后,我们再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拥抱在一起,中间有很多原因,可能因为我在本地念高中,而他远走他乡念大学,我们的唯一联系方式就是电话,我没有手机,所以唯一可以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是周六,他会打到我们家的座机,我搬把椅子靠在鞋柜上,静静地听他说话,或者我告诉他自己的生活,后来高三时,他开始实习,我们学校则改为两周放一次假,平时他不愿意打扰我的生活,所以只能两周才听见一次他的声音,我一直想考到他工作的那座城市,所以我努力努力,不断的努力,常常深夜看书看到睡着,醒来时发现书上沾满了泪水,不知道这哭泣是思念还是思念?难得的两周一次的周六晚上就靠在鞋柜上,握着听筒,听来自另一座城市的动听的声音.

    没有关于那个拥抱的解释,他只是顺其自然的说“下楼吧。”

    我跟着他,看着他的背影,那样近,应该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但是我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

    齐阳洋出来的时候,刘诗龄的妈妈迎上前,问他怎么样了。

    “睡着了,应该没事了,时间差不多了,阿姨,我得回去了,我下午还会再来的。”

    他又转身跟刘铭晟的爸爸道别,我也顺便道了别。

    刘铭晟随着我们出了门,在楼道里,齐阳洋和刘铭晟很有默契的站着

    刘铭晟突然拉住齐阳洋的胳膊“你他妈的说了要喜欢我姐一辈子的。”

    齐阳洋对上他的眼睛“对,我就是要喜欢她一辈子,我还要娶她,不管她什么样。”

    刘铭晟松开了他的胳膊,我们转身离开。

    我看了刘铭晟一眼,在他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

    事情该怎么发展下去呢?

    我以为会崩溃、会沉沦、会破碎,结果一切依然,忆城的天空终于多了些金黄色,阴暗的天气渐渐远离,从七月中旬到八月份,日子像水流一样,从我们的皮肤上苍凉的流过。

    诗龄姐疼痛的哭过,绝望的躺在床上想把自己扼杀了,但一切疼痛在阴天过去的过程中,渐渐减轻,最后化为凉飕飕的回忆。

    她像以前一样,穿着长的裙子,拖着身体去医院,做检查,寻找证据,她说伤害她的那个人,必须囚禁在监狱里,被冰冷的铁门关住。

    她的长发在干燥的空气里发出枯黄的颜色,她的笑容在伤痛的沟壑里深深的掩埋。

    随后那个男生被抓,法院收集证据,准备审判。

    这件事像一块石子一样,在忆城这个不大的城市掀起了一连串的涟漪,特别是我们小区,我总能无意间听到一些谈论,不论他们的谈论如何漫不经心,都像一把刀子一样“嚯”地就在黄色的皮肤上割了一个口子,□□暴露出来,疼痛暴露出来。

    诗龄姐脸色苍白的经过小区,人们虽然不会当面指责,但是眼神却恶劣,那样的眼神像粉碎机一样,把人割碎,风一吹,就开始随意纷飞,没有归处。

    齐阳洋和刘铭晟都不再见慕晓晓,原因很简单,诗龄姐出事,她是有责任的,只是她的错误不能用法律来惩罚,但我知道,她的心里,早已用自己的法律把自己惩罚了一千遍一万遍。

    我去找过慕晓晓,问她为什么要出卖诗龄姐,她拉着我的胳膊,使劲儿的捏它,她说出事的那一天那个男人逼他的,他说只要把刘诗龄约出去就好,他说他不会对刘诗龄做任何事,只是想同她说点事儿。

    她的瞳孔突然变大,使劲儿的看着我的脸“如果当时是你,你也不会坚强的像巨人,人遇到灾难了都会退缩的,因为我们不是圣人,所以,我做的没错,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而已,我不想被那个人打死,而且我提醒了诗龄姐,让她再叫个人的,她没有。”

    她说的自然没错,灾难面前,我们的理智都会灰飞烟灭,剩下的都是对自我生存的强烈欲望。

    可是不管她的感情多么出于情理之中,刘铭晟和齐阳洋都不愿意见她。

    法院审判的前几天,刘诗龄的妈妈和慕晓晓的妈妈在小区里大打出手,刘阿姨因为知道刘诗龄是慕晓晓约出去的,伤心欲绝,她指着慕晓晓的鼻子破口大骂,拍着自己的胸脯嚎啕大哭,一巴掌一巴掌下去,感觉肺都要被震碎了,慕晓晓妈妈的强势也是惊为天人,她完全像一个女超人一样独当一面,刘铭晟爸爸到场的时候,气氛已经很尴尬了,刘阿姨拉着他的手,哭着说“你就看着我们这么被欺负吗?”

