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

    火车将要行往哪里?

    在早晨朦胧的光顺着窗帘扫到白色的卧铺床单上时,我朦胧的睁开双眼,开始思索自己将要去往哪里?我连火车票票根上写的到达站名都忘记了,却懒得翻动自己的身体去寻找那一张火车票,淡淡的烟熏的味道在鼻旁缭绕,鼻子一酸,差点流下眼泪来。

    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什么都没有了,妈妈没有了、姥姥没有了、现在连刘铭晟也没有了,生命终于变得无牵无挂,像浮萍一样随处飘荡,即便颠簸得支离破碎也不会在意了吧。

    可是。

    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这里有个新的生命。

    我半弓着身体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在包里翻来翻去都没有找到一支笔,最后在夹层里翻到一只眉笔,我在熹微的铅灰色的光下写了一些字:

    亲爱的孩子:

    真对不起,让你刚来到这个世界就随着妈妈奔波,我此时此刻在火车上,用一截已经破旧了的眉笔给你写这封信。

    你在我的身体里已经待了一个月十八天。

    很感谢你能在我身体里,这样我就会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有一个只属于我的孩子陪伴我。

    我喜欢你,这世间任何一句动情的情话都无法阐述我对于你那视死如归的爱,因为你是我的孩子,也因为你身体里蕴藏了太多爱,你的每一个样子都会是他的样子,你可能就是他生命的延续,我抚摸着你就会感觉到他的温度。

    我要给你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给你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爱。

    亲爱的孩子……

    笔突然折断,好多话都没有来得及写出来,我还想告诉他,我会好好努力的生活,努力地为我们的未来创造一个多彩的空间。

    火车依旧轰隆轰隆地行使,不断有白色的建筑从窗子里掠过去,像一幅幅画一样,我稍微掀开点窗帘就看到阳光染满了白色建筑的顶端。

    等到九点钟的时候人们都爬了起来,开始洗漱,准备下车,这个车间都想炸开了一样,不断有说话的声音充斥在期间。

    我把自己的行李箱和包重新整理了一遍,确定它们完好无损。

    十点钟的时候,下车,拉着行李箱,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滚动,发出巨大的噪音,人群的叽叽喳喳、城市的汽笛声,不断充斥进我的耳朵,我努力地让自己挤出人群,期间一直护着自己的小腹,我害怕出一丁点儿状况。

    终于站在了火车站外,没有选择出租车,而是坐在街边的一个便椅上拿出手机研究自己的去处,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很陌生,不过这种陌生反而让我安心,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我可以扮演任何角色,前来寻找工作的学生,或者一个无所事事的旅人,他们绝对猜不到我是个已经怀孕了的没有人可以依靠的人。

    阳光从我的脚下爬到了脚面,渐渐地把我的整个身体都浸润其中,我感到暖烘烘的,身体有点倦怠,最终选好了一个地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那个地方。

    我选的房间在城市边缘,很安静。

    车停下来的时候,我把行李箱卸下来,拉着行李箱上了二楼,这里的楼层普遍偏低,最高的也就六层,墙壁是白色的。

    提前已经打了电话,房东很快赶过来,带着我参观房间,我四处转了转,没有过多的要求,能住就行,付了钱。

    房东一走,躺在床上睡了很久。

    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是在丽城,那间只属于我和刘铭晟的小屋里,白色的床单、飞舞的窗帘、卷曲的百合花瓣,我安然的闭着眼睛,等待他俯身吻我。

    醒来的时候,眼泪又沾湿了床单。我换了姿势,仰面躺着,摸着小腹,这个拥有刘铭晟基因的孩子。

    我找了收营员的工作,用来赚点钱。

    换上了宽松的衣服,买了许多的育儿书籍,还买了一本手账,决定记录点日记给这个安然待在我身体里的孩子。

    每天除了工作外不与任何人交谈,我似乎觉得交谈变得没有必要,工作结束后立刻坐着公交车回家,在家里看书煲汤。

    生活变得极度简单,不再照镜子、不再梳妆打扮、不再渴望刘铭晟突然寻找我,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他变成了我的一切,每隔一周我都会去医院检查,确保他平安无事,有一点点风吹草动我都会神经质地跑遍医院大大小小的科室,以确定它不会有事儿。

    医生总是挥舞着他巨大的手按着我的肩膀,用他宽大乌黑的眼睛看着我“请你淡定,不要这么紧张。”我会抓着他的白色衣袖,眼泪打滚儿“不行,他不能有一丁点儿的事儿,一丁点儿也不可以有,医生,求你了,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医生懊恼的摇了摇头,他的头发充满了汗腥味儿,每一根头发都粗壮的像一片叶子的叶梗“最重要的是你要保持平稳,你太紧张了。”我抓着桌子角,急得眼睛发红,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这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叹了一口气,那一声悠长的如同从一个人濒死前从五脏六腑里挤出来的最后一口气发出来的声音,我能感觉到那一声叹息有多么长,它从我紧张的神经之间穿过,直接带动我身体所有的毛发都矗立起来,我仍旧死死抓着桌子角。

    医生无可奈何地在一个病历单上写着,我不知道他写的什么,我很想知道,所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笔,他像是故意不让我知道似的,写得极快又极潦草,即便我的眼睛一直跟着他的笔走,企图把他笔画出来的飞行的笔画用正规楷体的方式重新组合,但我发现这很难,那些连接在一起的笔画很难区分开是上一个字的还是下一个字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写,同时开始同我说话“可以方便透露点你的私人情况吗?”

