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陈省微信，向南默认他会出现在办公室里，最后一次把自己叫过去，问问有没有做好打算。
向南想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地把他给拒绝了，这也是使她难以入睡的原因之一。
向南大部分时候都不敢忤逆陈省，这话如果说给同事听，同事们肯定无法认同，她们都认为唯有向南敢于“嚣张跋扈”地面对陈省，但向南叫板的时候，要么是出现了原则问题，要么是情绪上头，正常状态下向南只是老实本分的下属，她跟朋友们说她害怕陈省，这一点都不夸大，面对陈省她总是担心自己是不是做了、有没有捅娄子，有时候陈省还没发言向南就已经开始预先反省自己，她的这种害怕并不是完全源自于上下级的关系，而是因为陈省总是对的，一次又一次的实践证明了陈省是对的，向南非常害怕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地发现并承认自己做得不对。
陈省的条件是很好的，他自己也清楚这样的优势，所以他希望向南好好考虑，做大部分人都会做的选择，向南如果想要拒绝，就不能只是拒绝，她得否定掉陈省的正确性。
怎么否定？李博凯说她应该试试，李博凯还说服了桃子，林嘉乐则是偷了陈省的卡片使向南窘得不行，然后非要欣赏橙色裙子，但他自始至终没有表达过任何想法。
拒绝本来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跟陈省呆在一起向南就是觉得无聊、扫兴、不开心、有压力，她对陈省根本没有意思，哪怕他又帅又有钱，她不喜欢陈省，不喜欢为什么不能拒绝？这个事情怎么就变得这么复杂了？
为什么长成大人以后连顺从心意都会变成一件令人为难的事情？
向南愁坏了，林嘉乐带给她的快乐只起到短暂的阵痛作用，最后烦恼占了上风，使向南三番五次盯紧陈省那间没开灯的办公室。
他竟然没来。
向南很郁闷，本来期盼着砍一刀让头掉下来，现在事情演变成凌迟处死了。
许久没见的人事小姐姐怀孕了，挺了个大肚子，全身上下都有点肿，鼻子变得又红又大，向南总以为她也是单身，走进行政办公室不禁“哇”了一声。
小姐姐露出温和的笑，向南无法释怀于笑容中的母性，问：“它多大了？”
“八个多月啦。”
“那不是快生了？”
“没那么快，我还得再上一个多月的班呢。”
向南点点头，弯腰去签移交物清单，她只有一张工牌需要还到行政部门，没有领用单位的电脑。
瞥见硕大的孕肚抵在办公桌下，向南忍不住想，有的人在这儿上班，收获了一个孩子，有的人进来的时候一无所有，走的时候更是两手空空。
她忽然看见人事小姐姐的电脑桌面，是一家人合拍的孕照写真，女人圆滚滚的肚子前面还站着一个小男孩，于是向南赶紧纠正自己，有的人在这儿上班，收获了一个又一个孩子。
她安慰自己她至少还有三十万的存款，这也是事务所带给她的，钱难道不比两脚吞金兽更让人安心？
人事扶着后腰站起来，给向南吓一跳，刚想说你不用起来，小姐姐就说：“走呀，你的小朋友们给你准备了惊喜，我也去凑凑热闹。”
向南的组员们在小会议室给她拉了两个礼炮，喊着“surprise！”。
向南配合，眼睛弯弯地赞叹：“哇！”
“恭喜南南姐跳出火海！”
“快看看我们准备了什么！”
桌上摆着一束向日葵，一个欧珑的手提袋和一盒巧克力。
“这么丰富呀，”向南有点不好意思，“让你们破费了。”
组员们吐槽向南不在，跟陈省呆在一起气氛更加高压，这让他们更加想念向南，人事小姐姐深表同情，跟向南处得最久的周绮梦摇向南的胳膊，撒娇问：“南总后面还去不去事务所了？你要还去事务所就带上我呗，我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
向南拍拍她的手，说：“暂时不考虑，我要还去事务所就跟你说。”
“那我也要去！”
“加我一个！”
人事小姐姐嘴角是扬着的，假装警告道：“嗳嗳，我还在这呢，你们要不要这么大声地密谋啊？”
周绮梦不好意思地笑了，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咱们拍照哈，拍照。”
也不知道拍了多少照片，向南笑得都麻了，被黏人的周绮梦执意护送，两人在电梯间遇到迟到的王光明，王光明礼数周全：“向经理这就走了？”
向南点头，“对，走了。”
“不来了？”
向南已经离职，没有牵绊，无所顾忌，阴阳怪气：“对呀，再也不来了，您满意吗？”
猪精王光明笑得谄媚极了：“这话说的，失去向经理是我们所的损失。”
电梯“叮”了一声，向南把周绮梦扯进电梯，按了1楼，在关门前对“恭送”在门口的王光明送出美好祝福：“王光明，祝你前途越来越光明，节节高升，重新当回陈省经理的领导哈！”