    刘叔叔皱着眉头,拉着刘阿姨往小区外面走,她扯开自己的手,哭号着“我心痛呐,自己的女儿被别人害了,我难道要坐视不管吗?”刘叔叔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边拉扯边咒骂“丢人现眼,快回家。”她挣扎着,推着他的手,一下一下的呜呜咽咽地哭“混蛋,你松手,我要为我女儿讨公道。”刘叔叔突然用很大很强劲的声音大吼了一声“讨什么公道,回家!”他的脸因为使劲儿过大而变得通红,腮帮子上的毛孔突然变大,所有人都震了一下,包括刘阿姨,她缓缓抬起头,弓着身体仰视着这个每天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她的嘴唇颤抖,泪痕在她的脸上画出了曼妙的图画“你……你他妈不是人,不是你的女儿你就不心疼了吗?好歹养了二十多年呐。”

    周围静悄悄一片,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慕晓晓的妈妈斜视着这对夫妻,嘴角淡淡的一点笑,这点笑从眼角也溢了出来,她像一个智者一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默默操控着这个场面。

    刘叔叔气急败坏之下把刘阿姨推倒在地,他属于男人的尊严一下子震破了,碎成一地的渣滓,他对着地上柔弱的女人呸了一口唾沫“二十多年,告诉你,我早就不想养你和别人的这个女儿了,这么多年,我不过是出于仁慈才忍受着她,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现在给我在这儿丢人现眼,呸。”他用眼角瞄向慕晓晓的妈妈,她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感受到了那抹目光投射过来时,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点头。

    刘铭晟的妈妈彻底被这一摔给摔晕了,她坐在地上不顾脸面的哭泣“没良心,当年是你一直说要娶我的,我男人死后,是你说要养活我的,是你说不嫌弃我肚子里的孩子的,我千山万水的嫁过来,现在你这么对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他依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对她贬低、践踏,把她的尊严踩得一丝不剩,只为了抬高他自己的尊严“我没良心,你这么多年吃的是什么?你女儿吃的是什么?”

    “妈。”就在所有人都拥拥挤挤、叽叽喳喳、谈笑风生的时候,刘诗龄推开了人群,她细长的身体从人□□里钻出来,声音弱弱的。刘阿姨的眼泪瞬间结住了,她盯着刘诗龄,刘诗龄走过去跪在刘阿姨旁边“妈,你这是干嘛呀,起来吧,我们回家。”

    刘叔叔觉得有点尴尬,他不再看地上的这两个女人,转头看着周围攒动着看热闹的人群,他的心乱的跟线头一样。

    刘诗龄扶着自己的妈妈,眼泪如同珠子一样滚落,在石灰地面上凝结出青色的印记,还没有蒸干,又有几滴掉落,她悄悄伸出手擦一下。

    刘铭晟站在旁边,护着他的妈妈。

    这个曾经为许多人羡慕的幸福家庭一下子裸露出它原本的模样,内部的矛盾和隐藏的伤痕一下子都裸露出来,像一截骨头一样坚硬突兀的横在众人的眼睛里。

    刘铭晟的爸爸在众人围成的圈中挠头摸脸,之后几天都没有回家。

    后来事情一度发酵,没过几天刘铭晟妈妈又找慕晓晓的妈妈闹事,从慕晓晓家的那幢楼里不断地传出谩骂声、争吵声,甚至扭打的声音,整个小区被闹得鸡犬不宁。

    没几个小时,这件事就沸沸扬扬的变成各种文字语言在不同的人口中传播,一个据说是住在慕晓晓家楼下的人坐在服务中心前的台阶上,对一帮老大爷老大妈说“哎哟,刚才那个声音呀,我在楼下听得清清的。”

    有人好奇那家人怎么了?

    那人换个姿势,像说书人一样说“还能怎么样,抓小三呗。”

    声音不断扩大、转移,依然如海浪拍岸,发出巨大的声响,从傍晚的窗沿擦着灰尘传入的是撕裂般的哭声,我趴在窗户口就可以看见楼下刘铭晟的妈妈拉着慕晓晓的妈妈,撕扯、捶打,一下一下,锥心又无奈,慕晓晓的妈妈被推在地上,一头的卷发散开来盖着一张脸,她仰起头来一笑,那种笑和慕晓晓的笑多么相似,我心一紧,转身朝楼下跑去,我妈妈已经在旁边劝了,可是依然难以填平刘铭晟妈妈的愤怒,她瞪着眼睛,龇牙咧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你告诉我,你们多长时间了?”