    “什么?”

    “你是在什么情况下怀这个孩子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像一个严肃的警察提审犯人一样。

    我感到羞怯,想到了在刘铭晟家的那个夜晚,他把我压在他的身体下方,告诉我他很想回到我们的小屋,我们是在极度疲倦的情况下有了这个孩子,是他赐给我的孩子。

    “很正常的情况。”我淡淡地说。

    医生显然不相信我的回答,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的身体在怀孕前有没有调理过?”

    “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你和你的爱人应该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有的这个孩子吧?”他终于抬起了他的脑袋。

    “是的。”

    “你的身体状况有点糟糕,所以你需要调整心态,否则很容易流产。”

    我“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盯着医生的眼睛“流产?”

    医生再度站起来按着我的肩膀“我是说你要是继续你这种糟糕的心态,那就很有可能流产。”我又重新落座。

    “我要检查身体其他方面,它们会不会影响到我的孩子。”

    医生似乎对我的这个要求已经习以为常了,他随手把药单给了我。

    晚上,我对着一面墙壁笑了很久,告诉自己要开心,要乐观,要调整心态,笑得整个嘴角发麻,才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在摇晃,眼泪欲下,又握紧了拳头,不能哭,一定不能哭,要笑。我又重新裂开嘴笑,结果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再也抑制不住了。

    不知道慕晓晓是怎样笑得?为什么可以一直笑得那样灿烂,而我一笑就哭了呢?

    哭的整个脸发麻,发觉虎口处的肌肉一抽一抽的疼痛,喉咙也因为抑制哭声而紧缩着发麻。

    我终于灰心地平躺着,任由身体展露在凉风里。

    就这样老去吧,别醒来了。

    手指在枕边触到了一个笔记本,随手拿过来,里面都是我写给这个孩子的日记,记录着自己每一天的心情和对他的爱,读着读着有感觉身体里不断地被灌注着力量,这个孩子是我的,我要保护他,我要让他完好无损的来到这个世界,我要让他感受这个世界的风、感受阳光、感受味道。

    我坐了起来,重新张开嘴笑。

    是的,我现在有一个孩子,他是刘铭晟的孩子,他以后会长出和刘铭晟一样的头发、眼睛、鼻子……

    我还没有把他拥在怀里抚摸,还没有感觉到他的样子,所以一定要努力调整心态。

    第二天,我尝试让自己一整天都保持微笑,对每一个客人都笑脸相迎,让这种笑着的姿势成为一种习惯,之后再延续到我的每一天,一周后我再次来到医院。

    医生看着我的笑,很不自然的抠了抠鼻子“这周心情怎么样?”

    “很好。”

    “怎么老是你一个人来做检查呢?你老公呢?”

    “他忙。”

    “好吧,我们先检查吧。”

    持续之前的状况,他仍旧一脸的无奈“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你为什么总这么紧张呢?”

    我摇了摇头,使劲儿地晃着脑袋“没有,没有,我一点儿也不紧张,我已经持续一周保持一种开心的状态了。”

    医生摇了摇脑袋,又发出一声长而幽深的叹息“这只是表面,你仍旧很紧张。告诉我,你在紧张什么?这个孩子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但你也不需要这么紧张吧?”

    “我没有紧张。”我的手哆哆嗦嗦,开始思考各种坏透了的情况,这个孩子会不会要脱离我的身体了,太糟糕了,刘铭晟,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好好的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了。

    “你和你老公的感情怎么样?你是在惧怕他会因为这个孩子的丢失而不爱你吗?”

    我摇头“没有,我们很好。”

    惧怕?这个词跳了出来,我在惧怕什么?

    “如果和你老公待在一起有压迫感,你可以选择去寻找朋友,他们可以让你放松心态,听我的,这对你很重要,你必须要调整心态,我不得不严肃的告诉你,你的身体状况在怀孕之前就应该很糟糕,而现在更糟糕了。”

    我整个人软塌在了椅子上,感觉像一副失了神气的尸体,没有思想、没有多余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很想咆哮,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连一个孩子也被我弄得这么糟糕?我想到了刘铭晟坐在沙发上吸着烟的颓废的样子,他下巴乌黑的胡子茬,他眼睛里淡淡的光彩。

    我没有再做任何检查,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看到了这个城市的欢声笑语,来到这个城市快要一个月了,而我从来没有好好的观察它,公园里孩子拿着泡泡瓶对着阳光吹泡泡,他们肉嘟嘟的脸庞上充满稚气的笑,我的孩子如果也可以那样该多美好,我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林叶,你瞧,你毁掉了所有,你毁掉了你和刘铭晟的爱情,毁掉了慕晓晓的爱情,毁掉了自己美好的家,现在你开始毁掉这个孩子了。

    开心点儿,好吗?

