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下午，寒冬，天空飘着细雨裹挟着雪米粒，刚落在地上，雪米粒便融化了，江南的冬天，寒冷又潮湿。

    小城的南边，有一片低低矮矮的平房，都是本地的土著建国初建起来的，其中有一个还算大的小院子，主人姓谢，这天谢家的老四在这个小院子里降生了。

    本来这家的儿媳王小霞是要上医院去生产的，但没来的及去，刚收拾好去医院要带的婴儿衣物和尿布，感觉肚子一阵巨疼，凭她的经验，孩子马上要降生了。

    王小霞没有惊慌失措，她对着外屋喊了一声：“妈，我要生了，快去找产婆。”

    她的婆子妈闻言赶紧冲进了屋，“这么快？有没有见红？”

    王小霞躺在床上疼的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哼哼了几声，对婆子妈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找产婆。

    街坊邻居就有一个经常给人接生的产婆，这天刚好不在家，说是走亲戚去了，谢家的老太太听说不在家，便傻眼了，怎么办？她家的儿媳妇在家等着呢。

    有好心的邻居给她建议，快去附近的医院找妇产科医生。她便在车路上拦了一辆三轮车，去了最近的医院。

    等医生进屋，婴儿已经呱呱坠地，王小霞的三个女儿围在母亲床前，惊慌又好奇地看着母亲和床上一团粉红的小婴儿。

    进来的女医生把三个小女孩赶出了房间，打开药箱，手脚麻利地开始了善后工作。

    婆子妈站在旁边看到孩子的性别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她黑着一张脸走到堂屋，看到老伴的遗照，险些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她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她想着心事：儿媳妇这一胎又是一个女儿，已经生了四个女儿了，现在政策已经不允许再生了，看来老谢家要断了香火了。

    想到这里，她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屋外的几个孩子在玩耍嬉闹，根本就没注意到屋内的情况，只知道她们的母亲又要给她们添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屋内躺在床上的王小霞听到外面茶杯摔碎的声音，内心一惊，她知道婆子妈不高兴这一胎又生了一个女儿，不免悲从中来，看了看旁边襁褓中的孩子，小婴儿闭着眼睛，不时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声，小巧精致的五官，刚出生就能看出是一个美人坯子。

    王小霞把小婴儿搂进怀里，开始给孩子喂奶，她想起孩子爸爸谢宝林的期待，“这胎准是个儿子，名字我都起好了，叫谢英杰，英雄豪杰的意思。”

    医生处理好一切，叮嘱了几句便准备离开，见王小霞不开心的模样，安慰道：“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儿女都一样，都说闺女才是爸妈的小棉袄，孩子很健康，开心一点，身体才恢复得快。”

    王小霞勉强笑了笑，从枕头下摸出一些钱来付了医生的出诊费。

    谢宝林傍晚下班回来，刚进院子，便听大女儿跑来告诉他，“妈妈生了。”

    他快步跨进堂屋，见老娘阴沉着脸坐在桌旁，饭桌上也没有摆上平常下班回来就能吃上的饭菜，内心不由得一沉，他急忙向卧室内奔去。

    谢宝林一踏进卧室便问躺在床上的老婆，“是儿子还是女儿？”

    王小霞瞥他一眼，“让你失望了，又是女儿。”

    谢宝林脸上难以掩饰的失望，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他去了街上的一家小酒馆，喝了一晚上的闷酒。

    大女儿谢如花九岁了，已经能帮着家里做一些事情，父母亲都在工厂上班，奶奶的身体不太好，作为家里的老大，理所当然地要照顾两个妹妹，所以上学很晚，秋季的时候才和二妹一同上了小学一年纪。

    眼看天黑了下来，家里还没有人做饭，奶奶回到她自己的小屋里，一直没有出来，王小霞起身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下地去做一家人的晚饭。

    谢如花拦住了母亲，“妈，你快歇着，我去做饭。”平常母亲做饭的时候，如花帮着母亲洗洗菜，打打下手，做一顿简单的饭菜应该没问题。

    她学着母亲的样子换了火炉里的煤饼，开始淘米煮饭，两个妹妹也在旁边帮忙洗菜，一顿晚餐总算做好了。

    王小霞看着大女儿端给她的一碗饭，上面压着两个荷包蛋，内心一阵温暖，她看到老二老三都眼馋地盯着她碗里的荷包蛋，便把其中一个蛋分成了两半，对老二和老三招招手，两个小女孩开心地凑过来，老三正要张嘴吃掉妈妈喂的荷包蛋，听到大姐姐一声吼。

