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那个车祸导致一人死亡还有一人受伤,受伤的那个人被推入手术室,所有医生都井然有序地处理着伤者的伤口,他被撞得内出血,额头上裂开一个石榴瓣一样的伤口,有鲜血从那个伤口里流出来,顺着他的鼻翼往下汩汩地流,有一部分积在他的眼角,形成红色的血泊,另一部分形成新的分支,流向了他的脸颊,他脸颊上粗糙的毛孔张开着,露出悲伤的神色。

    他静默地躺着,没有一点声息,医生在他的身体上豁开一个口子,他们需要清理里面额外的流错了方向的鲜血,里面红彤彤的一片,腹部的内脏暴露在空气中,剧烈的光照着那些脏器,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吭的忙碌着。

    “离开,到一边待着看我怎么处理。”医生毫不留情且严肃地对我说,我知道我思想又一次的离开了这里,我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想她是不是也曾经这样躺在手术台上被人抢救着,可死神带走了她,毫不留情地带走了她,她不能呼吸、不能行走,从此沦为记忆。

    杂乱的场景让我的心脏持续紧张的收缩,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旁观着一场手术、一场抢救手术,我在想他是怎么被撞到的,听说他当时还和另一个人一起,两个人共同被撞得,那位朋友直接撞死了,而他幸免于难,还有机会与死神作斗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安静,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在不断地搅在空气里。

    妈妈。

    妈妈也是被撞的,她也被抢救了,可是没有活过来

    我的双脚麻木、脑袋混乱不堪,暴露的内脏让我想吐,让我难过,让我一遍一遍地想到妈妈死亡的场景。

    他被抢救活了,医生用袖子擦了擦汗,嘱咐旁边的小医生处理他额头上的伤口。

    小医生用酒精棉擦拭着伤口周围的鲜血,使他的伤口暴露的更加明显,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粉红色的□□和其中细密的小的出血点,伤口像深沟一样的。

    医生走到我旁边,看了我一眼,露出生气的神色,他叹了口气从旁边走过,我低下头,跟着他出去,他脱了手术服和橡胶手套,洗着手,水流哗啦啦地从水龙头里流出来“你是怎么回事儿?自打来的时候就没有集中过注意力,这里是急诊室,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每一次不认真都会导致一个生命的失去。”

    “对不起。”我低着头,我的橡胶手套上还沾着鲜血,它已经干结了,但看着依然恐怖至极。

    “不单单是一个‘对不起’可以解决问题的,如果真的是在手术室里因为你的问题而导致病人出现问题,那我问你你的一句‘对不起’可以使他重新活过来吗?使他重新站立起来吗?使他还能够吃到明天早上的早餐吗?”他的语气里带着火气,我可以理解,因为自从来到急症科,我似乎就没有完整的处理过一场手术,每天不是思想抛锚就是突然流眼泪。

    “对不起”我低着头,看到从小窗口里露出来的红色阳光亲吻在我的鞋子上。

    “我不知道你在其他科室是怎么混过来的,但是以你这样的态度还是尽早离开的好,这里是战场,不是游乐场。”水突然停了,他从旁边经过,带着冷冽的空气,我抬头看向那个小窗口,阳光从窗沿上擦着倾泻进来,看着看着不知怎的我就哭了,匆忙地脱下身上的衣服和手套,哭着走到了水龙头,拧开它,水流冲下来,击打在我的上的,眼泪噼里啪啦地不断掉下。

    回家的一路上我都沉默着看车窗外面,我刻意选择了公交车,绕了好大的一圈儿,看着外面的高大建筑被阳光染成金色,葱郁的大树展开它的枝叶,像花朵一样把树叶抻向高空,我有点疲倦地靠着车窗,“咯——咯——咯——”的一串银铃一样的笑声洒在车厢里,我抬起头来看向那对母女,妈妈侧过身子捏女孩儿的小脸蛋,一段亲切的宠溺的话语从她的嘴里像珍珠一样的滚了出来“你看,阳光多好看啊,妈妈带你去公园吹泡泡好吗?然后我们去超市买菜,回家做饭,你想吃什么呢?”女孩儿嘟着嘴用小手抓着妈妈的手掌“啊,我们吃饺子好吗?”妈妈一笑,眉眼向下一弯“好的呢,吃饺子,就吃饺子。”