    我又一笑,笑的真疲倦。

    我觉得自己真的需要依靠,如果不找个人,我真的会亲手毁掉自己的孩子。

    我整理行李箱,中途疲倦的倒在行李箱的衣服上,把自己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上面,自己的腹部紧贴着大腿面,我真的瘦了,即便我努力吃各种有营养的东西,我仍旧瘦了,我的孩子是不是更瘦呢,真对不起。

    我起身爬到桌子上,拿出那本手账“真对不起,我的孩子。”

    写完这句话又爬着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坐火车,又开始摇摇晃晃地往南走,这次我已经想好了,我一定要拯救自己的孩子,我要找凡哥,他一定可以救我和我的孩子。

    我要去那个南方温暖的城市。

    火车摇摇晃晃。

    一不小心摇到了夜晚,星斗布满蔚蓝的天空。

    火车仍旧持续的摇晃,我感到害怕,觉得时间怎么这么慢?为什么还不到站?我真害怕中途出什么状况,我摸着腹部,这个孩子已经存在了二个月十三天,在他存在的这些时间里,我的每一天都过的惊心动魄,都好像在战斗,我小心翼翼地抚摸他,小心到手下的力度都减轻三四分。

    外面突然有了雨声,击打在玻璃上,有乘客惊呼了一下,一个小女孩儿贴着窗子,她的脸颊被玻璃挤得变形,但仍旧可爱。

    我看着雨滴留下的印记,美丽。

    那个小女孩儿笑嘻嘻地拉着她妈妈的衣袖。

    我第一次坐火车也是和妈妈一起的,当时是出去旅行,看到远处移动的山河,我惊讶地拉着妈妈的手,指着远处的一切“你看,在动。”

    妈妈眯着眼睛,摸摸我的头“是不是很好玩。”

    妈妈所有一切的样子一下子就跑到了我的大脑里,我开始不断地想起她一切的样子,她笑着抓我的手,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里,亲吻我的掌心,她揉我的头发,她抓起哭泣的我,把我托举在怀里,她拎着我的书包在阳光里赶跑欺负我的孩子。

    火车到站了。

    雨滴打在我的脸上,像眼泪一样,比眼泪还凄美。

    坐上出租车,雨刷不断地扫过玻璃,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玻璃倾斜的方向流下去。

    刘铭晟是在出租车里吻我的,他人那么好,对我那么好,为什么我总让他感觉到累呢?为什么我会毁掉我们的生活呢?他抱着我的身体,把头埋在我的肩窝里,那种感觉如今仍旧蕴藏在指尖里,我好想回到那种生活中,再也不要失去什么?

    可我就是这么糟糕,我不断失去,失去爸爸、失去妈妈、失去姥姥、失去刘铭晟。

    下车,拉着行李箱,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我宽松的长裙,我爬上楼梯,拖着行李箱和一身沉重的水滴,一节一节的楼梯像地狱的阶梯一样,它们开始摇晃,我记得凡哥家的门牌号,他在写信的时候信封上有,突然来找他,他会不会生气,可没有办法,我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了。

    我喘着气,拉着行李箱,楼梯都开始摇晃了,一个台阶和一个台阶的距离开始扩大,为什么这么长,我虚弱的没有一丁点儿力气了,感觉每一级台阶都遥远的像在天边,我的腹部抽搐着,我的孩子一定也累了,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妈妈会保护好你的,妈妈会给你美好的生活,妈妈会让你不再失去什么,妈妈会让你……

    台阶、台阶、台阶、都是台阶……

    永远也爬不完的台阶,我的腿都不听我使唤了,我把行李箱丢在了旁边,只身一人往上爬,水滴不断低落,潮湿的感觉袭满全身,腹部持续的抽搐,再坚持一下,我喘着气,扶着墙壁,好累,走不动了,我趴在墙壁上,身体一起一伏地猛烈喘气,距离这么近,怎么感觉这么遥远呢,我的额头开始冒出虚汗,细密的汗水让我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它已经不是我的了,连身体都不是我的了,我到底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敲了敲门,再敲一敲门。

    开门啊,我在内心咆哮,嘴里却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只有嘴唇惨白的张开,寒冷的空气不断往里面钻,我感觉自己要死掉了。

    现在我要失去我的孩子了。

    我的手顺着门往下滑,身体软绵绵地向后栽,眼睛开始闭合,一丝丝光线里看到门开了,一个女人走出来,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了,我的眼睛已经开始散光了,耳朵里只听到她嘶吼的声音“凡哥,快出来,血,都是血。”

    我终于失去了一切,孩子,也没有了。

    眼睛闭上了,眼泪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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