没看到光明的表情，向南有点遗憾，周绮梦笑个半死：“南总好损啊。”
向南也笑：“应该的应该的。”
“等我辞职了我也这么干。”
向南劝小姑娘：“多大的仇。”
随后话锋一转：“但我也支持你哦。”
周绮梦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看电梯里的摄像头，附到向南耳边说：“南南姐，花是陈省订的，他听到我们的计划，说‘那我也订一束花吧’。”
向南低头，看胸前抱着的圆圆的花束，她数了数，向日葵有十一朵。
“你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多不自然，南总，陈省是不是暗恋你啊？”
向南笑笑，张嘴瞎说：“他这是愧疚，我给他卖命，送我一束花，日后更好相见。”
周绮梦被说服了，向南还鼓励她：“你好好干，等你离职了他也给你送花。”
周绮梦大惊失色：“别了吧，这又不是好事，我只想健健康康地离开这里。”
审计事业是一项折寿的事业，会让人头发变少，血脂升高，神经紧张，颈椎发炎，浑身长满结节。
“有的人”离开了，带着一纸离职证明，一束鲜花，一具残破的躯体和一份悬而未决的爱情。
坐在地铁上，向南良心不安，拍了张向日葵的照片发给陈省：花收到了，很漂亮，谢谢你
陈省估计正忙，没能及时回复，向南继续留言：陈省，我准备请你吃火锅，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直到把花插到林嘉乐家的花瓶里，陈省的回复才慢慢悠悠到达：抱歉，刚刚在开会，马上要答西溪里二轮问询，得要几周。
向南：那你先忙，答完了告诉我哈。
陈省：好
向南叹了口气，林嘉乐凑过来赏花，顺便偷窥向南的手机屏幕，向南直接伸到他面前：“你知不知有一种美德叫非礼勿视？”
林嘉乐笑笑，问：“这花不会又是你领导送的吧？”
“是啊。”向南拆了欧珑礼盒，看到一枚香薰蜡烛，伸手跟林嘉乐要打火机。
林嘉乐：“我怎么会有打火机？”
“你当我不知道你抽烟？”
林嘉乐差点忘了自己还会抽烟，滑着扶手椅把自己送到房间，边找边问：“香薰也是他送的？”
向南说不是。
橘子味的香气飘散在客厅里，蜡烛的火光被室内循环的空调风吹得像个眨巴的小眼睛，怪可爱的，向南不禁感叹小朋友们是很会挑的，香薰的味道和她常用的一款香水几乎一模一样。
林嘉乐也眨眼，露出可爱表情，说：“向南，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但不是离职礼物。”
他让向南去拆她刚拿回来的快递，向南有点无语，有的人送礼物，要拉两桶礼炮，有的人送礼物，让被赠与者自己从菜鸟驿站取回快递。
但不得不说，礼物是很棒的，过于棒了——林嘉乐给向南选了一把键盘，键盘包装是铝制手提箱，键盘本身是全透明的，精致极了，键帽上的黑色字母仿佛漂浮在冰面上，连上蓝牙，冰块和冰块间便滑过五彩炫光，设置完成后，每一个按键都能拥有自定义的颜色，它那么好看，偏偏触感也是绝妙的，机械键盘有着笔记本键盘无法比拟的敲击感，但是敲打下去又毫不费力，还能发出小石子落地一般的、令人极度舒适的声响。
林嘉乐这人为了装逼，忍耐力超强，向南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兴奋，他却是一言不发，直到向南两眼放光地赞叹“它好棒啊”，林嘉乐才放出大招。
他说：“向南，希望你在新的赛道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装备，也会是你最好的武器。”
他真的，太会了。
向南超感动，但林嘉乐这波太刻意，她很难不去吐槽，于是她说：“你这，排练过的吧？自己写的词啊？”
没收获一两滴感动的眼泪是林嘉乐未曾设想的，他在医院做了好几天功课，下单后特地写了台词，趁向南不在偷偷排练，攒了一波这么大的，竟然全部被戳穿，他感到有点失落，但也不怎么意外，毕竟她是向南。
“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林嘉乐说。
向南笑：“喜欢，超喜欢。”
“喜欢这个还是喜欢香薰？”
“喜欢这个。”
“喜欢这个还是喜欢向日葵。”
“这个。”
“喜欢这个还是喜欢郁金香？”
“这个这个这个。”
这不就赢了吗？林嘉乐露出胜利的笑，觉得快递到的时机真不错。
“谢谢你啊，林嘉乐。”向南想冲上去抱一个，顾虑男女大防，没有付诸实践，但她决心对林嘉乐掏心掏肺，于是拍拍身边位置，让林嘉乐坐到身边来，“我们聊个五毛钱的。”
“我今天的心情好复杂啊林嘉乐。”