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林嘉乐在出院前熟练地掌握了拄拐行走的技能,某天忽然下床展示给向南看,向南很惊讶,原来林嘉乐并不是她看到的那样一直坐在床上的,他在偷偷发力,向南忍不住鼓掌:“你好棒啊”。

    林嘉乐笑着等待她的后话。

    向南说:“什么叫有得必有失呢,为了驾驭拐杖,特地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说完向南觉得自己恶毒极了,她不经常打嘴炮,但她面对林嘉乐和王春兰时,说话永远夹枪带棒。

    原来林嘉乐在她这儿有着等同于母亲的待遇。

    向南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苗头,需要尽早扼杀在摇篮里,于是真诚改口:“我真的觉得很厉害,我就没有这么强的平衡能力。”

    林嘉乐摆手,“不用解释了,好虚伪。”

    林嘉乐出院那天也是个台风天,向南穿着漂亮的连衣裙,看窗外疾风骤雨,脑海里幻想出林嘉乐拄拐摔跤的场面。

    “这个天气,好像不太适合出院。”向南说。

    “不行,就今天。”林嘉乐答,“南大美女排面给到位了,外面就算下刀子我也得把院给出了。”

    向南知道林嘉乐是因为床位紧张才被医生轰走,后悔给他仪式感:“林男神平时就是这么哄骗小女生的?”

    林嘉乐惊讶:“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向南真心担忧:“你要是摔个半身不遂不会讹上我吧?”

    林嘉乐见招拆招:“来,咱们写免责书,让阿姨公证。”

    小卷儿阿姨舍不得病友及病友秘书,问林嘉乐和向南能不能加个微信以后一起吃饭,向南不喜欢与半生不熟的人纠缠,但林嘉乐是社交达人,他轻松愉快地扫上了阿姨的二维码,还替向南从包里拿出手机,向南想到这些天从阿姨那里获得的赞美数不胜数,便也发送了好友申请。

    向南真的觉得这一个多星期里她在骨科双人间病房享受到了许多快乐。但她更相信相遇有时,后会无期,在医院门口,向南给林嘉乐叫了辆滴滴尊享,下雨天尊享竟然也有十几人排队,她刚想说她就送到这里,林嘉乐就拄着拐歪头问:“你要不要来我家?”

    想到林嘉乐还有包一只,向南临时改变主意:“必须给林总安全护送到家。”

    雨水倾泻而下,两人都没再说话。

    这样就好,向南想。

    “向南。”林嘉乐叫向南的名字。

    发呆被惊扰,一回神便看到林嘉乐歪了十几年的鼻梁,向南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轻轻地回应,声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我是认真的,现在我这样,我得在宁市呆到拆夹板,我那小区外卖进不了门卫,我一个人总归不方便,你来我这儿写书,也帮帮我,这样你每天都出门,你爸妈不会知道你辞职了。”

    八月底的台风吹来了丝丝的凉意,向南的裙子没有袖子,两条胳膊裸露在风里,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林嘉乐问:“冷吗?”

    向南摇摇头,她最喜欢夏天但也超级怕热,台风天的凉爽让她觉得恰到好处——多穿一件外套就热了,搓一搓,掌心的温度是正正好好的。

    林嘉乐等不到回答,追问:“你觉得怎么样?”

    向南理智上觉得不太行。她不知道林嘉乐是出于什么心态才提出这种正常人都会觉得不太正常的提议,但许多偶然促成了提议的正当性和合理性。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他摔断腿,她正好辞职,他需要照顾,她需要有地方呆着。

    树叶在风里打转,太平洋上吹过来的台风好像有话要说。

    “也不是不行。”向南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林嘉乐住的小区是零几年建成的小高层,向南站在新地过分的客厅中央,感到手脚无处安放,她下意识抬起手,调出手表自带的指南针,指南针显示阳台在正南面,林嘉乐家是标准的南北通透的户型,是王春兰女士梦寐以求的那种“坐北朝南”。

    “来,roomtour!”林嘉乐拍拍手,拍散了尴尬。

    “欢迎来到我的家,现在我们站的地方是客厅。”

    “客厅所有家具里面,只有沙发是我挑的。”

    沙发很大,是灰色的,很软很好坐的样子,但外显的“舒适感”使它看起来有点潦草。

    “靠近厨房的是餐桌,它虽然看着很普通,但它是多功能的。”

    林嘉乐蹦到餐桌旁,把折叠在桌下的面积展开,不知道在得意什么:“最多可以坐8个人!”

