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明天还加班吗?”

    没来得及回答母亲王春兰,向南搁在饭桌边的手机震了,林嘉乐发来一模一样的话。

    向南想睡懒觉,斟酌了一下回答王春兰:“不加。”

    王春兰眉飞色舞:“你舅妈给你介绍了一个拆迁户,家里刚拆了三套房,听你舅妈说小伙子长得挺不错,也是本科毕业,完全符合你的标准,你现在就把人家微信加上,明天就约他出来吃饭。”

    向南求助父亲向耀祖,向耀祖乐呵呵地和稀泥:“听着条件是不错。”

    手机再震,林嘉乐发出邀请:不加班就来医院陪我吧

    林嘉乐:不会有奇葩公司周日也加班吧?

    看向南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一条腿盘在座椅上,脚丫子垫在大腿下面,上半身弓得像团虾米,王春兰气不打一处来:“你跟谁聊天呢?男的女的啊?”

    向南解释:“那人家消息都发过来了,我还能不看吗?我又没回,这算什么聊天。”

    “你要聊就跟那个小伙子聊,我让你舅妈把人推给你。”说着王春兰也拿起手机,翻起通讯录来,向南眼疾手快,趁她拨出电话前把手机夺了,不耐烦叫起来:“我不相亲!”

    “你都三十了,你表姐三十岁孩子都两个了,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还不相亲,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王春兰也叫起来。

    “谁三十了?我体检报告上写的都是二十六周岁,你是比医院还会算年纪?”

    “谁都像你赖着岁数过!”

    “我赖什么了,你会不会算数,四位数减法会算的吧?”

    眼看着母女两个越吵越凶,向耀祖拍拍王春兰的背:“吃完了就把碗收收,小孩出差刚回来,你让她好好歇歇。”

    王春兰心大,气消得快,从厨房里拿了块抹布就开始擦桌子,向南想到自己被诽谤“三十岁”,咽不下这口恶气,从冰箱里拿出白葡萄酒当着王春兰的面拔了软木塞,王春兰最恨人饮酒,每次向南小酌她都要嘀咕几句,这次向南有意点火,王春兰直接气得一把把抹布撂桌子上,叉腰指着向南,要向耀祖评理:“你看她!”

    向耀祖叫向南赶紧回房间去,向南摆起胜利者的姿态,一手酒瓶一手酒杯,摇头晃脑地回到了自己冷气充足的小窝,饮了口酒,回顾跌宕起伏的一天,深深地叹息。

    上午吵架,中午探望林嘉乐,下午辞职,晚上继续吵架,像个炮仗似的,响了一声,短暂哑火,然后噼里啪啦炸了一路。

    中途能哑火,是因为林嘉乐。

    她翻出与林嘉乐的聊天记录,先前的全部清掉了,第一条是“还没到?”,第二条是“你明天还加班吗?”,第三条是“不加班就来医院陪我吧”,第四条是“不会有奇葩公司周日也加班吧?”,向南一条都没回,显得林嘉乐在自作多情。

    向南想,林嘉乐可不会自作多情,林嘉乐只是多情。

    但她又忍不住怀念多情的林嘉乐。

    林嘉乐是向南的初中同学,初中的时候他还没窜个子,凭着在男生中倒数的身高成功当上了向南的同桌,两个人一起坐第一排,那会儿两个人都是话痨,刚凑在一起就叭叭个没完,连着被好几门课的老师抓到上课讲话,举报到班主任那边,班主任了解完情况直接抓了个现行,拎着两个人贴着黑板报罚站,还叫两个人写检讨,班会课上朗读。

    向南到底是个女孩子,脸皮薄,一想到大半节课净站教室后头被好奇的同学们回头围观,还要写检讨当众朗读,又羞又恼,趴在桌上吧嗒吧嗒掉眼泪。

    林嘉乐拍她后背,问:“你哭了吗?”

    向南不理他。

    林嘉乐再拍,“真的哭了?”