    我的眼泪掉落,用手擦去,可它又不由自主地掉下,我擦去,掉下来,擦去,掉下来,擦去,掉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妈妈曾经拉着我在广场上吹着泡泡,她把泡泡吹得高高的,带着五彩斑斓的色彩被风吹着像高空飘去,我伸出自己的手,戳着那些泡泡,也“咯——咯——咯——”地发笑,妈妈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一眯,阳光从她的头发里跑出来“叶,明天妈妈给你买件新衣服吧,我看到商场里又好看的公主装呢。”

    我笑着、跑着,对着阳光眯眼睛。

    阳光还在,可是人已经不在了。

    我打电话给刘铭晟。

    他似乎很忙,在我没有来得及说话的时候他就先说了。

    “我正在取检查报告,等会儿再打给你。”

    我没有说一句话电话就被挂断了,我看了看手机屏幕,怅然若失。

    晚上靠着书架看了会儿书,收到凡哥的邮件,他说他找到了人生新的方向,他当腻了编辑,辞职开起了书店,挣的钱不多,但乐得逍遥自在,偶尔还写写童话故事,投投稿,赚点稿费,他追的女孩儿成功到手,两人却依然像朋友一样生活在一起,至于领不领证,那是法律对他们的认定,他们不需要,两个人可以就一本书在图书馆大声的辩论,最后惹得管理人员出手劝架,女孩儿做的饭菜直接把凡哥毒的半死,送进医院穿了三天的病号服,这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凡哥的邮件里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随意的幸福,我想起那个女孩儿伸在阳光里的半个身子,就知道她是那种会把生活过的很幸福的人,凡哥又是大大咧咧潇洒自如的性格,所以他们的幸福也来得那样顺畅。

    齐阳洋也已经出国了,这也是几天前的消息,他告诉我和刘铭晟他要出国了,他要开启自己不同凡响的人生,他告诉我,一个人如果得不到爱情,那就应该去得到生活,他现在选择去得到生活,那种说话时地豪情壮志令我动容.

    我取了一罐酒,盯着窗子外面蓝色深沉的天空看,那个偶然的梦又出现在我脑海里,姥姥的咳嗽声,她银白色的头发,她在咳嗽,视频的时候,她也在咳嗽,咳嗽声清晰的像是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一样,那些被推离手术室的人寂静的脸庞无不激荡我的内心,人的死亡居然离我近在咫尺,那姥姥的死亡呢,她会不会在我工作的时候扶着窗台咳嗽着咳嗽着突然倒地,再也醒不过来,会不会被抬进医院眯着眼睛等我归来,我却在飞机上听到遥远的呼吸停止的声音,这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

    那些阻挡我的野草繁茂的如同参天大树,但梦里的我可以爬过去,不畏惧流血流泪,现实的我为什么不能呢?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生活还是生命?

    窗口不断飘进来叶子的香味儿,揉进这酒精浑浊的味道里。

    我被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思想吓一跳,但却镇定自然。

    很多年前,季叔叔说“你就报考医学院校吧,以后呢,我把你放在我们医院里。”我在电脑上填写这个志愿的时候一定想不到很多年后我躲在一个房子里思索着逃离

    第二天我就去医院办理了手续,装上所有自己的东西,他们惊讶地看着我,问我干嘛?疯了?

    我笑笑,拿起白大褂,拍拍它的尘土,低头鞠了一躬。

    回头,再见!

    他们撑圆了眼睛看着我,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我也不明白。

    只感觉自己走出医院花香、叶子香扑鼻而来,纯粹的像春天刚生发出来的。行人走过,在地面上留下哒哒的脚步声,我的心像轻盈的燕,在蓝色的汪洋大海一般的天空里翱翔,它抻开翅膀,黑色的羽翼留下优美的弧线。绿色的冬青的每一片叶子在阳光里吸足了温暖,在空气里吸足了水汽,它长得茁壮,每一片叶子都绿的能滴下水来,插入秋天细细的风里,在风里抖动着自己的身体。

    刘铭晟没有回来,我已经前往自己原来的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

    我打电话跟刘铭晟说我不干了,我退学了。

    “为什么?”