    “厨房就不介绍了。”

    林嘉乐一进门就把拐杖插在门边,行走全靠单腿跳跃,向南实在怕他摔断其他位置,从林嘉乐房间里把他的扶手椅推出来。

    林嘉乐的房间给人一种奇异的分裂感,墙白而平整,没有任何一点油渍或铅笔印,向南始终认为所有的白都会泛黄,林嘉乐房间的墙却是白得明亮的,与这种明亮的白对抗的,是明显上了年纪的书桌和书柜,书桌抽屉上贴着看不清图案的、边缘发黑的贴画,书柜的玻璃是花的,旧得不太透明,书柜里面是各种各样的书,从标着拼音的《十万个为什么》到没拆塑封的《长安的荔枝》,向南找到一套《明朝那些事儿》,是最早的一版,向南的表哥在她小时候借走了第一册,一直都没还给她,她陆陆续续集齐收集到大结局的一套书,失去了朱元璋的开头,让她始终耿耿于怀,后来向南不相信表哥还能把书还给她,想去书店补全,发现书店里卖的版本早已不是她家里那版,林嘉乐书柜里的这套让向南很心动,想要占为己有,她用“窃书不能算偷”安慰自己,准备找机会把林嘉乐的《洪武大帝》悄悄替换掉。

    “你家是刚装修过吗?”向南终于忍不住问。

    “嗯,我奶奶去世之后,我妈找人重新装了。”

    向南说抱歉,林嘉乐笑着摇摇头,“这房间原来是我奶奶住,朝南的,阳光很好,我妈非让我住。

    他指着桌上从大到小排列的五只面壁思过的小猪问向南:“记得它们不?”

    向南不可能不记得。她发现自己喜欢林嘉乐之后,心里高兴,有事没事就整点小礼物送送,这五只粉粉的猪是少女心意的一部分,但林嘉乐不知道,后来向南发现整这些小手段根本没用,林嘉乐的神经极其粗壮,所以向南只好把爱大声说出来。向南面对这些弹弹软软的小屁股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只能说:“你还留着呢。”

    “我一比一复刻了原来房间,一比一你懂吗,每一个细节都一模一样。”林嘉乐甚至掏出手机,找到原来房间的照片。

    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林嘉乐房间里有许多小玩意儿都是向南送的,但向南站在房间里,几乎不太能感知到那些物件的存在,它们自然而然地和林嘉乐的房间融为一体了,就像那几只小猪,向南一进门就看到了老旧的书桌,她看得挺细的,看到抽屉门起皮了,对外暴露着木刺,她甚至产生了手被木刺扎到的幻觉,但她就是没看到猪,林嘉乐不指她就看不到。

    在林嘉乐手机的照片里,她反而能看到更多——

    同样摆在书桌上的科比人偶存钱罐,是她送给林嘉乐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好像也是一份道歉;

    书柜最上层的木制弩,是向南在义卖会上先手抢到的,但林嘉乐乞求她,说那是他命中注定的弩,向南被他求得没办法,送给他了;

    房门后面挂着的千疮百孔的飞镖盘,是她们在大润发买水时遇见的,向南觉得扔飞镖很酷,林嘉乐对这项儿童运动不屑一顾,向南一气之下买了两组,对林嘉乐说:“送你一个,你有本事就扔得比我准。”

    初中毕业礼物是一个哆啦A梦马克杯,林嘉乐和李博凯的杯子是情侣款;

    表白后为化解尴尬,向南给林嘉乐买了一颗斯伯丁的篮球,她说:“这颗球会见证我们友谊长存。”

    黑色的罗技静音鼠标,向南一共买了三个,掼蛋小分队的每一名队员都在得到工作之后收获了向南的美好祝福;

    还有乐高的昆式战机、灭霸手套。

    许多许多。

    礼物的价值随着向南收入的增长而增长,但礼物中蕴含的感情却像一根二项分布曲线,在高中以前,它随友谊的深入而增长,少女的爱意使它达到峰值,时间又使它下降。

    窗户开着,向南终于感受到台风的威力,她的鼻涕快要流下来了,只好推开林嘉乐的手机,抬起脸猛嗅一口,吸完才悔恨地连连摇头:“林嘉乐,我在你身上花了好多钱啊。”

    坐在扶手椅上的林嘉乐找到抽纸递给向南,反派一样嘿嘿直笑,他把自己推到走廊上,打开对面的房门,里面只有簇新的床、衣柜和办公桌,床上的床垫甚至包裹着塑料薄膜,林嘉乐问:“这是我原来的房间,不过里面没什么东西了,你要用吗?”

    向南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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