    向南还是不理他。

    林嘉乐抓了一团皱巴巴的纸巾,从下面塞给向南,哄道:“别哭了吧。”

    向南哭得亮晶晶的鼻涕都糊嘴巴上了,她抬起脸控诉:“都怪你!不是你跟我讲话,我怎么会被罚站!还有你凭什么不让我哭?我很伤心,我就要哭!”

    林嘉乐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向南拿那团纸擤鼻涕,一团纸,好多张呢,她一下就擤光了。他想了很久,决定承担起某种男人的责任,他对向南说:“那你哭吧,我去跟班主任说,是我引诱你讲话的。”

    他真的去找了班主任,真的让班主任免除了对向南的惩罚,他在班会课上念:“我不应该因为自己想要讲话,就拉着向南一起上课讲话,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上课绝不找向南讲话,不打扰课堂纪律。”

    本来上课讲话就是两个人一起犯的错误,林嘉乐揽了责任,反倒让向南觉得无地自容,同时,她也深刻认识到林嘉乐这人是非常仗义的。

    两个人从此成为了好朋友,后来座位调整了几次,他们不做同桌了,再后来甚至不在同一排,这份两肋插刀的革命友谊不仅没受距离影响,甚至壮大了起来,小团队中陆续迎来了李博凯和陶枝。

    向南对林嘉乐的感情是在高中时变质的,她觉得变质的原因还是得怪林嘉乐,林嘉乐太好了——

    林嘉乐甚至救过向南一命,当然,故事并没有那么狗血。

    王春兰和向耀祖两个人文化水平都不高,但他们很明白学习的重要,所以向南从小是在补习班里长大的,向南自身资质不错,加上补习班加持,虽然有点话痨但在初中时成绩也算名列前茅,她和林嘉乐都考上了宁市的一所非常好的高中,她考得比林嘉乐还好点儿,直接被分进了最好的火箭班。

    上了高中,向南开始发现,身边的这群同学与初中的那群同学完全不一样,他们更聪明,废话是不太多的,努力地惊人。

    第一次物理考试,向南考了七十分,这个分数在班上其实排不上倒数,但把向南吓给坏了,原先她都考班里第一名第二名,在物理这个学科上,她学得不说拔尖,怎么也算是还可以的,考不到一百分,九十多分还是能考到的,八十多分是从来没考过的,七十多分是想都不会想的。

    可是这次,只考了七十分,整数的七十分。她把卷子看了又看,也没找到能给自己多加几分的点,甚至看到了老师改错的题。

    要不是老师改错了,她连七十分都考不到。

    背着那张其实没有七十分的试卷,向南失魂落魄了,失魂落魄地走到斑马线上,她觉得自己是看到绿灯亮的,却听到了一声刺耳的急刹,然后是司机的骂骂咧咧和林嘉乐的惊魂未定——“呼,吓死我了你!”

    林嘉乐扯着向南的书包带子把她从马路上拉下来。

    向南吓懵了,反应过来时身边已经围了一圈穿校服的同学,他们都在问“你没事吧?”“你怎么了?”,然后都被林嘉乐打发走了。

    向南抬头看林嘉乐的时候,眼圈已经开始发红,林嘉乐什么都没问,陪向南过马路,向南没有去坐地铁,林嘉乐也没问为什么,陪她走了整整一站路,到下一个地铁口。

    林嘉乐说:“既然你也不想回家,那就去看我打球吧,我约了李博凯放学打篮球。”

    向南笑了,说:“好呀。”

    那天向南也试着投篮,林嘉乐和李博凯就在场边给她捡球,她投得很烂,站在罚球线对着篮筐扔,扔了二十多个,进了三四个,把林嘉乐和李博凯都愁得叹气了。

    她看到他俩叹气,觉得很有趣,逐渐地也与那张七十分的卷子和解了。

    再后来,是向南过生日那天。

    向南很不开心,不开心的原因也挺复杂,比如她在青春期觉得孤独,比如一起值日的值日生这天请假没来,她得一个人打扫整个教室,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今天过生日,别的班的同学都放学了,他们班的同学被班主任强制要求报名了竞赛课,她打扫完教室不仅不能回家吃蛋糕,还得去学那听都听不明白的物理竞赛。

    向南弯着腰拖地,忽然听到一个挺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林嘉乐从外面打开了教室的窗户,半个身子探进来:“刚我去大教室没看见你,问了你们班同学,说你在打扫卫生。”

    向南握着拖把,不懂林嘉乐要干嘛。

    林嘉乐弯着眼睛笑,那时候鼻梁骨还是直的,他大声说:“向南,我来祝你生日快乐!”