    慕晓晓的妈妈从地上再次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她不说话,只是把自己凌乱的头发整理干净,擦擦脸上的灰尘,刘铭晟的妈妈又伸出数来要打,妈妈死死地拉着她的手“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咱们有什么事儿好好说,这么多人呢,孩子也在呢。”

    “我好好说,我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她女儿害我女儿,现在她又来害我了,她们母女俩就是害人精。”

    一旁的慕晓晓低着头。

    傍晚仍有余温的阳光一束一束的射向人的脸颊,在人的皮肤上留下滚烫的温度,我的手心汗液不断冒出,场面混乱不堪,刘铭晟和刘诗龄都不在,他们去找律师处理刘诗龄的事情了,而刘铭晟的爸爸不知道去哪儿了,估计是在他的公司吧。

    齐阳洋估计也是被这声响吵醒了,下楼拉开扭打的刘铭晟的妈妈,安慰她“阿姨,这样闹也于事无补,你先休息休息吧。”

    妈妈站在慕晓晓妈妈的旁边,慕晓晓的妈妈一直在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刘铭晟的妈妈“说实话,你们俩感情怎么样,你心里清楚,在这儿闹也没什么意思,你越闹他越不想回家。”

    刘铭晟的妈妈又要扑过去,被齐阳洋拦腰抱住,一个劲儿的喊着“阿姨”。

    慕晓晓妈妈像是要置刘铭晟妈妈于死地般继续说着“说实话吧,老刘都告诉我了,在那个家里除了他儿子,他一个也不喜欢,巴不得早点离婚呢。”

    刘铭晟的妈妈除了愤怒就是愤怒,她没有丝毫的办法,她张开自己的手臂使劲儿的扑打,她推过齐阳洋,扑过去扇了慕晓晓妈妈一巴掌,慕晓晓惊呼了一句“妈”,那一声短促的停顿在空气中,我的妈妈跑过去推开了刘铭晟妈妈“你怎么老打人,都说了好好说。”

    刘铭晟的妈妈气呼呼地骂道“不关你的事,你舔着脸干嘛。”她突然一笑“对呀,你也没有男人,是不是准备也拐个别人家的男人,啊,两个人一样的贱。”

    妈妈一顿,手指颤抖,她的胸部一起一伏,我挤过人群,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低低地喊了一句“妈”我害怕,害怕自己的妈妈和刘铭晟的妈妈发生事儿,如果我们两家不和,那对我来说也是一场灾难,妈妈呼了一口气“孩子在这儿,我不和你吵,把你们家老刘叫来,不如让他来说。”

    刘铭晟爸爸来的时候,他看看自己的妻子,再看看慕晓晓的妈妈。

    他骂了刘铭晟妈妈,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吵了一通,然后咋咋呼呼的说要离婚。

    当天晚上,刘铭晟突然来找我,他拉着我出去转。

    我们很意外的遇到了慕晓晓,慕晓晓看着刘铭晟,很生硬的喊了一声“铭晟哥”

    刘铭晟直接从她旁边绕过去,没有丝毫的情面可言,我握了握慕晓晓的手“没事儿的,以后会好的。”

    晓晓的眼神从刘铭晟决绝的背影拉到虚无缥缈的空气里,那种眼神是绝望的,似乎是身处地下,眼前是无边的黑暗,你不敢退一步,更不敢走一步,无论前后哪一个方向,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突然刘铭晟转身用淡漠的话语声喊我“快走”

    慕晓晓对着我笑笑“快去吧”

    我走到刘铭晟的身边,看到他的身体在凛冽的风里微微颤抖,他的鼻孔里喷出的气在空气里凝结成白色厚重的水气。

    “大人的事儿,总和慕晓晓没关系的。”我小心翼翼的说,抬头看他的脸。

    他的脚步突然停止,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出一个长长的黑色影子,顺着马路一直延伸到很远。

    他看我的时候,眼神是坚定地,他说“我不能对谁都那么宽容。”

    我怔怔的看着他,背后的霓虹,发出冰冷的五彩的光,在这样寒冷的夜晚执着的闪烁,人群匆匆走过,留下背影或者是平静的面孔,渐渐淡出视野。

    那个画面从此定格,让我不断的回味他那句话里另含的深意,只是当时年少,没有看得懂他的饱含深情,不过就算成年后,他当面再对我这样云淡风轻的说这句话,我依然听不懂吧,只有夜深人静,思想蠢蠢欲动时,才会面对着一片透明的窗户玻璃,把一些话语反复的思考。

    他突然伸出手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指附在我的手指上,我感觉到他的温度“林叶,我姐比她更无辜,小时候我一直奇怪不管我姐姐怎么努力,爸爸总是对她平平淡淡,她考上重点大学的时候,爸爸也没有到处炫耀,姐姐一直说爸爸只是重男轻女,直到现在,这一切都有了原因,可是我姐姐又有什么错呢?”

