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期，电视机开始走进了老百姓家中，买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是谢家每个人的梦想。

    有手边较宽裕的邻居已经买了电视机，在屋顶搭一架天线，就能在电视机里面看见新闻，还有精彩的电视剧，有时候遇到刮风的天气，信号不好，电视机里便是一片雪花，但这并不影响孩子们看电视的兴趣。

    每到学校放假了，落雁便拉着慧中到邻居家去看电视，有时候似玉也一起去，到邻居家的时候，那里已经坐着好几个邻家的孩子，大家都盯着电视屏幕，看动画片《聪明的一休》。

    毛毛是这家的小主人，他的本名叫刘洋，每次见到落雁两姐妹到家里来看电视，便表现的异常热情，让她俩坐前面中间的位置，有时候还塞给她俩几颗糖果。

    晚上看得很晚，不到人家主人说要睡觉了，往外赶人，两姐妹是不会回家的。

    大姐如花很少出来别人家看电视，要帮忙做家中的事情，加上面临着升学考试，和似玉一起忙着看书刷题。

    谢宝林见左邻右舍基本都买了电视机，有点眼红，也感觉到只有自己家里没买挺没面子的。这天晚上，他和王小霞商量，“是不是也该买一台回来了，你看咱老三老四，只差住到别人家去了。”

    王小霞当然晓得自家的家底，朝他一伸手，“拿钱来吧，你已经三个月没把工资交给我了。”

    谢宝林脸色有点难看，叹了一口气，“厂里效益越来越差，已经发不出去工资了，厂长说了，困难的可以在厂里拿几台打米机，自己找销路，卖的钱抵工资。”

    王小霞道：“你可以试试呀，去下乡看看，说不定还找着销路了。”

    谢宝林苦笑了一下，“哪那么容易，一般的农村老百姓怎舍得买一台打米机，有的连饭都吃不饱，一个村才有一两台打米机呢，你的包子生意不是挺好的嘛，应该够买一台电视机吧？”

    王小霞拿出这段时间卖包子所赚的钱，数了数，离买一台电视机的钱还差一点，再说几个孩子还要交学费，就是钱够了，她也不能掏空家底去买一台可有可无的电视机。

    “再等等吧，先攒够孩子们一年的学费再说。”王小霞说道。

    谁赚的钱谁作主，何况王小霞先考虑到孩子们的学费问题是没错的，谢宝林只好作罢。

    没多久，谢宝林的厂子还是发了一个月的工资，工人们家里揭不开锅都闹到县委去了，县里的领导才想办法，弄到一笔钱，先解决了工人们的吃饭问题。

    谢宝林拿到工资，悄悄拿了王小霞藏到衣柜里的积蓄，去商场抱回了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

    最高兴的是家里的几个孩子，老三老四眉开眼笑地摸着电视机，爱不释手，终于不用去别人家看电视了，还得看人家的脸色。

    王小霞知道孩子他爸偷拿了她藏在柜子里的钱，脸都绿了，大发雷霆。

    “谢宝林，你这个败家男人，你知不知道，老大和老二马上要上高中了，学费怎么办？老三也快上初中了，要不少学费，你把电视机给我退了，把钱还给我。”

    谢宝林唯唯渃渃道：“不是还有一个暑假吗？我帮你去卖包子，再说录取通知书还没下来，她们俩还不一定能考上。”

    王小霞朝他啐了一口，“怎么？你还希望她们俩考不上？”

    没过多久，老大老二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姐妹俩都考上了重点高中，这一下子谢宝林有点慌了，他怕王小霞埋怨，虽然内心也挺高兴，作为父亲，女儿学习好，有好的前途，他的面子上也有光。

    王小霞的包子生意也没有以前好了，因为暑假到了，学校都放了假，她只能推着车子每天早上在菜市场叫卖。

    谢宝林同妻子商量：“厂里也没有班上了，要不你每天多做一些包子，我也去卖，这样赚钱快点。”