    向南的心情很复杂,不开心,但是又被林嘉乐搞得很熨帖。

    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表情复杂地握着个拖把,看向林嘉乐。

    林嘉乐没达成目的,从教室门口走进来,走到向南身边问:“怎么看着不太高兴呢?”

    向南说地拖不完,要赶不上课了,于是林嘉乐也去水房拿了个拖把,帮向南一起拖完了整个教室。教室干净了,向南反而开始犹豫,她本来想着,拖不完就迟到吧,迟到太久了课肯定也听不明白了,反正都听不明白了,那就不去了吧。但林嘉乐很迅速地帮她避免了迟到的可能。

    难道真的要去上课吗?

    向南拽了拽林嘉乐的胳膊,小声说:“我其实不太想去上课。”

    林嘉乐惊讶:“为什么?”

    向南说根本听不懂,林嘉乐笑了:“我也听不懂唉。”

    向南睁大眼睛,她觉得林嘉乐物理应该是很好的,不然不会主动去学这个竞赛,他不是被强制来参加的,这样的他也会听不懂吗?

    林嘉乐替两个人做了决定:“那就别上了吧,你等着,我去把书包拿过来。”

    直到林嘉乐跑远了,向南才反应过来,林嘉乐已经把书包放到大教室去了,他本来只是来祝她生日快乐的,被她鼓动着,两个人要一起翘课了。

    那种初中做同桌时听林嘉乐念检讨的愧疚感卷土重来,向南非常不安地向气喘吁吁的林嘉乐确认:“你真的要陪我一起翘课?”

    “怎么能说陪你呢,我确实听不懂啊,听不懂还上它干什么?”林嘉乐一把拎起向南的书包,抱在怀里,像劫持了个人质,威胁道:“我都跑了一趟把书包拿回来了,你不会再叫我跑回去上课吧?做人可不能这样。”

    林嘉乐邀请向南去看他玩滑板,一如先前邀请向南去看他和李博凯打篮球,两次,向南都接受了,面对朋友的好意,她实在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向南以为林嘉乐发出邀请的前提是有一块自己的滑板,且会滑,等到两个人走进迪卡侬,她才觉得事情发展得有点不对劲。

    林嘉乐在四个轮子的滑板上站都站不稳,他说:“可能四个轮子的比较难学。”

    向南惊呆了:“你不会吗?”

    林嘉乐很无辜:“我没说我会啊。”

    林嘉乐没有放弃,他说:“我觉得我是有天赋的,你且看我试试两个轮子的。”

    显然两个轮子的林嘉乐也征服不了。

    林嘉乐本人非常意外:“不应该啊,这个东西原来这么难学吗?”

    向南哭笑不得,但陪着林嘉乐练了许久。

    那一天林嘉乐没学会滑板,送向南去地铁站的路上,他显然悟出了一些道理,林嘉乐说:“向南,竞赛课是可以中途退出的,我们班就有人退了。”

    向南没办法下定决心,她不敢向教物理的班主任承认自己是个逃兵,尽管她光是学物理课本已经感到吃力。

    林嘉乐自言自语:“我不会去学物理竞赛了。”

    后来林嘉乐身体力行,向南再也没在竞赛课上见到过他,向南忽然地就觉得强撑着听天书也没什么意思,她去找班主任退课,然后偶然发现一些同班同学的名字已经被划掉了,原来她并不是班上唯一的选择退出的学生,但她上课的时候一点都没发现这些人已经不来了。

    真的很奇怪,她只知道林嘉乐不来了。

    酒过三巡,向南再一次拿出手机去看聊天记录,看林嘉乐的那句“不加班就来医院陪我吧”。

    向南心想,到底是谁要谁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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