    “落雁，别吃妈妈的东西！”

    老三落雁吓了一跳，随即委屈地闭了嘴，跑去了厨房。

    老二似玉也跟着跑了出去，她也隐隐觉得，妈妈刚生了小妹妹，需要吃有营养的东西，不能同以前一样，有什么好吃的先让着姐妹几个。

    王小霞看着懂事的大女儿，对她招了招手，“大妹，你来吃一个吧，妈妈吃一个就够了。”

    如花摇了摇头，“妈，你都吃了吧，小妹妹还要喝奶呢。”

    她说完也跑进了厨房，两个妹妹拿着碗正在盛饭，也没有什么菜，锅里只有半锅土豆片汤，姐妹三个各盛了半碗饭，舀了一些土豆片汤，吃得也很满足，有时候放学回来，爸妈还没有下班，姐妹三个饿了，中午剩下的冷饭用开水泡一泡，加点酱油，照样吃得很香。

    那时候物资紧俏，吃的用的都需要粮票、布票、肉票、糖票等各种票，就连王小霞坐月子吃的鸡蛋，都是几姐妹的外婆悄悄养了两只能下蛋的母鸡，积攒了几十个送了过来给女儿坐月子吃。

    谢宝林喝了一晚上的闷酒，半夜的时候回到家坐在门槛上痛哭了一阵子后，他认命了这辈子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

    江南的冬天又阴冷又潮湿，有时候小雨裹挟着雪米子落下来，更是寒冷，在这样冷的冬天，如花每天放学回家都要洗一大堆的婴儿尿布，小手冻的通红，长了几个大冻疮，母亲心疼她，让她加些热水洗，可她心疼煤饼，多烧一块煤饼便是烧掉了三分钱呢。

    自打家里添了三个孙女之后，奶奶已经同儿子儿媳分了家另过，小院子里的几间平房，东边两间是奶奶住的，中间的堂屋是公用的，西边的两间住着谢宝林一大家子，旁边一间小小的厨房还是前两年用石头砌成的。

    奶奶虽然和他们分了家，不在一起吃喝，但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是要给的，还有粮票和肉票，这让原本并不宽裕的小家更加捉襟见肘。

    家里小孩多，王小霞又要上班，奶奶为了拿到每月的生活费，也会在儿子儿媳上班之后帮忙带一下几个孙女。

    但老人家带孩子都是老一辈的方法，小四还才三个月大，王小霞买的奶粉她不冲给小婴儿喝，天天给她喂米汤，到三个月之后，给小四每餐喂自己口中嚼烂的红薯或土豆，为此，王小霞没少和婆子妈争吵，说她太不讲究卫生了，老太太却讥讽道：“生个丫头片子还这么娇贵，能给一口吃的就不错了，告诉你我儿子就是这样喂大的，身体不是挺好的嘛，嫌弃我带不好孩子，你自己带吧。”

    王小霞只好闭嘴，老太太带着总比没人带要强。

    孩子几个月了，该上户口了，还没有取名字，王小霞让谢宝林给小四取名字，谢宝林也没有以前给三个女儿取名的积极性了，他书读的不多，觉得女孩子就得取一个美美的名字，绞尽脑汁想了几天几夜，给大女儿取名如花，生了二女儿的时候，想都没想，直接取名似玉，生了三女儿，他心情不太好，三女儿几个月大了还没有名字。

    老太太建议：“就叫招弟吧，说不定会招来一个弟弟。”

    王小霞听说婆婆妈要给三妹取这样一个名字，直皱眉头，“这也太难听了，我不同意。”

    谢宝林突然福至心灵，古时候形容美丽的女子都说是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于是一拍大腿，给三女儿取名落雁。

    王小霞觉得丈夫给女儿取名有点俗气，但谢宝林也是花了一些心思的，也不好说什么，她觉得女儿们应该秀外慧中，不能只在乎外貌。

    “小四就叫慧中吧，你觉得怎样？”王小霞问谢宝林。

    谢宝林想都没想便回道：“挺好的，谢慧中，还蛮上口。”

    于是第二天，最小的女儿谢慧中的名字便由派出所办户籍的工作人员写到了户口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