    王小霞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以前厂里的徒弟开了一个小餐馆，他跟我说过了，如果学校放假了，没有地方摆摊，就摆到他的餐馆门前，他的餐馆只供应饭菜，不做包子，也影响不到他。”

    之后的一段时间，谢宝林每天早上用自行车推着一大箱包子到小郑的餐馆门前报到，餐馆的位置还不错，附近有两家商场，每天的人流量还不少，特别是早上，来来往往去上班的人，看见餐馆门前的包子摊，没吃早餐的人会忍不住买两个包子，一天下来，也能卖掉不少。

    谢宝林是爱面子的人，碰见熟人便躲进了餐馆里，这样便走掉了不少生意，他怕厂里的那些工友笑话他，毕竟他是车间里的主任，又是老师傅，带出了很多徒弟，他害怕那些徒弟们笑他竟到了如此落魄的地步。

    一个暑假下来，两夫妻挣的钱还是不够姐妹几个的学费，谢宝林有些后悔，电视机也退不掉了，只好到老太太面前商量，他估摸着母亲应该有一些积蓄，没想到老太太破口大骂，“我这点棺材本你都惦记上了？我看老大就不要上学了，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生了你了，该给老大找一门亲事了。”

    谢宝林说道：“娘，现在不同你们那个年代了，女娃上了大学也才有好的前途，怪我没有本事，供不起她们上学。”

    谢宝林同妻子商量，“老大和老二只能有一个上高中，你看让谁去？照道理应该让老二去上高中，可老大的学习成绩更好。”

    王小霞的内心痛苦又纠结，放弃老大吧，可老大是那么的懂事，学习又用功，她于心不忍，放弃老二吧，可老二年纪还小。

    爸妈的谈话被老二偷听到了，她害怕失去上学的机会，晚上睡觉前趴在书桌前哭了很久，老大如花也知道家里的境况，她知道老二为什么伤心，坐在床边犹豫了一阵子，还是站起来走到老二面前安慰她：“似玉，别伤心了，我想好了，家里没有钱，我就不去上学了，你去吧。”

    似玉摸了摸眼泪，“真的让我去？可你的成绩比我好，爸妈说不定让你去的。”

    老大如花转身走进了爸妈的房间，两口子已经睡下了，如花有点艰难地开口：“爸妈，还是让老二去上学吧，她刚才在房间里哭得很伤心。”

    两口子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大女儿如花，王小霞内心如刀绞，老大太懂事了，小时候因为带弟妹上学就迟了，现在还要把上学的机会让给妹妹，她下床穿上鞋子，走到门口把老大揽进怀里，哽咽道：“真不上学了？要不妈妈再想想办法，去借钱，再难也要供你上学。”

    如花摇了摇头，“去借钱？你们拿什么还？你们都没了工作，做点小生意能供得起我们上学吗？”

    王小霞无话可说。

    家里的状况如花比什么都清楚，老妈为了攒下几姐妹的学费，在吃穿上省了又省，有时候包子生意不好，全家人一天三餐都吃着没卖完的包子，就着一碗菜汤，一天吃一餐还感觉不错，到了晚上，由于是夏天，前天剩下来的包子都馊了，老妈还一个人悄悄地吃，却让几个孩子吃当天剩下的新鲜包子。

    如花回到房间，似玉还没有睡下，她焦虑地等着大姐回来，看到如花进了屋，她一下子迎上前去，“姐，爸妈怎么说？”

    如花笑了笑，“爸妈说让你去上学，这一下放心了吧。”

    似玉的内心一下子雀跃起来，但脸上却还是一副难过的样子，“姐，你真的不去上学了？”

    如花点点头，她拍了拍似玉的肩，苦笑了一下，步履沉重地走到床边坐下，看了看对面的小床，老三和老四已经酣然入梦，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这个晚上，如花躺在床上很久都睡不着，似玉也是，两姐妹背靠着背，各怀心事。