    “不想念了,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不理解地苦笑了一下,听筒里发出刺啦啦的声响“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被人养着,整天无所事事吗?”

    “没有,我会工作,但我想过我想要的生活,我有我的考虑。”

    “什么考虑?你的考虑里有我们的生活吗?”他的语气里已经露出了生气。

    我不想惹得他生气,只好语气软一点“等你回来了,我们面对面的说好吗?”

    那边没有说一句话电话就被挂断了,他一定生气了,一定气的咋咋呼呼。

    真对不起。

    刘铭晟回来之后,我们依然在争吵,争吵是好的,总好过冷战,我们从和卧室连接的阳台吵到了客厅,从空旷的客厅吵到了堆满杂物的厨房,我以自己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为自己辩解,却总说不过他,他考虑的更多的是我们的未来,我们的房子和面包,而我只能说自己有别的考虑。我始终没有告诉他,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我不快乐,我的内心如同刀割一般,我不能说,这样的话我不能说。

    他拉着我的胳膊问我“你到底在考虑什么?你的考虑里有我们的生活吗?”

    “有,当然有,我说了,我不会放弃工作的,我只是不想在医院工作了,我很累,看到那些病人进进出出我很累。”

    “你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吗?我们的生活现在很糟糕。”

    我的眼泪掉下来,他的手拉着我的胳膊“我这次把自己半年积攒的钱都给了我妈妈,她的生活很糟糕,你明白吗?她也很累,我必须让她生活得好一点,我希望你能体谅我,我不想你也让我这样累,只要你再坚持一下,我们会慢慢变好的,我们还会有一个更好的家,会有一个孩子。”

    我突然泣不成声,他的话字字句句都戳在我的心口上,我也想不让他那么累,可是我做不到,我也很累,看到那些进进出出的伤者,我都会想到自己的妈妈,想到她惨白的脸,想到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累啊。

    刘铭晟突然把我拉入他的怀里,抚摸着我头顶的头发“林叶,我这次回去碰到了慕晓晓,她变了很多,她好像要和一个叫罗军的人结婚了,我爸很高兴的摆了酒宴,我也被请去了,可你知道的,我不愿意见他们,所以我的心情很糟糕,对你有点凶狠了,可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只想我们的生活简单一点。”

    我哭累了,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我看到卧室床头柜上白色的百合花悄然绽放,那是我今天早上知道刘铭晟要回来,特意跑去花店买的“铭晟,我想回忆城。”他眼睛睁的老大,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为什么?在这里不好吗?”

    “姥姥在忆城,我想和她待在一起。”

    “那我呢?”

    “我们可以打电话、可以视频。”

    “为什么?你为什么总要选择离开我呢?三年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侧过身去,身体颤抖,他的手臂插在腰间,我站在那里,他踱步到床头柜,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他打开柜子继续翻找,最后推开门出去。

    房子里留下我一个人,空荡荡的,紧紧的抱着胳膊。

    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坐在客厅里抽烟,烟雾缭绕,我许久没有看见他抽烟了,又是我害的他抽烟,我的身体依靠在墙上,远远地看着他,客厅的灯关着,黑咕隆咚的,只能看见他的身体漆黑的坐在沙发上,他手里的烟发出红色的火星子,烟在飘。

    “可以不走吗?”刘铭晟问我。

    “姥姥生病了,我可以看得出来,我不能再这么轻易的让我的另一个亲人不知不觉地离开我,我要照顾她,而且我想,”我顿了顿,咽了咽口水“我应该放弃一些让我不快乐的事情。”

    “包括我。”他又吸了一口烟,整个人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楚悲喜。

    “不是的,没有你,我只是有点混乱,我想要离开后思索一下。”

    他一笑,笑声掺杂着苦涩“每次都这样。”他把烟掐灭了,丢在了烟灰缸里。

    “走吧,我不能强制留你。”

    那天晚上,他躺在我身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听不到呼吸声,像隐身了一样。

    那次参加林薇的婚宴时那些女同事的议论是多么的合理,我从来没有给他做什么,永远都那么幼稚,每次都让他照顾我,我从来没有照顾过他,一点也没有,我总给他带来疲惫,这样的我真让人烦心。

    第二天,我悄悄地拉着行李箱走了。

    他醒来后会发现,屋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来不及悲伤了,因为他需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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