    他拉着我,转过身,我们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他的手慢慢向上移动,最后握住了我的手腕,慢慢的摩挲着手腕上的骨头。

    走到某个安静无人的街道时,他突然转过身把我塞进他的怀里“我爸妈要离婚了。”

    我拉着他的衣服,静静的嗅着他身体的味道,我嗅到了眼泪的味道,浓烈的苦涩,他薄薄的衣衫上面沾满汗水,他的手揽着我的腰,把我的腰往上一推,我莫名其妙的踮起了脚尖,他吻了我的唇角,又吻我的下巴,我感觉到他的泪水掉在了我的脸颊上,像雨水一样冰凉。

    刘诗龄的案件审判前她的爸妈签署了离婚协议书,刘铭晟的爸爸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他深恶痛绝的家庭。

    刘铭晟的妈妈脸色苍白的跟在刘铭晟爸爸后面,把离婚的事情办了,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她的妈妈看着那个男人沧桑的脸,那张脸她每天都看着,甚至会抚摸着,抚摸过粗糙的皮肤,感受过那些粗大的毛孔发出的热气。她大概没有想过,这个每天晚上睡在自己身边,对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很了解的这个的男人有一天会不要她,这就是人生的变化无常。

    刘诗龄的心情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干扰,她根本无心再处理自己的事情,而被告的妹妹在开庭的那一天也去了法院。

    刘诗龄对于被告的家庭情况也有了了解,她知道那个男人没有父母,和他的妹妹原本寄居在舅舅家,后来他年纪大了,舅母说什么也不愿意养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就带着妹妹离开舅舅家,两个人相依为命。

    那个相依为命的妹妹在法院门口慢慢地推着轮椅,一路上一直掉眼泪,本来就显的脆弱苍白的脸,硬是在过度的悲痛和哭泣里更加的苍白,如同月色下啤酒杯里白色的泡沫。

    她在马路上跌倒,膝盖处的灰色裙子上染上了大片的血迹。

    刘诗龄伸手拉她起来,她一把地扫过,看着诗龄姐“你们太残忍了。”

    刘铭晟扶着诗龄姐,看着她“这是他应受的惩罚。”

    女孩儿的泪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做的最错的事,就是招惹你,如果不招惹你,我哥哥就不会认识你姐姐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他只是喜欢上了你姐姐,他只是太想得到你姐姐了。”她的嘴唇惨白,眼泪如洪流,不断涌出,手抓着轮椅的把手,慢慢地往上爬。

    “可他不应该以此而伤害我。”刘诗龄看着她。

    她灰色裙子上的鲜血颜色越来越暗“所以你可以用法律手段惩罚他了,可是谁又可以用悲悯的思想可怜我呢,我彻底的什么都没有了,你有没有体会过没有人爱的滋味儿,你一定没有体会过,你出事儿了,有弟弟、有妈妈,还有爸爸,他们都爱你。可我只有一个哥哥啊,他进去了我就没有可以依靠的了。”

    她毅然决然地推着轮椅向法院走进去,在耀眼干枯的阳光下,留下一个弱不禁风的背影。

    那一天,刘诗龄莫名其妙的撤诉了。

    第二天晚上,我们陪着诗龄姐去一个安静的公园。

    夜晚风从头顶刮下来,吹动她的头发,在风里肆意的纷飞,她的脸埋在深深的夜色里,眼神哀伤,没有光。

    “过两天我就走了,我准备回去继续工作。”她说

    齐阳洋站在她旁边“我大学报在了你的城市,我会去陪你的。”

    她点头“好,我等你。”

    夜凉如水,他们这样稚嫩的约定着,这算不算是个誓言,他说他会去找她,她说她会等他。

    公园里残剩的月季花发出浓郁的花香,花香怡人,这个誓言就这样在这馥郁的花香里埋下了种子。

    月光、刘铭晟和我一同做了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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