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乐早料到向南会拒绝，只是向南那个嫌弃的表情可爱极了，让他忍不住回味。

    这套房子原本是林嘉乐的家，也是林嘉乐的奶奶家，他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父亲母亲的家就在隔壁小区，那套房子也给林嘉乐保留了房间，但他习惯于和奶奶住在一起，所以一直没有搬过去。

    奶奶是去年年末肺癌去世的，没有熬过年关，大年初一那天，林嘉乐在殡仪馆取回了奶奶的骨灰，安葬于城郊的公墓。奶奶不是宁市本地的人，按照她家乡的习俗，逝者生前穿过的衣服、用过的被褥，一切用惯的东西都要一把火烧到那边去，所以大年初二整天，林嘉乐都在城郊的荒地上烧东西，烧完了他就不太情愿回自己家，住到爸妈那去了。

    元宵节，林嘉乐母亲刘云提议趁机会给老房子重新装修，林嘉乐与她大吵一架，他不懂刘云一个做幼儿园老师的人心肠怎么能硬成这样，奶奶去世还没一个月，她就要装修房子。

    旧房的装修是林嘉乐和刘云的对抗，刘云想要舍弃一切旧的东西，林嘉乐偏要唱反调，他坚持自己住的房间应该由他自己经手，刘云吵不过他，随他去了，林嘉乐并不满意这种折中，他每个周末都从沪市回到宁市，一点一点还原了从小住到大的房间，展示给妈妈看，刘云咬牙切齿的样子让林嘉乐终于舒服了一点，但重新住回“一模一样”的房间，他并没有产生回家的实感，这个家还是让他觉得陌生而孤单。

    向南的出现离奇地抹掉了那种久久萦绕在房子里的孤单感。

    价值7999的裙子是很漂亮的，橙色的，是儿童画里的太阳和向日葵的颜色，在病房看到向南的那一瞬间，林嘉乐只是觉得裙子还不错，但也没有比向南先前穿过的碎花裙子或者干练的黑色套装更加好看，林嘉乐不认同那位领导的审美，他不相信贵的才会更好看。可是当向南在家门口脱下高跟凉鞋，两脚踩进白色的一次性拖鞋，慢慢吞吞、同手同脚地走到客厅中央，转过身去面对阳台，抬起手一会儿看表一会儿看阳台，又转回来继续看表，林嘉乐突然地理解了这个方向感极差的老朋友的意图，也突然地想起卡片上的文字，“你穿橙色的裙子很漂亮，会让人心动。”

    林嘉乐觉得自己不对劲，但他明明是很愉快的。

    身穿橙色裙子的向南在他的带领下参观了家里的每一个房间，向南很拘谨，他完全能感受到她的拘谨，但他心中占有欲作祟，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雄狮，心情比旱季的非洲草原更为晴朗。

    林嘉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难得地打开电视，节目里嘉宾在唱好汉歌，林嘉乐就跟着一起哼，哼完了觉得不够，快乐难以纾解，他给向南发微信：到家了没啊？

    不等那边回答，他又发：我给你买双拖鞋吧。

    林嘉乐打开淘宝，在一众拖鞋里选择了一双橙色的小狗款式的，截图发给向南：像不像你？

    向南回复：？

    林嘉乐：喜欢吗？

    向南：？？

    林嘉乐：那我买了啊。

    向南：你有病？

    林嘉乐根本无所谓向南怎么骂他，付了款，又给向南发：菜鸟驿站知道在哪不？门卫旁边。

    林嘉乐：还需要点什么？

    林嘉乐：给你整个音箱吧，一边听音乐一边搞创作，带劲。

    向南：……

    林嘉乐决定不逗她了，给自己找了个电视剧看，电视剧是在沪市拍的，林嘉乐一看就知道取景地在哪，电视剧里的餐厅甚至是他们给李博凯回国接风的那家。

    今年早春，流落各地的小分队四巨头终于在沪市聚首，林嘉乐做东安排吃饭，恋爱三十五天分手一个月有余的前女友发来阴阳怪气的短信，林嘉乐心烦意乱，趁其他三人未到，在餐厅门口点了一支烟。

    他不太会抽烟，尼古丁没能让他松弛下来，眉头反而越皱越深，然后他就听到向南的声音：“师傅，麻烦打个发票。”

    他们好像很久没见了，记忆里的向南一直戴眼镜，留个娃娃头，风尘仆仆的长发美女让林嘉乐感到陌生，但他好像又能想起来在去年或者前年某次聚会时，李博凯惊讶地问向南：“你头发留长了啊，还挺好看。”

    她的头发应该早就留长了，但他没有在意。

    他们不常见面，成年之后大家都行色匆匆，忙于开启新的人生。

    他和向南对视，视线交缠在一起，看到向南圆圆的眼睛惊讶睁大，向南甚至还没质问什么，林嘉乐就心虚地把香烟按灭在路边的垃圾桶上。

    向南没有因为他的行为就停止嫌弃，她说：“你怎么开始抽烟了啊！”