    九月，三个妹妹顺利入学，十七岁的如花却成了待业青年。

    这年头要找一个好工作也不容易，当时社会上流传着一首打油诗，一等人送上门，二等人找上门，三等人人托人，四等人干着急。

    谢宝林托了不少关系，但都没有可靠的关系，那些效益差的厂子又看不上，好的单位没有关系更进不去，只能干着急。

    如花便每天帮着母亲摆摊，学着做包子，由于年纪小，人又瘦，揉起面团来非常吃力，但她能吃苦，很快做出来的包子便有模有样了。

    谢宝林的厂子破产以后，便彻底失业了，他从一个国有企业的职工，当了十多年的车间主任，人到中年突然间便失去了工作，一下子无所适从，又找不到赚钱的门路，渐渐地整个人都消沉起来，经常一个人去小酒馆喝酒，借酒消愁。

    这天谢宝林又到小酒馆喝酒，店里的老板都有点烦他了，每次来都不见他点菜，只是要了一小碟花生米及一杯散装自酿的高粱酒，有时候还要赊账。

    “老样子，来三两。”谢宝林坐下后对店家老板说道。

    老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姓赵，见谢宝林进来有些不高兴，冷冷地说：“先把前两天的酒钱结了吧。”

    谢宝林一听有些生气了，“又不是不给你，街坊邻居的，一点面子都不给。”说着他准备离开，今天他也没带钱，王小霞知道他有钱了就往小酒馆跑，一分钱都不给他了。

    “老赵！他的钱我付了，今天我请客。”

    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谢宝林循着声音看过去，角落里坐着两个他昔日的工友。

    谢宝林像见着救命恩人一样，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在工友旁边坐下，嬉笑着说：“小李，小王，你们现在到哪儿发财呢？”

    刚才说要请客的小李笑了笑，“我和我媳妇开了一个服装店，说发财谈不上，讨个生活而已。”

    老赵端了几样下酒菜上来，打开了一瓶酒为他们倒上。谢宝林闻到酒香，酒瘾上来了，暗自吞咽了一下口水。

    “喝呀，老谢，别客气。”小李对他举杯。

    谢宝林连忙拿起酒杯和两人的酒杯碰了碰，说道：“谢了，下次我请。”

    “老谢现在做什么呢？有发财的门路可要给我们透露一下。”旁边的小王明知故问，。

    谢宝林大写的尴尬写在脸上，随即又恢复了自然，“我本来是要开个餐馆的，但苦于没有那么多本钱，正想办法凑呢，小王呢？”

    小李抢着说：“他现在混的可好了，到大商场当采购员，比我们都强。”

    “哪里，哪里，也只是个跑腿的而已。”小王谦虚道。

    “我听说咱们以前的厂子，可能要卖给一家民营企业，是外地的老板，到时候会给你们这些下岗职工一些补偿款。”小王又说道。

    谢宝林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你听谁说的？”

    小李道：“小王的消息肯定可靠，他的姐夫可是个官，在县委大院工作。”

    谢宝林更加心花怒放，仿佛已经拿到了一叠一叠的钱，把一堆钱往王小霞面前一放，看到她惊喜的表情暗自得意，还敢小瞧我不？

    谢宝林喜滋滋地回到家，王小霞闻到他一身的酒味，大喝一声：“又去喝酒了？”

    “喝了一点，就一杯，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马上会有一笔钱了，小霞，你说，我们拿到这一笔钱去干什么？”谢宝林红着一张脸，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王小霞一鸡毛掸子打在他的身上，骂道：“你是做白日梦吧，我看你喝酒喝糊涂了。”

    谢宝林把在小酒馆碰到工友的事说给王小霞，并强调：“这补偿款的事准没错，小王他姐夫可是县里领导的秘书，消息一定错不了。”

    王小霞见他说得认真，也很开心，问道：“厂里那么多的职工，一个人能补得了多少呢？”

    谢宝林道：“厂里那么多机械设备，光地皮都应该值不少钱吧，应该不会少。”

    王小霞暗自想，如果真能补一笔钱，那可真是雪中送炭，她早就想开一个早餐店，但苦于没有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