    表情和高三暑假发现李博凯抽烟时一模一样。

    林嘉乐忽然就没那么烦躁了，时间走得太快让成年人变得愤怒又疲惫，向南眼底也挂着黑眼圈，但那一声责怪没由地让人感到安心极了。

    在饭桌上，林嘉乐忍不住吐槽三观不合的前女友：新闻里播报大厂程序员猝死，林嘉乐感慨万千，前女友说：“谁让他加完班还去健身房。”

    两人刚刚确认关系，前女友问，什么时候在沪市买房。

    提前支付完季度的房租，前女友对林嘉乐哭穷，林嘉乐转发520元转账，前女友说：“你可真小气。”林嘉乐不懂自己哪里小气了，他从未拜访过前女友与他人合租的房子，520是心意，大家都是打工人，心意还能给多少？

    同事在街上看到前女友与秃顶男人搂搂抱抱，照片发送到林嘉乐手机，林嘉乐忍无可忍，终于提出分手，前女友哭得两眼通红：“我只是跟他玩玩，对你才是认真的。”

    林嘉乐说放你妈的屁，前女友指着他鼻子骂：“你他妈别整天牛逼哄哄的，老娘根本不稀罕你这个歪鼻子。”

    那你倒是别稀罕啊。

    林嘉乐抱怨如何被前女友纠缠，火红玫瑰送到公司前台，署名“永远爱你的婷”，林嘉乐拒收，前女友跑来公司一层痛哭流涕，林嘉乐自认为脸皮够厚，遭遇这种场面还是羞愤难当，他说他想原地辞职，向南和陶枝笑得东倒西歪。

    向南长得是很可爱的，一张小圆脸从小就不带攻击性，长头发只让她看起来成熟一点，非要形容的话，林嘉乐认为向南的变化可以类比于小萨摩耶长成大萨摩耶，萨摩耶还是那只萨摩耶，笑起来永远都是小天使的样子。

    萨摩耶的笑容瞬间驱散了林嘉乐满腹的怨气，上一秒他火力全开，下一秒就释然地握着筷子去火锅里夹虾滑，夹半天夹不住，向南用漏勺给他捞了一只，林嘉乐还试图用筷子夹住漏勺里的虾滑，向南颇有耐心地给他举着勺子，奈何林嘉乐失败了太多次，向南也烦了，直接把虾滑扣到他的麻酱里，嘟嘟囔囔：“年纪不大，帕金森也给你得上了。”

    李博凯被戳中笑点，乐得没夹住毛肚，从滚烫的辣锅里把沉沉浮浮的牛肚捞出来，其口感已经近乎于麻绳，这使李博凯正色起来，摆出过来人姿态：“你知道你为什么摊上这种人吗？”

    林嘉乐虚心问：“为什么呢？”

    李博凯答：“因为你永远只能看到漂亮的脸蛋。”

    这话不假，陶枝鼓起掌来，李博凯抱拳说“谢谢谢谢”。林嘉乐特地去看向南的表情，向南还是笑着的，无懈可击的样子。

    整个小分队都知道向南三次表白三次被拒，李博凯曾在私底下问过林嘉乐，到底为什么不试试，林嘉乐想起向南的娃娃头，去班花的□□空间盗了一张美照发给兄弟，“可是我喜欢她这种。”

    “而且，我们太熟了，答应她我感觉自己像个禽兽。”

    不接受是因为不喜欢，林嘉乐不觉得自己有错，向南也不觉得他有错，云淡风轻地释怀了，本本分分地退居朋友关系，林嘉乐和班花谈恋爱，和大学校花谈恋爱，和送玫瑰的前女友谈恋爱，三次官宣三次分手，向南安静地仿佛从未在林嘉乐人生里出现过。

    林嘉乐也曾难过于友谊的消弭，但他不太愿意打破这种微妙的静谧感。向南要面子，林嘉乐认为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维护住她的面子，三次拒绝已经很不给面子了，向南选择穿上隐身衣，他没理由把人家的隐身衣也扒了，这样很不地道。

    四人重聚，向南为林嘉乐捞了那颗虾滑，林嘉乐觉得是一种信号，向南脱下隐身衣的信号。

    也可能是因为林嘉乐太孤单了，心里破破烂烂的，所以他会错了意。

    林嘉乐不喜欢压抑自己，他想继续和向南做好朋友，想回到向南身边去，于是他顺从了自己的心意，三不五时地往宁市跑，看到有点意思的新闻就向小分队里转发，终于凭本事把腿摔断了。

    做朋友无非吃吃喝喝、笑笑闹闹，有时陪伴，总是鼓励。林嘉乐不太懂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他想要成为禽兽。

    但向南就是会让人很心动。

    不是哪一条裙子让人心动，而是她这个人，有时候心细体贴，有时候尖酸刻薄，很迷茫也很勇敢，很漂亮也很可爱，这样的她魅力四射地出现在林嘉乐身边，林嘉乐感觉到自己被完整了，胸膛里发痒是因为长出了肋骨。

    林嘉乐对着电视“嘿”了一声，他摇摇头，亢奋成这样被人看到高低得送去精神病院，他拍拍脸，松弛皮肤，继续给向南发微信：南姐，明早我可以喝馄饨吗？

    林嘉乐：有紫菜有虾皮的那种小馄饨

    林嘉乐：来点儿辣油

    向南回复：你事好多啊。

    林嘉乐：求求你啦。

    向南：再说吧。

    好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